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落的貴族到永生的鳳凰——台南市

臺南人是驕傲的。

幾乎每位市民都會抬頭挺胸地對外來客侃侃而談：

「我們臺南鳳凰樹最多、最好，五月花開時，紅得像火……」

「我們臺南古蹟最多，鹿耳門、赤崁樓、安平……到處有歷史的痕跡。」

「我們臺南人最重禮數，吃人一斤要還人八兩，娶某要做大塊餅……」

「我們臺南人最實在，再富有的人也是勤勤儉儉的。」

「我們臺南的『大頭市長』最『打拚』，論消除髒亂與掃除攤販，大概沒有別的都市做得和我們臺南一樣好。」

這一口一聲的「我們臺南」，在在傳遞了一個訊息——他們以身為臺南人為榮。

圖2.：日據時代置放於台南工學院校園內的龜碑，是林爽文起義後，清朝詔示天下的文告。（張良綱）

鄭成功為什麼「看上」臺南？

他們是有理由驕傲的。

打從三百年前，鄭成功選擇臺南鹿耳門登陸、繼而將其建設成全臺首府，臺南的發展就是「先馳得點」、傲視群倫的。

但鄭成功為什麼「看上」臺南？

這得歸功於它的地理位置。臺南市位於嘉南平原末端，東鄰南縣仁德、永康二鄉，南接高雄縣，北界安定鄉，西瀕臺灣海峽與大陸相對。

全境面積一七五．六五平方公里，比高雄市還大，而且地勢平坦，幾乎都是平原。曾文溪、二層行溪、鹿耳門溪貫穿其上，土肥水豐，自古就是盛產稻米的富庶之地。

此外，它的海岸線很長，又逢親、黑兩潮交會，盛產魚蝦，虱目魚、烏魚尤為當地名產。

「地大、土肥、物博；而且嘉南平原的農產溯曾文溪而下，至此集散」，南市文獻委員賴建銘指出臺南「雀屏中選」的原因。

爾後清廷沿其舊制，置臺灣府於臺南，築城門、擴街市、修安平港，「府城」地位扶搖直上，有一府（臺南）二鹿（鹿港）三艋舺（萬華）之說。

「當年的臺南，就好比今天的臺北，是全臺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南市文獻課長郭春合得意地說。

圖3.：以前，赤嵌樓被民房與古厝密密包圍。（張良綱）

到處有先人遺蹟

由於舊日的文化背景及歷史淵源，「我們臺南到處有『古蹟』呢」，一名市民說。

例如：在人車熙來攘往、筆直寬敞的民權路上，有個大鐵蓋，蓋下赫然是個明朝時代的古井；十二層樓高的遠東百貨公司後面，是保存良好的清朝富邸「吳園」；鎮海國小的圍牆更有來頭了——是十九世紀海防用的砲礅……。

臺南現有一、二、三級古蹟七十處，佔全省總數的一半以上；另有文物館十餘個，是全臺保留史蹟最多的地方，其中尤以荷據、鄭成功時代的為多。

因此，在市區隨便繞繞，都可以尋到一點舊跡，且幾乎都有典故。例如市中心的民權、民族、永福、忠義、西門路一帶是明清時的古街市；如今永福路的大天后宮古稱「一元子園亭」，是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寧靖王的故居；法華街的法華寺則是鄭成功參軍李茂春建的，原名「夢蝶園」……。

水仙宮是有名的「三郊」遺址。「三郊」是清朝時至臺南從事貿易的大陸商人，所組成的三個「商業團體」，成員分別為來自閩南、北方的行商，及專事糖業者；三郊遺址即為昔日商業繁盛之地。忠義路、民生路、新美街等附近的老街，至今仍店鋪密集。

圖4.：現在的赤嵌樓，樓前是從台南工學院移來的龜碑。（張良綱）

老街、老店、傳統小吃

既是老街，開了幾十年的老招牌自然不稀奇；特別的是，幾乎每條街都有專賣貨。

以民權路來說，街上布行林立，有「布街」之稱，如今成衣多了，較少人自己購布製衣，布行多作批發生意，賣給成衣廠。

布行多半毗鄰並列，一家挨著一家，又都是那種瘦瘦長長、幽幽深深的老式房屋，由堂前向內望，二側排滿一卷卷的布匹，中間則是張已磨得光亮的長桌，其上有刻痕可直接用來量布，老闆則悠閒地坐在桌後，等待生意上門，靜謐得不像商店。

其他的專業老店街還有：永福路的刺繡店、忠義路珠寶樓、新美街的米行等。

老店之外，臺南還有許多傳統小吃，再發號肉粽、度小月意麵、棺材板、鼎邊銼、鱔魚麵、虱目魚粥等，均頗負盛名。許多老字號仍堅持採用炭火烹煮，以保留古味。

除了老店外，現代化的消費場所也已興起——百貨公司裏展售最新潮的服飾、超級市場陳列著五花八門的日常用品；到處可見飯店、茶樓、西餐廳或咖啡廳等，吸引臺南、高雄縣各鄉鎮居民前來逛街購物。臺南自古至今都是「消費都市」，也因此為市民帶來大量財富。

