大台北水源地一石門水庫、翡翠水庫位置圖。(張良綱)
許多人都去過石門水庫遊湖,品嚐活魚三吃;可是卻從未聽說有人「到翡翠水庫休閒度假」的。
「賀伯送水,桃園鬧水荒?」水庫旱、澇頻生,水質不佳,影響下游民眾飲水,已成立委問政焦點。(張良綱)
攤開台灣地圖,淡水河系如一巨掌伸展在北台灣大地上,上游兩大支流,北有翡翠高壩沿著北勢溪腰部一攔,南有石門大壩在大漢溪中游一擋,圍出了兩個巨大人工湖泊,成為台灣三分之一人口的生命之源。
石門水庫洩洪,是石門著名景觀。但具有防洪功能的石門水庫,為何無法攔雨防洪,反需常常放水?(賴春標攝)(賴春標攝)
掌控大台北地區用水的兩大水庫,石門水庫是聞名中外的風景區;翡翠水庫卻不開放玩賞,大門高掛「嚴禁進入」門牌。
翡翠水庫的首務是提供大台北飲用水,因此水庫管理局重視水質保護,禁止遊客進入水庫垂釣。(張良綱)
兩座人工湖,看來不同,命運其實頗為相似。
由寬敞的北二高下桃園龍潭,再隨著林立的「活魚三吃」招牌,來到石門水庫。湖光山色之間,點綴著金黃外觀的旅館、長廊,綠樹裡可見餐廳、房舍。假日,石門八景遊客流連,湖面遊艇穿梭,水庫更是台北縣、桃園縣市與新竹部份地區的用水來源。
在新店進翡翠水庫的路上,車輛在狹窄、彎曲的山路上必須不時放慢速度,以策安全。左轉進水庫後,人煙倏忽消失,蟬聲、水聲漫耳。遠離車馬喧囂的翡翠水庫,擔負了首都台北市的公共用水。
兩個水庫,一北、一南,一個幽靜、一個熱鬧,一個台北市主管、一個屬於省府,也是台灣第二與第三大的人工蓄水湖。
今年夏天挾帶破紀錄雨量的賀伯颱風過後,兩座水庫進水量都超過警戒線、進行洩洪,十天後,台北縣議會議員搭乘直昇機查看水源地,石門水庫湖面黃水滾滾,翡翠水庫卻清綠的讓人眼睛一亮。
之後立法院一場「賀伯送水,桃園不能喝」的檢討會,也討論為何石門水庫原水混濁,造成下游台北縣、桃園縣停水;翡翠水庫卻不受暴雨沖刷影響,仍源源不絕供水,讓直轄市民不愁無水下鍋。
兩「壩」相爭,誰是清流?
人們比較兩個水源,其實並非起於一朝。七年前,住台北市的陳小姐嫁到台北縣板橋,進門第一天婆婆就「開門三件事」交代:接一鍋水,等雜物沈澱,作為飲用水;開水燒開五分鐘;早上自來水要先流掉幾分鐘。「我婆婆認為板橋的水,比台北市多了許多雜質和消毒藥,」陳小姐說,並非水管年久失修、水塔不淨,而是「大家都知道翡翠水庫的水乾淨多了。」
有如對家庭主婦的敏感與直覺做驗證,今年九月中旬,環保署發布台灣水庫水質調查結果,發現石門水庫因廢水污染造成的有機磷質過高、優養化情形日益嚴重。
「各地豪雨,石門水庫下游的桃園市卻鬧水荒」、「石門水庫的水不能喝了」,近年來石門水庫的新聞多半不在旅遊版上。颱風過後,靠著石門水庫挹注水源的淨水廠,進水儘是泥巴,蓄水池成了蓄砂池,排水管成了排砂管,「淨水廠好像成了砂石廠,」淨水廠水源股職員說。
每到旱季,石門水庫蓄水功能盡失,水乾見底。民國八十三年一月自來水公司衡量水庫蓄水狀態,決定桃、竹、北縣部份地區每三天供一天水,惹得當時的台灣省主席宋楚瑜大感不悅。
相反的,陳水扁市長曾意氣風發的表示,台北市的水源管理比其他縣市好多了。不曾發生「傾盆豪雨,暫停供水」的窘況;當全台水荒頻傳,翡翠水庫也未讓台北市民重溫無水的噩夢。
「十二座水庫,只有翡翠水庫水質維持潔淨。」每當體檢水庫,翡翠水庫也總讓人稱道。據說擁有全台灣最差水質的高雄人,申請前來翡翠水庫參觀,總是不停喝水,臨走還不忘裝幾瓶水帶回家。
老旦比小旦,有欠公平?
