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西門町是青少年的天下,這裡有辦不完的偶像明星見面會和發片歌手的簽唱會。
一個考完期末考的星期天下午、如此充滿歡樂氣息的時光,西門國小對面公寓的狹窄樓梯間堆滿鞋子,近百名少男少女卻在「夢想之家」裡討論著「控制怒氣」的方法。
家有青少年的父母想必知道,要和孩子們「打交道」是件多麼困難的事。這群孩子多數出身失能家庭、沒有宗教信仰,卻願意乖乖來此接受「薰陶」,「夢想之家」究竟具有什麼魔力?身為主人的廖文華又是如何辦到的?
「夢想之家」每周一次的品格小組討論,在集體禱告、唱聖歌後結束,孩子們吃完冰淇淋、領回上學期預繳的課輔「保證金」,開心地跟著小組老師、同學「續攤」去聚餐。
剛才身穿T恤、牛仔褲,頭戴麥克風,在台上嘶吼、帶動得滿頭大汗的夢想之家創辦人廖文華,則與核心幹部留了下來,繼續下一回合的馬拉松腦力激盪──討論夢想之家下學期的工作。
身懷絕技的義工老師,是孩子仰慕的對象。在他們的陪伴下,孩子解決了課業難題,找到熱情的出口及人生的方向。
夢想的緣起
擁有中原大學財經法律碩士學位的廖文華,因求學時擔任訴訟法務助理,目睹許多青少年誤入歧途,深知孩子一旦觸法,未來人生要翻身很難,因此,他一直思索著要如何接觸、幫助年輕人,從「源頭」開始防患未然,解決問題。
2006年9月,廖文華與一群教會朋友,在一位善心人士免費提供、位於西門町不到20坪的老舊公寓中,成立了「夢想之家青年中心」,開始他與青少年為友的計畫。
廖文華的正職是牧師,他任職的基督教台北真道教會在大安區,之所以跨區選擇從西門町開始進行青少年課輔工作,當然有他的考量。
「西門町是最有挑戰性的地方,」廖文華說,這裡是台北老城區青少年聚集流連的地方,也是幫派、毒品、色情行業充斥之地;相較於文教色彩濃厚、多為高社經地位家庭的大安區,萬華則彷彿是另一個時代遺留下來的誘惑淵藪。這個區域低收入家庭比例約佔全數的1/5,家庭功能不健全,失業、家暴等被北市社會局列為高風險、高關懷家庭的比例,也是12個行政區中最高的。
一個台北,兩個世界
一開始,廖文華與伙伴們以在街頭、捷運站出口彈吉他唱歌的方式,吸引年輕人注意,進而邀請他們到中心吃點心、聊天。但這個方法不太成功,只能吸引來西門町逛街、消費的青少年。
廖文華解釋,在西門町出現的青少年有2種,一種是來此逛街、參加活動的;一種是住在這裡的。
「一開始我接觸到的都是前者,但我們的目標對象卻是後者。」廖文華說,來消費的孩子或許貪玩,但顯然較有經濟能力,不是他要幫助的對象;後者才是他想關懷,也可能建立長久關係的對象。
後來,一位學了一年街舞的教會高中生提出教青少年跳街舞的構想,沒想到卻因此開啟了夢想之家的大門,他們到鄰近的萬華、龍山國中門口散發傳單,吸引了十幾個想學街舞的孩子,就這樣開始了「街舞」配「課輔」的奇異組合。
夢想之家祭出「清寒與弱勢家庭的孩子完全免費,一般青少年只收取低廉場地費」的優惠誘因,唯一的交換條件是──每週必須參加一小時的「品格教育」小組討論。
還記得電影《獨領風潮》嗎?片中主角藉著免費教國標舞,改變了一群弱勢孩子的一生,也開啟了新的教育視野。在台灣,廖文華以街舞做敲門磚,兼顧孩子的學業和品格,也希望能引起同樣的迴響。
夢想起飛
成功接觸到目標對象後,為了擴大來源,廖文華開始從萬華區的學校著手,擬定「夢想高飛國中生課業提升計畫」,請學校轉介、推薦弱勢家庭有心向學的學生,由夢想之家為他們提供免費課輔。目前由萬華、雙園、龍山國中及大理高中國中部老師推薦、經夢想之家審核後,來此接受課輔的國一、國二孩子有5班,共40人。課輔班除了課業輔導外,還提供教材、文具,一切免費,每次月考、段考成績進步的學生還有1,000∼5,000元的獎學金鼓勵。
與教育部「攜手計畫」不同的是,夢想之家的課輔老師不是學校教師,而是仍在就學中的大學生;和同樣培訓大學生為課輔老師的李家同「博幼基金會」不同的是,夢想之家的老師都是不支薪的義工。
夢想之家師資以台大真信社、師大飛躍動感社的社團學生為主,也有部分是廖文華教會裡的大學生。現就讀於政大外語學院的王毓寧,擔任國二的英文課輔老師,也曾經有過叛逆青春、曾接受廖文華輔導的王毓寧,對於自己有機會付出與回饋相當感恩。「在他們身上我看到從前的自己,過去廖哥幫我,現在我也要幫別人!」
本身在家暴家庭中長大的廖文華,對於弱勢孩子心中的苦更是「感同身受」。他要求志工每週至少要電訪學生一次,「我們希望在不快樂、缺少關愛、家庭功能失調環境中成長的孩子,能夠在夢想之家找到家的溫暖。」這是他小時候苦求不得的夢想,如今實現在別的孩子身上,他的心裡充滿了感謝與快樂。
寂寞的孩子需要有人關懷,有人陪伴,只要牽著的手不放,孩子就不會跌倒。
