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好手──「原」汁「原」味霧台村

到過霧台村的人，一定不會忘記，這裡融合現代生活機能，以石板為主要建材的「原」味建築。每一戶人家的牆面、門楣上，裝飾著百步蛇、陶壺、老鷹、百合花、琉璃珠等具有象徵意義的圖騰。一間間沿著山勢興建的石板屋，穩重的黑、白、紅色調和青山翠谷呼應。蜿蜒穿梭過部落的小巷弄，彷彿一幅攤開的長卷，七十四歲的霧台雕刻家杜巴男，在石壁上訴說著魯凱族的傳說：據說，人類和動物，原來本是一家......

石板屋內這一根最大的樑柱稱為「長老柱」，而立在家屋中間的樑柱稱為「頭目柱」，雙雙支撐魯凱族的每一個家。

除了膚色還沒改

霧台的美，不只在於一間間深具魯凱風情的石板屋，更在於每一戶人家都是天生的藝術好手，讓曾經來此住宿的外人讚嘆不已。說來人們或許很難想像，霧台美麗的重拾，其實也不過是近十多年來的故事。

台灣的原住民部落，打從日據時代開始，價值觀、審美觀不斷受到外來民族的干擾。包括所謂的山地平地化、新生活運動，漢民族以主觀的審美概念，意欲改變原住民的服飾、建築、教育、風俗。

「然而，膚色總是改變不了的，」霧台鄉鄉長杜傳(SABAU)表示，重新找回原音、原色，不是為了美，而是「那是我們原有的，用起來就是很『順』，很有感情。」霧台的族人，不想追隨流行，「我們自己就能創造流行了，」杜傳笑著說。

民國七十五年左右，霧台部落與一般漢人村落沒什麼大不同，一樣都是四四方方的水泥屋，頂樓再加上紅色的鐵皮屋。

當時，卡拉瓦民宿主人杜花枝的先生從事建材運輸工作，每次載著一車車現代建材回到部落，心中就不免吶喊：「難道我們只能在觀光區的民俗村裡看到自己的東西嗎？」杜花枝覺得，每次去到所謂的山地文化村，就像是在打自己的嘴巴。

這樣的吶喊，其實一直存在霧台族人的心中，於是杜巴男、杜花枝、包光輝等幾戶親戚好友，相約動手找回記憶中的石板屋，自然地也喚醒了更多族人對石板屋的思念。

魯凱族的女人，都要具有為丈夫、孩子親手縫製傳統服飾的手藝。

石板屋回家

石板屋的復興，不只是遵循傳統，也加上這一代魯凱族人的新意。第二波復建石板屋最有名的代表，則是杜惠蘭的「夢想之家」。與先生都具有大學學歷，從小在國際化天主教學校長大的杜惠蘭，是在民國八十六年從屏東市回到霧台的。

她大膽地將石板屋的外型設計成一個象徵「酒甕」的半圓型，因為酒甕在魯凱族，只有像她先生一樣的「頭目之後」才能擁有。

「我要保存的是魯凱族的文化精神，而不是房子的外型，」杜惠蘭表示。如今的「夢想之家」，除了電器用品，屋子裡外全部用的都是「自己的東西」。

將近二十年來，族人的覺醒，加上政策轉向，政府開始鼓勵原住民找尋自己特色，打造「原鄉新風貌」，一間間石板屋在相互幫忙下，又開滿了霧台部落，目前已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民居，恢復了固有的特色。而且這些石板屋的設計、建造與裝飾，幾乎都靠族人DIY自己動手做。

造型宛如一個酒甕的「夢想之家」，代表這是頭目之後。女主人杜惠蘭將傳統精神賦予現代設計。

尋找自己的榮耀

自己蓋房子？自己雕刻裝飾品？難道魯凱族人天生都是藝術家？或者他們受過特殊美感教育？

「其實，我們魯凱族基本上沒有『美』這一個字，美的意涵在魯凱族代表的是一種能力與秩序，」鄉長杜傳表示。

在魯凱族的社會裡，男孩從小跟著父母到山林狩獵，狩獵的結果也一一化為美麗的圖騰，頭冠上戴有熊鷹羽毛的男人，代表曾打敗黑熊；插有雞毛的人，善於快跑。而門楣上刻有兩把刀的，代表他的家族世代都是製刀能手；家族擁有最多象徵財富的琉璃珠、貝殼，才能刻上這些裝飾圖案。