雖然兩座水庫讓人感受不同,但人們不斷拿石門水庫與翡翠水庫比較,也並不完全公平。
「水庫完成之日,就是水庫死亡的開始」,當河水沖刷帶來的泥砂淤塞出水口,水庫也形同壽終正寢。「只要是水庫,都在往死亡的路上走,」台大土木系教授李鴻源說。
民國五十三年,石門水庫竣工,等它成長為亭亭玉立的雙十年華,民國七十三年,翡翠水庫才呱呱墜地,人為保養雖可以延長水庫壽命,但石門先淤塞了二十年,與翡翠就像一老、一少,根本走在不同的生命階段。水庫又是半封閉系統,進、出的水體並不平衡,有機物質沈澱水庫,「水老質衰」,水庫越老,水質也越差。
石門水庫「體弱多病」,先天體質也落後翡翠水庫。根據航照圖顯示,石門水庫的崩塌面積是翡翠水庫的十九倍。集水區由海拔一百多公尺攀升到三千多公尺,地勢起伏大,不利於水土保持。
石門水庫完工之前,工程師預估年淤砂量是七十九萬立方公尺,壽命至少七十一年。五十二年五月開始蓄水,同年九月葛樂禮颱風直撲台灣西北,淤砂陸續進入水庫兩千萬立方公尺,水庫淤積三分之一,生死簿上立刻減壽二十三年。
離台北市區只有三十公里的翡翠水庫,集水源頭海拔僅有八百多公尺,流域較為平緩,年淤砂量在蓄水後反比預估少了三分之一。
觀光卻是石門水庫的重要功能之一,湖邊隨時可見「活魚三吃、江浙名菜」招牌。(張良綱)
讓石門水庫太沈重
前環保署長趙少康曾為石門水庫水質不佳、泥砂淤塞歸納出「七大問題」,其中只有天然地質不佳一項是「先天不良」,其餘均為「後天失調」造成。
「上游集水區內至少有三家採砂場,洗砂水直入水庫;集水區裡七處旅遊區、十處仍在申請中;山坡地超限利用;水庫長期養殖魚類,加速水質惡化……。」人為規畫與管理,才是加速石門水庫與翡翠水庫漸行漸遠的源頭。
相對於今天的許多負面評價,石門水庫有個非常風光的開始。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同年,在中共威脅、國際態度搖擺不定,加上電力需求孔急等因素下,石門水庫動工。中國時報前身「徵信新聞社」記載,當時農復會主委蔣夢麟先生臨終前念念不忘石門水庫的落成。石門水庫給許多人留下的不只是旅遊的記憶,報上「官民合作,克服萬難」標題下,「石門水庫完工」與「中橫公路開挖」新聞並列,幾乎舉國同歡。
石門水庫「多難興邦」,除公共用水,更被賦予灌溉桃園農地、防洪、發電、再加上觀光等「四大目標,五大功能」,身兼數職,是台灣任務最多的水庫。
但隨著台北縣、桃園發展日愈蓬勃,依賴石門水庫灌溉的農田日減,公共用水人數陸續擴增到將近兩百萬,水庫角色卻一直無法被明確定位。
石門水庫扮演了將近三十年的水源「風景特定區」,區內得設高爾夫球場。上游集水區在七十年代雖被編定為水源保護區,但台灣河川上、中、下游並未統一管理,水庫管理單位的權限「與水壩同高」,轄區只到水壩高度周邊水源地,上游則分屬其他單位。
接著趙少康所提的七大問題就是「主管單位繁多,由上游林務局、石門水庫管理局、水土保持局、水利局、桃園縣政府、加上環保單位;牽涉法令複雜,相關中央法令有十七項、省市單行法十項……」。內政部官員也表示,水庫周邊的開發因牽涉桃園多個鄉鎮,地方政府不斷發建照、省府也並未加以阻攔。