脫下襯衫換帽T
在50位志工的協力下,夢想之家先後開辦了街舞班、歌唱班、吉他班、戲劇班,這些投青少年所好的課程,既是吸引孩子的「餌」,也是孩子們找回自信心的管道。
「要貼近孩子的心,先要貼近他們的興趣,」今年31歲、修長斯文的廖文華脫下襯衫,跟孩子們一起穿帽T、破牛仔褲,「雖然不會跳街舞,但我會看著他們跳。」
「孩子需要有人傾聽,也需要自由的空間,要給他一個『熱情』的出口,」廖文華鼓勵孩子盡情展現自我,為他們舉辦各式各樣的活動,如:《美夢成真國中生聖誕才藝大賽》、《嘻哈男孩街舞表演》、《歌舞青春•Fun縱一下》,讓他們發揮創意、宣洩活力。
「街舞只是敲門磚,有了自信,就能做很多事,」廖文華告訴孩子:「街舞舞步、吉他和弦這麼複雜你都能記得住,數學怎麼可能學不會?」
夢想之家身懷絕技的老師們,都成了孩子們崇拜、仰慕的對象,孩子對他們可是「言聽計從」。老師們個個來頭都不小,街舞班老師莊智程,是台灣Battle Temple 及Breaking個人組冠軍得主;教孩子們打爵士鼓的老師張大偉,則是YAMAHA熱門音樂大賽冠軍團隊的鼓手。
廖文華立志要為更多青少年打造放膽作夢、實踐理想的「夢想之家」。
約法三章
然而,要在夢想之家裡尋夢,必須約法三章,嚴格遵守。
「態度、品格是關鍵,」廖文華說,參加課輔班的學生必須「簽約」,首先,上課必須準時,遲到15分鐘就算曠課,曠課達3次,就「再見」了。而為了確保學生能準時出席,課輔班每一科先收取3,000元的保證金,缺課次數少於3次者,期末全額退款,在這樣的約束下,退款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另外一條公約是──在夢想之家不能「談戀愛」。
「這是我們『不可挑戰』的紀律,」廖文華指出,不懂得自愛與愛人的孩子,將來感情路必然坎坷,孩子在沈迷於男女「小愛」前,應該先學習服務奉獻的「大愛」,而鼓勵孩子當志工,就是夢想之家給孩子的特殊功課。
「孩子透過給予、分享,才能瞭解自己其實並不缺乏,長成一個真正『富有』且快樂的人,」廖文華說。
去年,夢想之家開始進行「希望在台北──家庭訪視計畫」,讓每位志工「認養」一名中低收入家庭的孩子,每個月至少去探視他一次,並送食物、民生必需品到府;家庭訪視時,也鼓勵夢想之家的孩子參與,讓孩子帶孩子。有些原本對生活處處不滿、渾身帶刺的孩子,看到別人更困難的處境後,開始懂得珍惜,也會用第三人的客觀角度去討論、分析造成困境的原因。今年寒假期間,孩子們還去花蓮光復、瑞穗、玉里探望中低收入戶和獨居老人,讓孩子們懂得「給予」。
我還有夢
從自掏腰包、將一整年近50萬元的牧師薪水全數投入開始,從帶十幾個孩子跳街舞起步,廖文華協助弱勢青少年的志業,規模越做越龐大,也獲得越來越多人的支持與肯定。
2007年夢想之家參與若水國際公司《社會企業創業大賽》得到第二名,獲得大賽評審宏達電基金會董事長卓火土、光寶集團總裁林行憲慷慨解囊,贊助設備及租金約300萬元,又連續兩年獲得英商帝亞吉歐《KeepWalking夢想資助計畫》圓夢起步金及圓夢學堂兩項贊助,共200萬元。
有了這些支持,再過幾個月,夢想之家可望能承租萬華區民眾活動中心(月租近10萬),屆時孩子們就能有較大的活動空間。
除了夢想之家外,廖文華還積極規劃「外展計畫」,要將戰線擴大並往下延伸到小學。
「與其在孩子國中階段淪為中輟生後,才苦苦找尋,不如及早介入預防,既節省成本也更有效果。」廖文華說,現在小學四、五年級開始已有煙、酒問題,如果不及時糾正,到青少年階段常惡化為吸毒、幫派問題。
為了做好中輟的預防工作,廖文華未來將聚焦在小五到國二的孩子身上,並從今年2月開始,與福興、老松、大理、西園、新和、華江等鄰近6所小學合作展開「希望在台北」計畫,除了弱勢家庭學童課輔外,特別將心力放在行為偏差與人際障礙的孩子身上。
改變孩子,改變未來
扶助弱勢青少年,怎樣才算成功?又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安心放手?
答案是:當滿口髒話的孩子不再口出惡言,當數學總是不及格的孩子,進步到成為班上的「第一名」;當想自殺的孩子,在志工的安慰鼓勵下決定堅強活下去;當接受幫助的孩子,開始擔任志工幫助別人……,以上的點點滴滴,都是在夢想之家天天發生、看得到的成果。今年,有個課輔班的孩子考上了建中,PR值99的優異成績,鼓舞了夢想之家每一個孩子,大家都以他為榜樣,彷彿從中看到了脫離貧窮失序生活的一絲希望。
「我希望能看見這個區域改變,或許10年、或許15年後,這個地區的中輟率、犯罪率下降,我們就是成功了!」廖文華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