圖1.：從空中俯拍安平古堡砲台，與紅磚地面相映，乍看之下好像玩具砲。（張良綱）

有十塊錢才做二塊錢生意

南市的工業發展也具有相當優勢。民國卅四年臺灣光復後，府城商人率先投資生產戰後需求孔急的紡織、食品及建材等，奠下發展輕工業的基礎。

至今，臺南的塑膠加工、汽車零件、太陽眼鏡等輕工業仍執國內牛耳。

「臺南工廠很多，但普遍規模不大」，成功大學統計系主任楊明宗說，臺南人的心態是「企業不要大，賺錢就好」。位於安平工業區、以製造太陽眼鏡聞名的全圃工業社就是一例。

全圃是國內最早自行開發眼鏡框、鼻架、角套、鏡片的廠商，從民國四十八年成立以來，月產量已達四千多副眼鏡，年營業額約一億多元。

而「全圃」廠房佔地不到三百坪，員工不到廿人，算來「獲利率」驚人；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擴充，好賺得更多呢？「實在最好，腳要踏在土上才是真的」，全圃工業社總經理許振己說。

「穩健、踏實」是臺南企業予人的一貫形象，他們「有十塊錢才做二塊錢生意」，與臺北很多公司「有五塊錢就想做十塊錢的生意」，迥然不同。

即使當地最大的企業「臺南幫」，資本額與負債額比值也僅為一比二．五，而國內一般大企業的負債額多為資本額的五至六倍。

圖2.：台南孔廟是全台首學，樑長坎高。圖中小孩費力地爬過大成殿的門坎，與高聳的中門，成很有趣的比例。（張良綱）

設廠人「近悅遠來」

臺南幫是以臺南紡織為首的企業集團，核心企業除南紡外，還有：環球水泥、三新紡織、統一企業、聯合建設、中興海洋等，總資產達新臺幣七十億元，名列國內十大企業集團之一。

臺南幫興起於民權路新和興布行，大股東侯雨利在光復初期遠赴臺北大稻埕求發展，賺了錢後又回到臺南設廠。

「早期臺南人常赤手空拳到外頭打天下，然後回家鄉生根」，統一企業總經理高清愿指出：「對地方向心力特別強，也是臺南人的一種特性。」

到臺南投資設廠者，除「近悅」外，還有「遠來」。外來投資者多看中臺南「人」——據政治大學地政研究所的調查指出：臺南市民的就學率達百分之九十九，居各縣市之冠；平均教育水準也高，人力訓練及人才養成都較容易，因此許多廠商樂於至此投資。

臺南公司多是老式的家族企業，也不作興什麼現代管理方法，卻也能贏得員工的向心力，使業務蒸蒸日上。他們的訣竅在那裏？

圖1.：台南孔廟內枝葉茂盛，根藤蔓生的古榕，已有三百多年歲了。（張良綱）

讓「員工安心」的管理哲學

「其實也沒什麼，我們觀念都很舊，雖然現在的員工不像以前住老闆家、跟定一個老闆，但總還是覺得員工是自己家裏人，要盡可能地照顧他們」，統一總經理高清愿說。

例如：統一堅持的經營理念「四安」——讓員工、股東、顧客與社會都安心，員工是首先被考慮的對象。統一企業每年將盈餘的百分之十提供給員工分紅。

以生產壓克力聞名的奇美工業，去年ABS塑膠粒產量達一千五百公噸，直追美國杜邦公司。董事長許文龍為了表示獎勵，特別包了架飛機，送廠內三百四十名資深員工，暢遊日韓。

奇美是國內首先開發製造壓克力產品的公司，目前有七家關係企業，分廠遍及日本、印尼、馬來西亞、菲律賓等地，有「東南亞壓克力王國」之稱。

但「慕名」而去的拜訪人，一定會被它的簡樸嚇一跳：磨石子地的總經理辦公室只有七坪大，職員的大辦公廳裏甚至沒有一臺冷氣。

財力雄厚的臺南幫，辦公室也是整整齊齊、素素淨淨的。「樸素、節儉、能省則省，是臺南人普遍的想法」，楊明宗說。

2.：台南歷史最久的古街道—民權路。圖中黑白照片為光復初期時的情形，畫面上的車隊是台南富人娶親的盛大場面。（張良綱）

「對內」儉省，「對外」重排場

統一的總經理高清愿每天早上清理頭梳，只用半張衛生紙，「一天省半張，一年就省了一百八十張」，他強調。

平時雖然儉省，但一遇重要場合，臺南人卻極重面子、講究排場。例如：

——親友禮尚往還出手大方，有所謂「吃人一碟，要還人一碗公」的說法。

——招呼客人，也是傾其所有，只要來客愉快、盡興。

——婚俗上，收巨額聘金、陪嫁大量妝奩的風氣仍盛；做婚餅以「斤」計，動輒要做個一、二百斤。

——蘇南成市長每日三餐都在辦公室解決，吃的是從市府隔壁警察局福利餐廳叫來、廿五元一個的便當；但辦活動時，卻很大手筆，每每強調「要辦就要最大、最好的」，例如千人美展、國際機器人展覽……等，都以大場面取勝。