石門的觀光功能被全力發揮,水庫出水口兩山對峙,左邊「仙島」過去有原住民歌舞表演,右側「金島」設計有童話世界。水壩之上,被笑稱為「內庫」,回望壩下「外庫」,常有洩洪奇景可觀。長十幾公里的湖面有亞洲樂園與龍珠灣、太平洋水鄉等旅館、商家、住宅團團包圍。
隨著芳鄰台北發展帶來的壓力,石門所在的桃園也以觀光壯大自己。「結合水庫附近秀麗的山光水色,與多樣式的旅遊據點,成為北部最大的休閒去處,」旅遊導覽介紹。尤其接著水庫後施工的北橫公路,沿湖而行,一路進入大漢溪上游桃園復興鄉、新竹尖石鄉,終於,觀光被帶到水源最高點。
全境山區的復興鄉,佔了桃園縣三分之一面積,在地方政府眼中,此地空有拉拉山好風景,人口密度、經濟收益卻是全縣最低。台灣報導文學初起,當時最知名的作品「黑暗部落──司馬庫斯」就隱藏在桃、竹兩縣交界的山區。
被吃掉的水庫
今天復興鄉生產的水蜜桃,在台北市場上一斤可以賣到三百元。出入司馬庫斯也有了產業道路。缺乏經濟價值的造林地成了單一樹種的果園,高冷蔬菜、花圃在稜線上開枝展葉,深峻、陡斜的溪谷,多了養鱒池、砂石場。
過去老蔣總統由復興鄉角板山公園放眼展望,進入眼簾的是故居浙江奉化縣溪口鎮風光,因此有了角板山蔣公行館。今天遊客放眼所及,水庫上旱季飛砂滾滾、砂石車轟隆去來,違建廟宇、房舍,成了角板山下景致。
喜歡賞鳥的桃園鳥會理事長鄒振明眼中,水庫上游沒有山,「哪算山?」他說,山要有茂盛的樹林覆蓋,不是到處人工屋舍、果樹棵棵獨立分明。
「照理說,集水區內不應該變化如此之大的,」石門水庫管理局水土保持課工程師說。石門活魚由三吃、八吃,進展到三十二吃;上游由「黑暗部落」成為假日萬車鑽動的「水蜜桃之鄉」,「石門水庫是被吃掉的。」
中研院植物所長期進行水質採樣,發現水庫上游已得了優養化的「肥胖症」,原本顯微鏡才可見的藻類,大量生長,水面像開了一朵朵水上花。北橫沿途的家庭與餐廳污水、山坡上果園灑下的肥料等有機磷、氮物質逕投河裡,清水過於營養,成為濁水,毒藻伺機繁衍。「遲早重蹈有醬油湖、毒龍潭之稱的德基水庫覆轍,」研究藻類的中研院植物所研究員吳俊宗說。
在許多人眼裡,具有觀光遊憩功能的石門水庫,比起翡翠水庫其實「有親和力多了」,如果進行水源區的承載量管制,原本可以讓人們了解自己的水源、進而生出愛惜之心。也是桃園中興國小校長的鄒振明認為,放任水庫集水區過度開發的結果,水庫,反成了水源保護的負面教育。
且如東海大學社會系教授蔡建仁所說:「等水庫水質、水源、水量的保護變得一團糟,再來善後,就有如開殯儀館了。」
民國八十三年,內政部都市計劃委員會希望讓石門風景區回歸水源區,發展強度全面下降。但立委、民代、地主紛至沓來,石門水源「起死回生」的計畫遭內政部否決。
今年八月,幾經災難的石門水庫,總算周邊住宅、商業、遊樂區面積都大幅削減。但水庫四周土地已經被財團大量擁有,上游水土又病入膏肓。曾任都市計劃委員的中研院研究員楊重信說,今天回頭看來,觀光收入不無小補,然而挽回水源的代價將要更多。
污染靠邊站
當水庫不全是「利多」的觀念逐漸在台灣形成,已走入七十年代,「後生晚輩」翡翠水庫此時降臨,人們沒有太多興奮、不再上下一心,反而在一片「台北近郊是否該建高壩」的安危爭論聲中尷尬破土。
