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愛國主義者,但原鄉人的血,必須流返原鄉,才會停止沸騰!」
「原鄉是日本人冷諷熱嘲的『支那』,也是父親告訴我的『中國』。」
「我自小愛好文藝,這也罷了,卻偏要學習寫作,而且要用中文寫作,皆因為自己妄想做個中國作家。」
「鐘擺是永遠不會停止的,人類的靈魂也這樣永遠追求下去。等到他已捨棄了追求的慾望或終止了他的追求,他便死了。」
這原是電影「原鄉人」初稿劇本上所安排的片頭字幕,雖然後來因為避免與電影的主題表現重覆而刪去了,但這幾句從鍾理和作品中選出的話,卻很能代表他一生幾個不同的心路歷程。
原鄉,是台灣客家人稱他們的故鄉,亦即是中國大陸的中原;原鄉人,是導演李行為已逝的本省籍作家鍾理和拍攝的一部傳記電影。
自幼酷愛文學
鍾理和,民國四年生於日據時代的台灣,原來家住屏東縣高樹鄉;十八歲時,隨父親遷至美濃尖山下。在這中央山脈尾端一片丘陵環抱的地方,理和的父親開始墾荒、種植稻穀、水果、煙草……,不多久,又經營了尖山一帶廣大的土地。
家境富裕後,鍾理和和他的兄弟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是他讀完了日制的小學高等科以後,就因為身體太壞,沒通過高雄中學的體檢而輟學了。
理和自幼愛好文學,輟學後,他有更充裕的時間,沉浸於中國古典文學的領域裡,同時,受了在外地唸書二哥和鳴的影響,亦接觸了中國五四運動以後的許多新文學作品。而在讀書餘暇,他也經常到農場幫忙。
這時,他愛上了在鍾家農場做工的鍾台妹(即作品中的平妹)。由於他們是同姓,立刻在當時保守的客家社會裡引起了軒然大波,他們遭受到強烈的家庭壓力和鄰里的歧視。
雖然鍾理和受的是日本教育,對血緣上的故鄉卻有著本能的憧憬;同時,由於五四文學作品的接觸,更早已萌發他一親祖國土地芳澤的心願。這時,在這事件的刺激下,他便從美濃出走,到中國大陸的瀋陽就讀「滿州自動車學校」,學習謀生的技能。
兩年後,他能自立了,就回到台灣,帶著台妹私奔。
生命中的春天
理和攜著台妹離開亞熱帶的台灣,到達具北地風情的東北奉天。他們住進一個大雜院裡,理和為了生活,去做出租汽車的司機,後來因為不甘受人驅使,就辭職不幹了。而後又因為強烈的民族自尊心,拒絕了高薪的日文通譯工作。最後,不得不由大著肚子的台妹,為人摺鞋盒子賺錢維生,但這還是理和生命中的一個春天。
奉天大雜院的種種,讓理和體驗了原鄉人的生活,這些經驗,豐富了他生活的體驗和寫作的題材,他開始執筆寫作。
民國三十年,理和帶著台妹從奉天搬到北平。他們開了一家賣木炭和饅頭的小店。柔順的台妹,為了讓理和能專心寫作,她必須和木炭、麵粉為伍。但她迎向伏案寫作丈夫的一臉笑靨,成為他們貧困生活中唯一的熱源。
這時,鍾理和完成了他的第一本書(也是他生前唯一出版的一本書):「夾竹桃」,但父親病逝的噩耗卻從故鄉傳來。這本書變成他唯一能告慰老父於九泉的祭品。
民國三十五年,抗戰勝利後,他們舉家遷回美濃,但家境經長期的戰亂已大不如前了。
回台後,他曾在內埔中學當過短期的教員,後來因為咯血而病倒了,只好再回美濃老家休養,而由台妹出外打工掙錢養家。
戲中長子鐵民從報上看到父親的「笠山農場」獲中華文藝獎第二名(第一名從缺),興奮的跑回家報喜訊。
飽受病痛與貧困的煎熬
民國三十六年冬天,鍾理和的肺病轉劇,只得送到台北松山療養院就醫。而他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在這期間,理和不但身體受疾病的煎熬,心理亦不時惦掛家裡的妻子,無能、無奈的苦楚從不間斷的在啃齧著他的心。幸好台妹,這個外表柔弱、內心堅強的女子,在這期間能毅然變賣家產,給丈夫治病,並獨自做工撫養兩個小孩。
