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吸血鬼到蝙蝠俠

同樣披著黑色風衣、喜愛在黑夜活動，脫胎於吸血蝙蝠、血口白牙的吸血鬼，可比高大挺拔、身穿金屬防彈衣的蝙蝠俠「出道」早多了。

（鄭元慶攝）（鄭元慶攝）

「找不到自我」的生靈

蝙蝠總是從黑暗中悄悄出現，像幽靈般引起人們不祥的聯想。

如果有機會走進因凹凸岩塊阻擋，不見一絲陽光的洞穴，陰森的岩洞盡處，往往迴響起蝙蝠拍打牠乾燥皮翼的聲音，惡夢驟醒的驚悸感隨之而來……。

在暗處活動，擁有飛行天賦、卻不屬鳥類的「非禽非獸」形象，蝙蝠在西方成為不潔和危險的象徵；在希臘伊索寓言中，蝙蝠是找不到自我的角色。

在歐洲，中世紀畫師就把畫中凶殘的魔王及手下，如數添上蝙蝠翼。十七世紀，西班牙軍人在中南美洲遭蝙蝠攻擊的消息傳回，歐洲人對蝙蝠印象愈加嫌惡；而吸血蝙蝠吸食家畜血液，成為狂犬病的散播者，更令人對所有蝙蝠退避三尺。

（美商華納兄弟公司提供）（美商華納兄弟公司提供）

與吸血鬼掛鈎？

藉著吸血蝙蝠出現，歐洲各種吸血鬼傳說更被描述的如影如繪；恐怖故事也總愛用蝙蝠串場，才顯得出陰森詭譎。於是「黑夜裡，結滿蛛網的古堡，飛出幾隻兩眼發著燐光的蝙蝠」，每被用來為各種不可告人的陰謀拉開序幕，蝙蝠聲名狼藉的形象，至此只有聖經中的蛇可與之相比了。

直到「科學昌明」的廿世紀，蝙蝠仍然不得翻身。

黑白電影時代，美國將羅馬尼亞「吸血魔王卓久樂伯爵」的傳說搬上銀幕，且乘勝追擊，一續再續。人們頭一次見到真人演出的吸血鬼四處行凶；蝙蝠無言，卻因此更被打入地獄，不得超生。

不過十年前，歐美許多出現在住家附近的蝙蝠群，還時遭人們惡意驅逐。以自稱從事生態保育歷史最悠久的美國為例，德州奧斯丁吸引觀光客的龐大蝙蝠群，在十年前初出現時，當地人就提議趕走牠們呢！

百年神話，根深柢固，至今陰魂不散是很自然的事。正如在中國，蝙蝠所象徵的意義，同樣歷久不衰。

年畫中，喜氣洋洋的中國童子與蝙蝠「嬉耍」。（張良綱翻拍）（張良綱翻拍）

西方懼蝠，東方接「蝠」

當歐洲和早期美國藝術家還以蝙蝠影射邪惡時，蝙蝠身影，早飛入中國尋常百姓家。大量動人、絢爛的蝙蝠造型，遍佈人們日常生活。

不論在花窗、服飾、寢具、椅背或年畫上，總不乏五隻蝙蝠圖，以代表健康、長壽、富貴、美德、壽終（平靜而自然死亡）等五種人生最大的幸福。蝙蝠和桃子、石榴擺在一起，則象徵多子、多孫、多福氣。

親朋好友往來的信箋上，也常見童子仰視蝙蝠飛來的圖案，這若發生在過去的西方，童子大概早嚇跑了。中國童子卻全無懼色、笑臉相向。迎春「接福」，誰不喜歡呢？

為什麼蝙蝠在歐美是邪惡之兆，在中國卻是吉祥象徵？

中國器物也是蝙蝠最常「寄居」之所。圖為清宣統粉彩雲蝠瓶。（故宮博物院提供）（故宮博物院提供）

中國蝙蝠不寫實

故宮博物院古器物專家楚戈表示，要探究根源，必須由中國古代的宗教信仰追溯起。在比商、周更早的年代，蝙蝠就是中國境內某一民族的族徽、守護神，也就是受族人崇拜的圖騰。

中國各民族拜物的意念和其他民族有很大不同。西洋源流的希臘、埃及文化，崇拜的是寫實的動物與人，中國人卻認為視覺經驗的事物不值得拜，「老虎再凶，也能克服」，楚戈說，因此人們拜的是龍、鳳等各種世間沒有的幻獸。

而存在世上的動物要成為物神，則必須具有一些特別的條件，或經過人文觀念加以改造，人們拜的不是實物本身，而是牠代表的觀念與背後隱藏的意義。如此想法的承襲，更深遠的影響是中國美術重寫意、不重寫實的精神。