相較於石門水庫在集水區開發前的人煙罕至;七十三年,台灣地價已幾度飆漲,翡翠水庫所在的北勢溪,除上游坪林種植的文山包種茶早享譽全台,各山頭也被建設公司、財團,甚至學校收購不知幾許。
七十一年水源區開始限建後,文化大學與實踐管理學院不時爭取原本在水源區內的校地復活,「許多財團更等著如果校地案通過,也將大舉前進,要求放寬土地開發。」深知台灣都市計畫發展的楊重信說,翡翠水庫的歷史說來更是話長。
翡翠水庫一開始被賦予的任務就是「讓台北與水荒說再見」,沒有旅遊、灌溉等功能干擾。環保意識的抬頭,更給了它大好機會,不同於石門水庫集水區的管理被四分五裂,翡翠水庫蓄水,政府也成立了「台北水源特定區管理委員會」。「水源區的建照由水源會統一核發,讓翡翠水庫的管制略勝一籌,」一位石門水庫管理局職員欣羨翡翠水庫集水區有把關單位,「還附設台灣唯一的河川警察隊。」
翡翠水庫蓄水,同時開始了一場水源區保衛戰。水庫也發生過一次優養化現象,但在環保呼聲中,國防部遷走了不斷排放廢水的職訓總隊;上游北宜公路,因為一位前任監察委員帶頭設廟發展觀光,也花費不少力氣才讓建物不致無止境擴大;水源會更輔導原有在河域上的遊艇、沿岸養豬業者轉業,順利移走幾千頭排泄量比人多七倍的豬隻。結果,「讓翡翠水庫與石門水庫水質真的不一樣,藻類過剩現象就此消失,」在兩個水庫都進行過水質監測的吳俊宗說。
就連民間在全台灣水庫集水區舉辦「種樹救水源」活動,翡翠也獨蒙厚愛,成為長時間定期種樹的地區。
台大農業工程系教授張尊國在「翡翠與石門──保育類水庫與綜合開發類水庫的比較研究」報告中指出,翡翠水庫上游人為開發面積其實比石門水庫多。但「石門水庫是往不好的方向走,翡翠水庫是往好的方向走,」他說。
曾有調查指出,飲用翡翠之水的大台北市民相信他們使用的水源,擁有全國最佳水質。北勢溪上游一年四季有雨,春雨、梅雨、颱風雨、東北雨,對土地的沖刷力量也不小,但翡翠水庫蓄水十年,蓄水功能尚未受淤砂影響。
人與砂的戰爭
同樣的十年,卻是石門水庫與淤砂展開最艱苦奮戰的十年。七十四年,管理局與七家抽砂場簽約,開始夜以繼日的抽砂,十年,大壩上、下游共抽除約一千萬立方公尺淤砂,但泥砂以每年平均一百五十萬數量入庫,淹多、抽少,抽不勝抽。
水庫「抽出的是泥,不是砂,」台大森林系教授陳信雄說。抽出的泥砂就黏在挖土機上,甩都甩不掉,難以固化,砂石業者抽砂造屋夢想粉碎,就近供應台北縣鶯歌鎮陶瓷業者製陶瓷,也因雜質太多,容易碎裂。
砂石無法利用,等花七億元蓋的十四個貯砂池填滿,土地取得困難,今年六月,人與砂的戰爭,勝負分曉,抽砂作業暫告停工。
在大漢溪上游展開的防堵政策,讓河流如被菜刀一刀刀切過般的蓋了一百多座大大小小的攔砂壩,卻隨蓋隨淹,「幾乎僅剩一座榮華壩具攔砂功能,」陳信雄說。
學界估計,壩高一百三十三公尺的石門,如今水深已不到四十公尺,出水口以上的所謂「有效蓄水量」剩不到二分之一。
上游砂石經豪雨一刷,越過攔砂壩、衝入水庫、更繼續一路滾滾,前進平地。在今夏慘遭淹水的板橋,經營修車廠的老板說,一輛輛「泡水車」的座椅在自來水下沖洗一、兩小時,仍有泥砂不斷由座墊流出。
石門水庫積砂日肥,蓄水日瘦,快乾、快淹、快濁,前兩年乾旱,當初水庫蓄水淹沒的土地廟都出來透氣了,許多人記憶中水色盈盈的湖泊,成了砂石車的快速道路,車子就由乾硬龜裂的底泥上,直搗上游。