「美麗的圖案，在於表達你自己是誰。如果你雖會打鐵製刀，但卻不是族裡最好的能手，怎麼好意思用刀的圖案來表示自己呢？」杜花枝表示。

像杜花枝這樣熱愛創作的一家人，儘管先生是雕刻家，卻因為出身平民，不能以大型石板來做裝飾。因此他們必須向身份高的貴族買房子，在石板屋修建後也必須由貴族來宣布落成。美的表現、藝術的創作，無論如何也不能超過部落秩序與階級身份。

刻有百步蛇的陶壺、門楣上代表身分與能力的木雕，全都出自魯凱族人的雙手。

花生頭飾

「當我從漢人的文字中學到『生活藝術化，藝術生活化』，我想魯凱族人的藝術美感原本就是與生活、生命結合的，」杜惠蘭解釋，她指著家中懸掛的一串頭飾，竟然是由花生串成的。花生是食物，也是飾品，告訴著族人今年杜惠蘭家的花生大豐收。「藝術美感不是一件獨立的事情，而是來自生活的，」她表示。

從小，原民部落的男孩子跟著長輩蓋房子，不論是自己家或別人家，都要跟著去幫忙。「小時候，我最喜歡颱風，因為颱風過後，我們小男孩就有機會可以動手修房子，」東華大學族群發展研究所所長孫大川表示。

農閒的時候，男孩子則圍繞在製刀、製槍、雕刻好手的身邊，在不斷的觀摩練習中，發掘自己最擅長的能力。在原住民社會，族人們總是一起做事，這樣合作共同體的觀念，讓技藝傳承、美感的訓練自然代代延續。

創作力豐盛的魯凱族雕刻家杜巴男，認為所有的創作都不能離開祖先的故事。

花冠競豔

而女孩子們，在田野間學習著，四月孤挺花開，六到八月百合花開，知道每一朵花代表什麼寓意，哪一個季節什麼花草可以用來製作花環，知道九層塔與薄荷葉帶有辛香味，用來作草帽，既美麗、涼快又提神。

除了花冠，編織與刺繡更被視為一個魯凱族女孩的基本能力。因此，四十五歲的杜惠蘭，即使受過高等教育，依然如所有魯凱族的婦女一般，具有為丈夫、孩子縫製傳統服飾的能力。而所有的能力，都將在祭典中得到注目與讚賞。「儀式，是美感練習與累積最好的時機，」孫大川表示。

然而令杜惠蘭憂心的是，魯凱族的文化再美、含意再深，如今也面臨斷層的危機，「這一代的孩子因為求學緣故，大多自小就離開部落，他們沒有機會看到、做到傳統技藝，自然就什麼也不會了。」

為此，杜惠蘭堅持讓三個孩子在國小五年級之前，全都留在部落求學，小五之後，再如一般部落孩子寄住到高雄市的親戚家。而不辭辛苦的杜惠蘭，每個星期五，一定親自到高雄將上國一的老大接回霧台，星期天晚上再送回高雄。如今她的三個孩子，都是霧台文化導覽的好手呢！

聆聽部落的聲音

找回石板屋後，自然美景天成，又充滿藝術美感的霧台部落，近年來也成為一個十分火紅的觀光民宿區。

靠近馬路的商店掛出了招牌，有的投顧客所好，還裝上了卡拉OK，新的問題開始浮現，包括許多觀光客任意進出一般民居，甚至翻牆進入，大肆攝影獵奇；有的隨手搬弄滿屋的雕刻、古董；有的遊客帶著小瓦斯爐上山來煮茶、烤肉；有的遊客帶著買家的神氣，對著族人攤販擺設的刺繡腰帶、山豬牙項鍊挑三撿四......。

有的旅行社導遊，在聽過部落解說員的解說後，下回為了省錢，就自己充當解說員。「魯凱族的文化，怎麼能夠由別的族群來介紹、訴說呢？」杜花枝深深地感嘆。

於是族人召開部落會議，大家有了共識，十點後，必須還給部落安靜的夜晚；大家也著手討論招牌的樣式規格，並且擬定了拜訪霧台鄉客人的旅遊守則，希望客人能與族人一起守護霧台的美，霧台的靜，讓這個原鄉部落，既使在週六、日遊人如織的時候，依然可以夜不閉戶，美感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