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葛麗雅•莫娜達──哥斯大黎加蘭花復育行動

文‧蔡文婷　圖‧卜華志

1997 10月

豐富的熱帶雨林地形，使得美麗的富庶海岸——哥斯大黎加，成為世界上重要的蘭花原生地。（卜華志）

孩子們抬頭看著自樹上垂下一朵朵紫紅色的蘭花，雀躍地呼叫「啊！是國花葛麗雅•莫娜達！」

在西半球的哥斯大黎加，曾經是大自然建造的蘭花王國，花朵碩大豐盈的葛麗雅•莫娜達一直是人們歌詠的對象，然而正因為她艷冠群芳，人們不斷地覬覦盜採，如今在山間林野已再難發覺她的行蹤。

打從去年起，葛麗雅•莫娜達和其它數種哥國稀有蘭花終於含笑再現久違的故鄉山林。原來，一批來自東半球相同緯度的台灣農技高手，和哥國政府與花農合作，已將第一批復育成功的蘭花草植回了國家公園──這是一個充滿花香和人情味的故事。

哥斯大黎加首都聖荷西市郊的波麗瓦公園，是學生們最喜歡參觀的戶外教學公園。公園裡，有通體火紅的紅蛙，有滑稽的食蟻獸、四不像，有馬雅人崇拜的美洲豹，還有一百四十五種哥斯大黎加的原生植物。如今，她還是全國唯一種有國花的公園。

富庶海岸 Costa Rica

在公園的大樹上，葛麗雅•莫娜達一棵棵附生在樹上。有的孩子在奶奶家看過一棵，有的孩子從來沒看過。三十一歲的公園植物區主管古斯都表示：「連我自己也沒有在自然環境中看過葛麗雅•莫娜達。」因此，他希望能在園中種更多的國花，讓孩子們真正認識國花的模樣。

一五○二年，當哥倫布第一次踏上這塊土地時，土地上三分之二是林地，居住的印第安人看起來相當富足，便稱這個地方為「富庶海岸」（Costa Rica ）。沿海地區是紅樹林沼澤的天下，東岸低地是熱帶雨林，內陸山區則充滿著珍貴的木材。

然而在長達二世紀半的西班牙殖民時期，大規模地栽種咖啡、甘蔗等經濟作物，挖土機所到之處，森林即遭破壞，曾經滿佈富庶山林的桃花心木，目前全國只剩三十棵左右。波麗瓦公園裡就有一棵三歲大的桃花心木，只有十公分左右，還不到小腿高。暫作嚮導的植物區主管古斯都說上好的桃花心木是製作小提琴的絕佳選擇，特色是材質硬得連釘子都釘不下去，當地人形容強壯的男人就叫 Guayacan。

古斯都說，森林生態的嚴重破壞漸使哥國人產生警覺並形成共識，一九九○年政府成立自然資源部之後，全國五萬多平方公里的面積，約佔四分之一的林地已劃為十個保護區、二十四個國家公園，由七百多位保育員隨時進行野生動物檢查和公園保護等工作。（詳見「願做大自然的好園丁」）。

蘭花的原鄉

哥斯大黎加素有小瑞士的美名，地處熱帶，境內有熱帶旱林、熱帶雨林、山谷氣候等等。地形上錯綜複雜，有平原、沼澤、雨林，也有三千五百公尺的高山。因此，它的面積雖只有台灣的一•五倍，世界的百分之零點零一，卻擁有五十萬種的動植物；佔地球所有的百分之五，其中蘭花的數量更是驚人。

負責蘭花計劃的農技團專家黃天行分析：地球上，蘭花主要集中在南北緯三十度地區，台灣和哥斯大黎加都同在這個蘭花的生長帶上。全世界原生蘭科植物約有七、八百屬、近三萬五千種。台灣有三百多種，已算得上豐富，而哥斯大黎加卻有一千五百種左右的原生蘭，簡直可說是愛蘭者的天堂。

蘭中之后

哥斯大黎加的蘭花，多屬於寄生蘭，隨著樹木被砍伐，蘭花也跟著被任意棄置，幸虧一直有人對此關懷。例如在哥斯大黎加大學附屬的蘭凱斯德公園，專門收集蘭花。一入園內，包括棕櫚的每一棵樹，都附生著密密麻麻的各式蘭花。這一千種左右的哥國原生蘭，主要自砍伐的森林中搶救得來。