但兩天前乾枯見底,一場雨來,又水漫石門,雖然台灣南部雨量更不平均、更常遭暴雨突襲,但石門洩洪卻排名台灣水庫第一,也讓「石門水庫洩洪」成了「拉鍊忘了拉」的代名詞。
蓄水、防洪等「四大目標」也淪為空談。台大地理系教授張石角表示,根據過去氣象紀錄,西北颱都會帶來大量雨水,賀伯來臨,水庫早應空庫等著,但水庫管理局擔心萬一雨沒來,到了旱季缺水,又成眾矢之的。等洪水真的來了,此時已淹水的下游,遭石門洩洪「落井下石」,災情加重。「這是什麼防洪功能?」
三十三年前,葛樂禮颱風幾乎造成石門水庫潰壩,所有工程師站在壩頂上要與之共存亡。今天,強烈颱風過去,壩頂上,同樣有人憂心忡忡,「這下虧大了,」外地來的包商看著山上漂流木、垃圾蓋滿湖面,搖頭說他以一百多萬標得清除湖面,用了二十個工人,撈起二十噸垃圾,可是「怎麼越撈越多?」
水庫的治理經營,只能靠上游集水區的維護,因此千夫所指的石門水庫其實是更大的受害者。但發生在石門水庫身上的「集水區管理不統一、管理者缺乏權限」的問題,卻是全台灣水庫的痛,甚至翡翠水庫也不例外。
近年來每逢旱季,石門水庫常乾涸見底,嚴重時,蓄水湖常成為寬廣大道,車輛可一路由水庫開往上游。(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省、市為水開戰?
雖然有水源會管理集水區,但翡翠水庫屬於台北市,集水區裡卻包括了烏來、坪林與部份新店的台北縣都市計劃區,住戶有一萬多人。
不久前台北市長陳水扁指責內政部長林豐正在台北縣長任內,過度開放翡翠水庫集水區開發,林豐正辯駁說,為了興建翡翠水庫,台北縣內高達三分之一的土地被劃為水源管制區,「台北縣民完成大我,犧牲頗多,」台北市民應該心存感激,而不是一味指責別人。
尤其翡翠水庫「消費者」所付的水價又是全台最便宜,台灣省一度超過九元,台北市才七塊多。經濟部八十五年六月公佈工業技術研究院的研究指出,八十四年度台北市民平均每日用水量三百六十公升,比台灣省居民的二百三十一公升多出近三分之一。水源最乾淨、最便宜,卻造成用戶「最浪費」。
看在省議員眼裡,自己省民喝的石門水庫水質堪憂、水源青黃不接,卻要為台北市水源區嚴格把關,就曾有議員提出,不如收回水源區、甚至收購翡翠水庫,不僅省民多了一處乾淨水源,也可以賣水給台北市,充實省庫。
「台灣省說我們管制太嚴格,台北市說我們管制太鬆,」水源會組長張延光說,集水區內的台灣省民認為他們不過上萬人,整修房子都要受限制,成千上萬的台北市民假日出入烏來、燕子湖所帶來的垃圾卻沒人管。
有人認為,不開放參觀的翡翠水庫,反而讓大家「看不到它的污染問題。」翡翠水庫管理局每年要花上百萬清理由上游流進水庫的垃圾,河川警察抓遊客丟棄垃圾,就如城市警察抓攤販一樣,越抓越多。
「比較兩個水庫與單獨體檢翡翠水庫是不同的,」張尊國強調,「翡翠水庫還有許多既存的危機並未消失。」在從事水質研究的學者眼中,說翡翠水庫水質清澈,其實是「報喜不報憂」。
茶園需要翻土更新,中央與市政府曾花八億收購私人茶園與果園,但要完全讓茶園遷出水源地,還需要一千六百億,不僅中央、市府都缺乏預算;茶農更認為只有坪林的土質才種得出道地的文山包種茶,豈可輕易搬離?
