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藝文脈絡

「抱著咱的夢」──醫生樂者鄭智仁

「抱著咱的夢」──醫生樂者鄭智仁

文‧林奇伯

2002 5月

從五歲鄉下孩童到國家元首陳水扁總統,每個人都尊稱他「鄭醫師」。

 

千禧年頒發「個人傑出奉獻獎」給他的美國「關懷台灣基金會」稱他是「本世紀最重要的、影響深遠的台灣歌謠作家」;今年的金曲獎,福爾摩沙合唱團以演唱他歌曲的紀錄專輯獲得最佳專輯、最佳作詞人、最佳演唱人三項入圍;九十一年度的高雄文藝獎頒給他。

 

這是外界給予他音樂成就的肯定。但其實台灣給他最大的肯定,卻是來自民間自動傳唱的熱情。鄭智仁從未將創作做過任何商業發行,但全世界有台灣人的角落,都有人自動傳唱他的歌曲。五年前他的「月娘光光」、「福爾摩沙頌(抱著咱的夢)」、「天頂的星」等歌曲陸續被收入國小、國中、高中音樂課本。九二一地震後,電視台也大量使用他的「天總是攏會光」撫慰人心。

 

從未離開過台灣的人,也因著他的歌對這片土地滿懷鄉愁。

阮阿爸教阮來做風吹 伊講你敢知

咱人生親像風吹按呢飛

飛啊飛 風愈大愈高 有時會飛入

濛霧中

飛啊飛 風愈大愈高 有時乎風來

騙不知

阮阿爸率阮去放風吹 伊講有一工

你若會親像風吹按呢飛

飛啊飛 愈飛愈高 看到的物就

愈未清

飛啊飛 愈飛愈高 嘸通忘記

線的起頭彼雙手

風吹啊飛 風吹啊飛 飛過阮細漢

一直有的夢

風吹啊飛 風吹啊飛 飛過阮懵懂的夢

二○○○年奧運音樂會,代表台灣的兒童合唱團在雪梨演唱這首歌,童稚的聲音唱來,彷彿幼時父親教我們做風箏的情景依稀回到了眼前。

民主電台台歌

鄭智仁在一九九二年開始創作台語歌謠時也正是初為人父,對如何在為國家定位問題炒翻天的台灣社會扶養自己的骨肉,心中感觸深刻。他遙想當年父母親如何教育他,一點一滴反芻教誨,最後也以母親的語言寫下一首首給自己孩子的歌。

「老來得子,對自己孩子講的情話、寫的搖籃曲自然地變成台語,」鄭醫師笑著說。由於他的曲子動聽,引起當時正參選高雄市議員的學運世代候選人林滴娟注意,央求他免費提供使用,於是他的歌曲也逐漸在民主地下電台中傳唱開來,當時高雄「南台灣之聲」與台北「綠色和平」點播率最高的就是他的「福爾摩沙頌(抱著咱的夢)」。

台灣本土派政治人物喜歡提及,李登輝前總統在二○○一年訪美與當地僑民同唱「福爾摩沙頌(抱著咱的夢)」時,情感澎拜,潸然落淚。這首歌也成為本土派僑民的鄉愁之歌。

多年來,鄭智仁總讓候選人「免費使用」他的創作當作競選歌曲,然而他說,他的歌曲所要傳達的僅僅是對土地的關懷,但因在選舉中宣傳較為軟性,深獲候選人青睞。

現代新民謠

除了電台、宣傳車的強力放送,鄭智仁偶爾受邀在他支持的候選人的造勢晚會演唱。他也自製一些錄音帶贈送義賣,但他的歌曲卻從未透過唱片公司做任何商業發行。

鄭智仁目前作品已累積六、七十首,創作以對土地、親情、自然界情懷的台語歌謠為主,其中主題為台灣特有動、植物、昆蟲的童謠更深受兒童的喜愛,在台灣小學普遍被教唱。

在義大利學習聲樂多年的聲樂家陳淑嬌分析,鄭智仁的歌曲不管曲子或歌詞都十分簡單,但也因為這份質樸,對人的感動十分直接。她曾在各級學校教唱鄭智仁的歌曲,有些學生才剛剛唸到歌詞就感動不能自己。「連小學生也未開口唱就先哽咽,其中的情緒感染力可想而知,」陳淑嬌說,她自己演唱時都還得在收與放間醞釀更高的自制力。

正職為醫生的鄭智仁未受過音樂正統教育,他的樂曲修養從何而來?