除了森林的開墾，採花大盜的採集也造成蘭花日益稀少；園長愛蜜莉耳上戴著蘭花形的耳環，指著紙箱中十數棵的蘭花表示：「越漂亮的蘭花，越容易被盜採；這些都是被抓到非法盜採的蘭花，在法院判決後，由自然資源部送來這裡栽種。」園長並表示，在被送來的蘭花行列裡，稀有蘭種是越來越少，這說明著現在連採花賊在山林裡都很難找到稀有種的蘭花了。

說起葛麗雅•莫娜達，國人可能不熟悉，因為這是來自印第安土話，意指長在樹上的紫紅色花朵；若說起她的學名嘉德利亞•史金納利，相信國內養蘭人士就熟知了。

嘉德利亞蘭之所以受人喜愛，主要來自她美麗的花形，此外每枝花梗可開上十五朵花的「多花性」特徵，更是蘭花育種的重要基因。在一九八五年美國蘭花協會的比賽中，曾有一棵白色變種的嘉德利亞•史金納利蘭，創下單株開花兩千五百朵的記錄，贏得大獎。那棵參賽的蘭花，就來自哥國，而嘉德利亞蘭也早在一九三九年就榮登哥國國花的寶座，益形珍貴。

處處蘭飄香

哥斯大黎加四季如春，就像一個蘭花的天然大溫室，哥國人由上至下也都十分喜愛蘭花。以前上山工作的林人，總喜歡將蘭花插在帽子上，一路哼著歌謠回家。而在哥國總統府總統辦公室內，更是蘭花處處；一進門牆上掛著多幅的油畫，畫中倩影都是蘭花；再往內走，總統辦公室的矮櫃、茶几上，一盆盆默默吐香的皆是蘭花。

在哥國相當著名的聖荷西馬蹄鐵大飯店，曾是李總統訪哥國時，召開記者會的地方。飯店裡，有一座花房，種的都是蘭花，飯店負責人希望將來飯店裡每一棵樹上，都種滿蘭花。但在哥國，嬌貴的蘭花屬於上等花卉，租一盆蘭花來擺飾，租金要哥幣五千（約台幣五百元），相當昂貴，不如自己栽培。

負責管理花房的貝達，曾經因過失殺人，坐了三十四個月的牢，然因表現良好，於是在服刑期間到與台灣農技團合作的哥國職訓局，學習蘭花栽培課程三年。他的主管補充，貝達對蘭花移植、換盆等步驟都相當專業，這樣的人才並不好找。而相當寡言的貝達說：「我很喜歡這一份工作，因為蘭花又美麗又單純，從來不會找我麻煩。」

不論是貝達，或是國家公園蘭花栽培人員，也幾乎全在職訓局內，從我國農技團團員的身上，學得一身培育蘭花的好本領。

為蘭花找保母

一棵蘭花的種莢可有數十萬至百萬顆種子，然而卻因不具胚乳，因此無法自己提供種子成長的初步營養，必須倚賴大自然中特殊的蘭菌幫忙才能存活。所以自然界的蘭花不僅都生在人煙罕至的深山裡，一顆種莢的成長率最多一兩棵。生長、繁衍速度慢，森林一遭破壞或採花賊大量摘採，自然要瀕於絕種了。

為此，哥國的農業部、自然資源部、觀光局、職訓局與中華民國駐哥國農技團共商對策。在一九八八年展開蘭花計劃，在職訓局內逐步建立親本保存室、組織培養室、幼苗栽培室等等，由我農技團傳授植物組織培養的繁殖技術，將這些瀕於絕種的蘭花予以大量人工繁殖；同時開辦課程，訓練一批專業人員，讓日後種回各自然保護區的蘭花有專人照顧，並且最終能接手永續的蘭花復育工作。

職訓局局長卡樂拉表示，這真是一舉數得，不僅能以人工繁殖瀕臨絕種的蘭花，又將大量繁殖的蘭花種回國家公園開得花團錦簇，增加觀光資源，還可建立哥國植物組織培養技術，將來對其他植物也能進行改良和復育。此外，還能幫助當地種蘭者，由興趣栽培走向經濟栽培，發展蘭花產業供應市場，禁絕盜採的黑市交易。