茶農一年要施好幾次肥,「一到施肥月份,水質營養鹽就明顯上升,」吳俊宗說。坪林茶園的污染源在水庫長期累積,翡翠水庫遲早也會營養過剩、產生「肥胖症 」。
一樣水庫,兩樣待遇?
李鴻源認為,對集水區原有住民,只有兩條路走,一是選擇住在其間就要受嚴格限制,一是給予合理補償搬出去。但水源區限建四年後,七十五年卻又准許花園新城、大台北華城細部計劃申請復工。對財團開放,對土地由開發計劃一變而為管制區的原有居民,水源保護區的回饋、補償,如今水利司才在修法訂定。也因此翡翠水庫茶農與住民不斷抗爭,更組成權益促進會,八十二年還曾包圍水庫,行政院破例為該案連開九次會議,財政部、內政部因之修法,規定水源區內依不同限制程度減免稅捐,台北市水費則每度漲價兩毛錢,作為集水區內住民損失的回饋基金。
但針對翡翠水庫施行的單行法,在其他水源管理人眼中,「翡翠水庫因為提供的是首善之區台北市水源,受到中央較多重視,」石門水庫職員說,石門水源區內也有原住民要求補償,卻無法可據。
楊重信認為,翡翠與石門的兩套管理模式,顯現的是「台灣水源使用政策支離破碎。」不僅造成省、市意氣之爭,更有人認為,它是今年八月台北三重、板橋、社子淹水的遠因。翡翠水庫設計時,淡水河上游已經有了石門水庫,兩個超級大水庫在大台北上游,萬一同時洩洪,後果嚴重,因此曾花大筆經費請工程公司規劃建立聯合系統,錯開二個水庫放水時間,結果賀伯颱風來臨,「不知這兩個水庫是怎麼協調的?竟然同時放水,淹了台北市、也淹了台北縣。」張石角質疑。
北宜快速路,行到水源處
深入水源深處,坪林鄉上德村裡,六年國建工程「北宜快速道路」正大肆開山挖土,由外商施工的全亞洲最長隧道裡,每天挖出三十幾次砂石車的廢土,山深路遠,就近都堆放在河床上,水泥水不斷流入河川,「一斤好幾百元的苦花和許多魚蝦都死光光了,」山坡上茶園主人說。對著還有兩年才能完工的工程,工程人員自己都說:「以後流入河川的水泥水還會更多。」
北宜快速道路在坪林設交流道,未來大量進出的旅遊人口可能造成翡翠水庫水源區更大負擔,水源會站在保護水資源的立場要求取消,但水源與地方開發、政府經濟發展政策角力結果,國道新建工程局已大舉出動卡車、怪手在面積廣大到無法設圍籬的工地破土動工。
儘管台北市有一個全台獨一無二的水源會,卻與石門水庫面臨相同的窘境。今天,水庫管理人等於是「政府派兵打仗,卻不給他們真槍實彈,」吳俊宗認為,更糟的是還常扯他們後腿,讓水庫管理「走兩步、退三步」。
有人認為,台灣地狹人稠,現有水庫水源保護區的設定,常由三千公尺的集水源頭開始劃設,一路至平地,面積過大,才會有許多問題。張石角認為,假如集水區面積真的太大,那表示台灣水質應該很好,可是往往事與願違,「那問題就不在水源區太大,而是缺乏管理,有名無實,如果無法改進管理方式,還要縮小水源保護區範圍,結果不是更糟?」
「水源保護區面積太大是藉口,特權多、不公平,政策與水庫集水區管理背道而馳,各部會本位主義,協調不了,才是問題,」張石角歸納。
「比起喝水,沒有人說旅遊、喝茶、吃水果不重要,」趙少康認為,但政府必須訂出優先順序,否則,未來水源會成為限制國家發展的因素,「最後全盤皆空。」
在接受環保署委託對石門與翡翠兩個水庫進行研究的張尊國看來,石門水庫與翡翠水庫都是台灣土地炒作的受害者,「水源問題也是國土規劃、土地管制發生問題,」他說,平地寸土寸金,造成地質環境脆弱的海邊、山上、水源區也遭受覬覦。
看著其他地方地價節節飆漲,水源區的補償又無法讓居民得到實質彌補,住在其中的人當然怨氣沖天,「只有解決土地被當成商品炒作的根本問題,才可能解決連帶衍生的問題,」張尊國說。
石門家族?