醫師世家出身的鄭智仁特別感謝他的父母親。「小時候一棟房子是台幣五、六千塊,一架鋼琴卻要兩萬八,但父親為了培養我們對音樂的興趣,即使當時鄉下師資不足,也買來讓我們彈著玩,」鄭智仁說,如此對音樂的興趣根植於年幼的心中,日後長大還自己自修學會吉他及電子琴。

一年寫一首歌

大學時期到台中唸中山醫學院,開始接觸西洋流行歌曲,與職業樂團一起在美軍俱樂部表演。當時他感到非常狐疑,為什麼台灣的流行樂不能像西洋音樂這麼動聽?於是他深入拆解、研究Beatles、Bee Gees等樂團的歌曲,了解歌曲中結構與曲式的變化,日後再應用到自己的創作中。

鄭智仁並不多產,他形容自己寫歌是「字斟句酌」,往往一首歌寫一、兩年,但他自豪於即使以演唱的方式,他的歌讓聽者能完全了解歌詞的原意。「大部分的人寫歌詞只注意韻腳與對仗,然而這樣配上曲子效果卻不一定好,」他說,台語有七個音,呈現不同的韻律,他的歌特別講究押韻,但音韻必須在合聲的音符中才能表現出來。

他以自己紀念台灣文學之父賴和的「走街仔仙」為例。歌詞中的「走街仔仙」以台語唸來應該是la so la la,但他的譜卻是la mi la la,直接唱來聽者容易誤會原意,但他第二個樂句是mi la mi mi,即破解了音樂與音韻相衝突的問題。

起初的愛

鄭智仁的歌曲聽來簡單,但卻含有豐富的樂理變化。聲樂家陳淑嬌比較鄭智仁與蕭泰然的作品表示,蕭泰然的詞都是台語詩詞,曲子也是正統的古典音樂形式,以古典音樂的方式表現非常優美,但在民間傳唱難度則偏高。鄭智仁的歌樂句與歌詞比較簡單,但如「獵鳶」一曲中使用了許多後半拍,聽起來曲子很活潑,學者能朗朗上口,但若聲樂家想認真唱來卻也難度很高。

近年來鄭智仁也開始寫作國語歌,其中他也受邀將已故立法委員盧修一寫的詩詞譜成曲子,今年三月一日在台北新舞台首度發表,現場聽者無不動容,盧修一的妻子、文建會主委陳郁秀也深受感動而落淚。

「音樂應該不受語言的隔閡,」鄭智仁說,抗爭的時代已經過去,語言應該回歸到更本質的部分。

去年五二○總統就職週年晚會,鄭智仁再度獲邀演唱,但他卻選擇參加宜蘭慧燈中學在同一天舉行的校慶音樂會。「或許我的歌曲曾經因為政治因素被不斷傳唱,但我時常想起當年開始台語歌創作的初衷,」鄭智仁說,他現在將大部分的空餘時間用在到學校、少年監獄指導孩子唱歌,因為正如「阿爸的風吹」中所寫,父親曾教他「無通忘記線的起頭彼雙手」。

前往採訪鄭醫生的當天,台北與高雄兩處不同的計程車上,兩位不同省籍的計程車司機聽我們聊起鄭醫師,竟不約而同地問起哪裡可以買到他的專輯,他們已經找了很久了。

高雄的司機陳先生說,每次聽電台播放他的「火金姑叨位去」,總是讓他彷彿回到小時候草叢抓螢火蟲的情景,是個對世界充滿善意與想像的初出生人子。

p.033

鄭智仁的創作無論是童謠(左上)或是以合唱團形式演唱(左下),都能呈現動人的情緒張力。

(卜華志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