說起組織培養技術，其實哥國在二十五年前就已投入，但一直停留在學術研究的層面。同時，研究項目著重於棕櫚科棗椰子。「關於蘭花的組織培養，則是從中華民國農技團來才開始，並逐步將技術移轉到民間，發揮實地效益，」職訓局模範農場主任卡洛斯表示。

複製花

在職訓局的組織培養室裡，技師宮濟平正忙於製造數萬株蘭花寶寶。他說明，生產的方式分為兩種，一種是有性繁殖，一種是無性繁殖。有性繁殖是在無菌環境中，提供蘭花種子適合的營養基，替代蘭花在自然環境中的奶媽蘭菌；這營養基大致是在調配好的培養劑上，按各種蘭花的不同喜好再加入香蕉、馬鈴薯或是椰子、蘋果等含有醣份及鎂鈣等豐富微量元素的食物。技師們必須小心觀察蘭花根葉生長的狀態來改變她們的副食品，假如選擇不對，蘭花在播種後，不但發芽率不高，小苗長得慢，還會褐化死亡。

無性生殖的技術要更高一層，是選擇優種蘭花的芽，以手術刀取下一點點的生長點，慢慢複製出屬性完全相同的蘭花，一如製造複製羊一般。目前，職訓局主要採用有性生殖法，依需要一年可以生產十到十四萬株蘭苗。

愛花的民族

組織培養室除了每年生產十多萬株的蘭苗，還開課教學。農技團在職訓局推出「蘭花栽培管理」、「植物組織培養」、「花卉及觀葉植物」三門課，相當受到當地人歡迎。以「蘭花栽培管理」課為例，上課時數要七十五小時，上課半天整整三星期，然而受訓人數至今超過八百名，男女老少都有。

四十六歲的海倫娜是一位家庭主婦，她希望教導自己的孩子對蘭花有多一些的認識，她說：「畢竟這是一個喜歡大自然的國家，而我們又已經失去了許多蘭花。」四十五歲的卡瓦在國家公園管理處上班，希望自己能多學一些技術，加入公園的復育工作。於是向公司請了兩週的假，國家公園也配合著給他一星期的公假，好讓他上完全程。

五十九歲的文森特表示，他是頂替一位朋友的缺來的，課堂上其他人紛紛說他真是幸運，因為排隊等候上課人數多達一千兩百人。

在農場講課的講師莉莉安娜高興地說：「包括瓜地馬拉、薩爾瓦多、智利、巴拿馬及加勒比海國家，都有人前來受訓。」可知農技團在哥斯大黎加的「花名」遠播。相對地，合作的職訓局也日益看重這項蘭花計劃，在職訓局每年六千萬哥幣的預算中，蘭花計劃就佔掉三分之一。

媽媽蘭花產銷班

在哥斯大黎加有規模的大蘭園不超過十家，其餘是喜愛養蘭的小農栽培；就憑著書上的解說土法煉鋼，經常不知何時是施肥的適當時機，使得蘭花不是提早成熟，開出營養不良的花；就是光長葉子不開花。「蘭花的生命力很強，要種死不容易，但是要種出商業水準的漂亮也不容易，」黃天行表示。

為了推廣商業栽培，農技團引進我國最傲人的蝴蝶蘭栽培技術，根據職訓局市調科的調查，市面上百分之九十的蝴蝶蘭來自職訓局蘭園。在距離首都九十公里的葛雷西亞小鎮，有一群業餘養蘭的媽媽們，組成了婦女班接受職訓局的蘭花課程，每戶養上一千五百到三千棵的蘭花，以合作社的方式將切花賣給花店或飯店，試圖走向商業栽培的道路。

目前，像媽媽花農們小規模的栽種蘭花，花苗主要來自職訓局，每年的二月和九月初，職訓局有兩次的花苗銷售。雖然販賣對象只限於上過蘭花栽培課的學員，但由於職訓局的花苗價格大約只有黑市價格的一半，因此每次銷售的前一晚，就有人漏夜開始排隊。

媽媽產銷班成員之一的安娜表示：「現在黑市的交易，都被職訓局打掉了。」像是稀有的飛蝶蘭，山老鼠要價一棵八千左右哥幣，而職訓局大量繁殖的飛蝶蘭小苗一株不過兩百五十哥幣。