回到台灣地圖上再看清楚,整個大台北只有一個淡水河系,下游已遭嚴重污染,污染源不斷往上溯,大台北人對水的索求又有增無減,翡翠水庫與石門水庫這一老、一少,其實命運相繫。
當台北縣與桃園用水日增,石門水庫的蓄水功能又日衰,屬於台北市的翡翠水庫一蓄水,供水範圍就包括了台北縣中、永和、新店與三重一百多萬人的飲水。旱季,翡翠水庫也不斷支援台北縣板橋、新莊用水。甚至喝基隆河水的汐止、六堵,由於水源污染嚴重,也不時向台北市買水。
但已承擔四百多萬人用水的翡翠水庫,要長期多供應二百萬人絕對不夠。依人口、產業推估,台北市到民國九十年將無力再支援台北縣、桃園用水,台北縣也只剩短短的三峽河可以攔水,但杯水車薪,救急、救窮都不足。
水源主管單位忙著為台灣省找水,水利司曾為台北縣規劃打引水隧道直通北市水源,增加北縣用水;也規畫在翡翠水庫上游再建一座「坪林水庫」。
但大台北上游兩個水庫已讓下游危在旦夕、隨時有淹水可能,再加一個坪林水庫,淡水河上游等於又多了一個攔水大壩,河水將更乾枯、更污濁。
雖然規劃單位信誓旦旦河川流量都有記錄,數字清清楚楚,坪林水庫一定放給位在下方的翡翠水庫足夠使用的水,才會攔截多餘的水給台北縣,「帳可以算得很清楚,不須質疑,」經建會說。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是中國老祖先算計出的智慧。坪林水庫施工造成的土壤流失不會直下翡翠水庫?翡翠水庫所在的北勢溪水源真能源源不絕?坪林水庫之後,淡水河系上還有哪裡可以做為水源地?
看來,尋覓水源,不如由石門水庫集水區源頭清理起。源頭不清,大台北永遠不可能向水荒說再見。總有一天,翡翠水庫也會變成第二個石門水庫;坪林水庫,又能倖免嗎?
水庫放出混濁的泥巴水,下游淨水廠只好多加消毒藥、沉澱劑淨化水質。石門水庫下游的板新水廠裏貼了平安符,是自求多福?或保佑下游喝水人?(張良綱)
石門水庫扮演了將近三十年的風景特定區,許多公寓就蓋在水庫邊,但隨著河床流失,房子快成了「落水屋」。(張良綱)
茶園與開路工程同在。水源會雖然花大筆經費收購茶園,並力爭道路遠離翡翠水庫集水區,但看來並不樂觀。(張良綱)
上游集水區過度開發,風雨過後,石門水庫湖面出現雜木、垃圾漂浮畫面。(張良綱)
水庫問題頻生,水庫管理局常成為社會責怪的對象;但上游集水區遭人為開發蠶食鯨吞,水庫其實是最大的受害者。(張良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