兼具「禽、獸」二性、生活「日夜顛倒」的蝙蝠，也因此經過轉化成為守護神。而早期巫術信仰，更迷信對於守護神，看其圖像、念其名字，就能得到與其名相關的東西。

台中摘星山莊牆上的五蝠（福）圖。雖然古人視善終為第五福，但在避諱談死的近代社會，五蝠圖常被省略成四蝠。（鄭元慶攝）（鄭元慶攝）

飛入尋常百姓家

蝙蝠展翼形狀與來自「雲紋」的如意相似，是為吉祥一；晝伏夜出，過去被稱為「伏翼」，與「福」同音，是為吉祥二。因此春秋戰國圖騰崇拜日衰，漢朝文化統一後，蝙蝠就由一族的信仰對象，統一為全民族共同的吉祥符號。

過去僅存於統治階級的崇拜儀式，也日益成為民間信仰，留在民族意識與日常生活、語言習慣中。尤其到清朝末年，國家積弱，民生凋敝，人們特別缺乏安全感，求好日子的心更急切，代表福氣的蝙蝠，出現在建築、傢俱、器物、服飾，與各種民藝品中的機會也就更多了。

不僅配合吉祥話的蝙蝠圖案應有盡有，蝙蝠也由長相凶惡、以驅趕不祥物進門，到化繁為簡，以幾筆線條簡單鈎勒的寫意造型。

到了現代，由於建築形式改變，製作百物的材料、技術更新，民俗手藝如剪紙、中國結、刺繡的沒落，蝙蝠圖案在日常生活中才逐漸減少。而來自西方的蝙蝠象徵，亦逐漸步入中國社會。

金庸武俠小說「倚天屠龍記」中就出現了一個性情怪異、必須長期吸食人血來療傷的角色——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韋一笑。他輕功獨步天下，受害者遠遠聽到他磔磔的笑聲，脖子已然出現兩個血洞。和西方吸血魔王稍有不同的是，他只攻擊奸邪小人，亦邪亦正，可說是蝙蝠中、西合璧的混血兒。近來，隨著電影「蝙蝠俠」的上演，印有蝙蝠俠的T恤衫、背包、貼紙，亦大行其道，滿街招搖。

在早期中國社會，蝙蝠扮演著民族守護神的角色。（邱瑞金攝）（邱瑞金攝）

西方蝙蝠「出頭天」

自廿世紀下半期自然保育風氣興起以來，近代動物學領域中，動物生態習性的研究大行其道，西方對蝙蝠在生物鏈中的角色已有了新的認知，發現蝙蝠不但不主動攻擊人，在人類生活中更佔有重要角色。保護蝙蝠的呼聲遂四起，一九八八年還是歐洲的蝙蝠年，「我愛蝙蝠」的貼紙處處可見。

一個和蝙蝠相關的全新形象——蝙蝠俠也適時出現，粉碎了蝙蝠只能和吸血鬼掛鈎的神話。這不能說和西方人對蝙蝠印象在逐漸改觀沒有關係。

已成立十週年的美國蝙蝠保護協會（BCI），更以中國的蝙蝠吉祥圖案做為該會的會徽，他們認為，「中國人對蝙蝠的喜愛，能鼓勵西方善意正視蝙蝠。」該協會更在刊物中指出，中國人每將代表長壽、多子孫的桃子與蝙蝠擺在一起，是有生態意義的。桃樹是五千年前最早為中國人栽種的植物，桃樹依賴蝙蝠傳花授粉，沒有蝙蝠，桃樹也就無法繁衍「子孫」。「多子多孫多福氣」的圖案，代表了中國老祖先早就察覺到自然萬物間，彼此有著密切不可分的微妙關係呢！

由三千年前中華民族的族徽，到今天成為西方蝙蝠學會的會徽，蝙蝠終於可以完全釋然、揚眉吐氣。

祝福滿人間

走過擺著花盆的街道，盆沿赫然印滿蝙蝠，雖然不夠精緻，卻不失樸拙；牆上的一張中國年畫，走近瞧瞧，堶悼i不是藏了隻五彩繽紛的蝙蝠；在路邊吃碗麵，把湯喝淨，碗底竟浮現出五隻手牽手、圍成同心圓的蝙蝠……。現代生活中，蝙蝠仍然一隻隻飛向我們。

展開笑顏迎接，說不定你真會收到滿滿的祝福。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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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祥電影公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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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元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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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商華納兄弟公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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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器物也是蝙蝠最常「寄居」之所。圖為清宣統粉彩雲蝠瓶。（故宮博物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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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畫中，喜氣洋洋的中國童子與蝙蝠「嬉耍」。（張良綱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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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摘星山莊牆上的五蝠（福）圖。雖然古人視善終為第五福，但在避諱談死的近代社會，五蝠圖常被省略成四蝠。（鄭元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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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期中國社會，蝙蝠扮演著民族守護神的角色。（邱瑞金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