台糖的生意眼

說到產銷和蝴蝶蘭，國內養蘭專家的台糖公司，在農技團及大使毛高文牽線之下，正打算在哥斯大黎加投資上億新台幣的蘭花栽種事業。

蘭花是很敏感的作物，而哥斯大黎加作為蘭花大規模栽培的環境，堪稱絕佳。氣候上，哥斯大黎加平均年溫差不到三度，沒有颱風，可說是一座天然的溫室；省去了因溫差過大，必須增加散熱及除霜的設備費用。在運輸上，台糖的蘭花市場以美、日為主，而哥國離主要市場美國邁阿密不過三小時航程。且哥國的石斛蘭切花出口佔美國進口第五位，已具有蘭花外銷包裝、運送的技術。此外人力的充沛、當地政府的優惠鼓勵等，對台糖都是直接誘因。

另一特殊優勢，則是農技團提供了台糖公司所需的一切資訊，包括天氣、日照、溫差、雨量，哥國蘭花栽種及外銷現狀，還有政策環境評估等等。

對農技團而言，以幾個團員的能力及政府有限的經費，要大幅提升合作國家的農業技術時遇瓶頸，所以農技團也很樂於協助台糖前來投資，除了增加就業機會，同時帶來企業化經營、高科技的栽培技術等，將可使蘭花復育更為人所重視，更為普及。

挽救朵麗安娜

由於哥國蘭花種類眾多，在原生蘭品種復育上，經常令農技團不知如何選擇。三年前，黃天行無意間翻閱一本美國蘭協雜誌，發現在華盛頓公約組織上記載著，哥斯大黎加有五種原生蘭已面臨絕種之危機。

五種瀕臨絕種的蘭花，包括哥國國花嘉德麗亞•史金納利及還有白色變種的嘉德麗亞蘭，其餘四種是蘭花育種重要的黃色親本朵麗安娜；花形似翩翩蝴蝶的飛蝶蘭；毛氈蘭屬，及蕊柱的形狀就像一隻鴿子自巢中探頭的模樣的巴拿馬國花鴿子蘭。

這些瀕臨絕種的蘭花，如今在野外都難得一見。尤其是朵麗安娜，由於她與一般蘭花習性不同，既要潮溼高溫，又要日照充足，許多養蘭人家種了一輩子，也沒見過她開花。世界上，只有哥國的圖瑞亞拉山谷適合她生長，然而山谷接近伊拉蘇活火山，一九六三年一場火山爆發，幾乎將原本就稀少的朵麗安娜毀滅殆盡。而朵麗安娜的珍貴不只在於她的稀少，她還是培育蘭花品種時，黃色基因的主要來源。

原生蘭的珍貴，除了稀少易絕種外，也因為優秀的雜交商業品種來自優秀的原生種配種而成。為了培養花色豔麗的商業雜交品種，大規模的蘭花栽種公司，總是不斷地以高價向世界各地收集優秀的原生種，以作為雜交的母種。因此，養蘭人士手上要是有一棵朵麗安娜，可就相當不得了了。

復育蘭花的設備、技術都是現成。對農技團而言，唯一困難的是這些稀有品種優秀親本的收集。農技團既不能到山裡摘採，也不能向山老鼠購買，所幸平常上課的學員、配合的花農、蘭花協會會員的家中，大多還藏有這些珍稀的植株。「復育工作的順利進行，除了合作單位的配合，哥國百姓的主動提供蘭種，也是一項助力，」黃天行覺得哥國百姓既愛花又熱心。多方合作下，瀕臨絕種的稀有蘭花，不僅以組織培養方式大量繁殖，繼國花植回波麗瓦公園之後，飛蝶蘭也將植回位在哥國北部的瓜那哥斯特國家公園。昔日的蘭花天堂，日漸復甦。

蘭花之歌

在聖荷西住宅區裡，一對老夫妻在窗台上種了許多的葛麗亞•莫娜達，門庭上一部老推車上也放滿了蘭花。

老太太瑪莉十分感嘆地說，以前在樹林裡，到處可以看到漂亮的蘭花；甚至在一般人家的屋瓦上，都可以看到葛麗雅•莫娜達，可惜今天少了。說著說著，老太太哼起一首哥國人耳熟能詳的歌謠：

在那土坏牆的瓦片上，

她的花瓣迎風搖曳著，

那美麗的葛麗亞•莫娜達，

是這神聖土地上的一朵。

當黑夜來臨，

當金絲雀淘氣地唱著歌謠，

她一如閃爍的明星，

垂掛在茂密的枝椏上……

在那土坏牆的瓦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