「寧可刻苦自己，但對別人要盡到禮數，對外一定要有面子，是我們臺南人的基本性格」，蘇南成說：「這或許也和過去南市是全臺首府，許多先人是體面人家，傳下來的門風有關吧。」

圖1.：台南棒球風氣頗盛，曾二次獲世界少棒冠軍。圖為體育館壁畫前玩棒球的小學生。（張良綱）

以錢養錢，大力建設

蘇南成在民國六十六年當選市長，連任至今。他一上任就忙著建設，七年來已開闢或拓寬了將近二百條馬路，比歷屆市長開的路總和還多；其它公共設施如體育公園、老人休假中心、勞工度假中心、學生活動中心、圖書館等，也一棟棟建了起來，逐漸為府城換上現代化的外衣。

同時，他也推動「軟體建設」。

民國六十九年文化中心一完成，市府便安排文藝季、戲劇季等大型活動，爭取中西藝術團體來表演，且將臺南的一些地方戲曲，如南管樂團「南聲社」重新組織起來，為使文化活動「從小扎根」，市政府還招待學生免費看戲。

建設需要經費，蘇南成開風氣之先向省府舉債，且一借就借了新臺幣廿五億元；至今，市政府的負債額，仍為各縣市之冠；他又到處籌措財源、呼籲企業界樂捐，像冒險家一樣地跨過年度預算，「拿明天的錢，做今天的事」。

這種做法與一向「有十塊錢才做二塊錢生意」的臺南人保守性格不合；怪的是，蘇南成卻是個異數，市民非但不以他的冒險、急進為忤，反而津津樂道他「以錢養錢」的做法：先籌錢建設，待道路拓寬、市地重劃完成，地價上漲，政府可徵收土地增值稅，抵付建設費用。

民國七十年，他競選連任時，還以十九萬張的高票當選，得票數超過其餘三位候選人的總和。

圖2.：新近落成的台南市立文化中心，富麗堂皇。

蘇南成帶領大家尋回舊日光榮

為什麼蘇南成能普受臺南市民支持，創造「蘇南成時代」？

「近廿年來，高雄因港闊水深，漸發展成國內第一大港及重工業中心，隱隱然已取代昔日臺南在南臺灣的地位，府城一度沒落，大家都希望能『重振雄風』，而蘇南成就扮演著率領大家、恢復昔日光榮的角色。」楊明宗說。

兩年前，蘇南成更銳意改革，致力消除髒亂及掃除攤販。

在推動消除髒亂運動之初，他自己帶著衛生局長走遍大街小巷「抓」違規者，丟一張紙罰臺幣六百元、吐一口痰也是罰六百元，沒有第二句話可講。

取締攤販時，他也回拒了所有民意代表、地方人士的關說，說一不二、雷厲風行。

這也就難怪臺南在短短二年就面目一新、秩序井然：黑亮的柏油路上，看不到紙屑；偶而風吹來的落葉，還有人主動撿起來，先放在口袋裡，看到圾垃桶再丟；筆直寬敞的街道旁，找不到攤販的痕跡；車輛整齊地魚貫前行，即使在尖峰時間，也沒有超車或亂按喇叭的情形……。

圖1.2.：「台南幫」核心份子——統一公司總經理高清愿雖已家財萬貫，仍保持節儉的美德。他每天清理梳子，只用半張衛生紙，省下半張。（張良綱）

永生的鳳凰，不滅的驕傲

「我們臺南要從沒落的貴族，變成永生的鳳凰」，一位市民抬頭挺胸、得意地說。

他們始終是驕傲的。

圖1.2.：「台南幫」核心份子——統一公司總經理高清愿雖已家財萬貫，仍保持節儉的美德。他每天清理梳子，只用半張衛生紙，省下半張。（張良綱）

圖3.：有「東南亞壓克力王國」之稱的奇美企業，有最現代化生產設備。（張良綱）

圖4.：全圃眼鏡公司的員工，快樂地試戴自己生產的眼鏡。（張良綱）

圖5.：台南市政府正雷厲風行地消除髒亂，連收停車費的小姐，都是義務警察，可以對違規車輛開罰單。（張良綱）

圖1.：台南廟宇多，居民信仰虔誠。圖為鹿耳門天后宮龍柱前掛的五彩燈籠。（張良綱）

圖2.：台南攤販，現多半集中在小北路的攤販城，圖中可看到招牌中仍註明老地點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