理和的病終因開刀而稍有起色,可以出院了。
回家的一刻是興奮的,亦是心酸的。開刀手術鑿去了他六根肋骨,他的右邊肩膀像斷了骨架的風箏一樣垂了下來。鍾理和在他的日記上寫著:「我捧著鏡子,……陌生的臉孔,它衰老而削瘦,皮膚是皺癟而枯燥,眼睛陷下去,眼圈一痕青紫,眸子是暗的,三十六歲,雖還是年富力強的青年人,而我,卻白了鬍子………」
鍾理和回家後,雖然死裡逃生,但從此仍不離病榻,僅有的產業亦已變賣一空。這時,他開始過半療養、半寫作的生活。對於他當時寫稿的環境,在「我的書齋」一文中,他曾這樣描寫:
理和要赴松山療養院就醫,平妹攜二子依依相送。
家徒四壁,滿室文稿
「我的居宅本是香蕉乾燥工廠,面積不算小,但除開中間兩房勉強像個房子外,四周團團轉都是走廊。即連廚房,我們都只好隔開一段走廊來充設。至於我的書齋,那更不用談了……說來洩氣,我是連書桌也沒有的。
「……數年前,我沿庭坎下種了幾株墨西哥種木瓜。兩三年後,木瓜長得丈多高,一叢叢地伸張著茂密的掌形大葉。倘在晴天,樹下就有幾堆涼陰陰的樹影……
「在某一個冬日,當樹影斜過庭邊來時,那陰涼的黑塊觸動了我的心機。於是我搬條藤椅,及另一條圓型几凳以便置放稿紙和鋼筆水等,便在那下邊開始寫東西。我的書桌是一塊長不及尺,寬約七寸的木板,一端手托著,另一端則架在藤椅的扶手上。樹影刻刻移動,因而我也不得不追隨著移動,差不多每半小時便要移動一次………」
鍾理和把寫作當成他的職業,他認真辛苦的一筆一字的耕耘著,他認真、執著地要寫出他的生活、他的家鄉和他的時代。
可惜他的作品並未獲得當時文壇的肯定。寫稿這個職業,不但沒有為他賺進一分錢,且在一篇又一篇的退稿中,慢慢澆冷了他寫作的熱忱,現實生活的煎逼,使他幾乎丟棄了他的筆。他決定要做點別的事,以養家活口。
理和出院回家後,平妹出去做工賺錢,他則常無奈地攜著女兒替太太送茶、飯。
不得已,角色錯置
身體羸弱的他,卻不能從事粗重的工作,只能在家飼養雞鴨,成了他主內、平妹主外的情況。迫於生活的壓力,他只得痛楚地眼看著平妹去做粗重的活兒,去挑磚頭、挑香蕉,甚至去盜林扛木頭。
民國四十三年,次子立民九歲因病夭折、長子鐵民因營養不良而摔成駝背。鍾理和面對家庭的殘破、骨肉的乖離,真可謂已到了窮途末路。
雖然面臨此種人間悲劇,理和寫作的慾望仍在腦中翻騰,加以鄰人的鼓勵——「汗水流進田裡,一定會長出稻子來」,鍾理和再度提起筆來,咯著血,繼續辛勤筆耕。
這時,他獲得聯合報副刊主編林海音女士的鼓勵和一些文友的賞識,開始有一連串的作品發表於聯副上。他的一些作品,如「野茫茫」、「小岡」、「復活」、「貧賤夫妻」、「錢的故事」等,都是寫窮困潦倒的家庭慘狀。
另一方面,由於他隱居鄉間,促使他更深一層的了解和關心農民的生活。只要身體稍好,他亦會下田做活,附近的農夫都挺敬愛他,常來請教農事。如此的鄉野經驗,使他寫出一系列吐露農民心聲的作品。這一系列的作品有:「菸樓」、「做田」、「西北雨」、「耳環」、「笠山農場」等。
由於林鳳嬌堅持不用替身,一場盜林扛木頭的戲,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遲來的鼓勵
民國四十五年,鍾理和作品的價值終於獲得了肯定,他的作品「笠山農場」,獲得中華文藝獎金委員會長篇小說第二獎(第一獎從缺),一時文名大噪。這是他一生最感驕傲、安慰的事。
由於經濟關係,「笠山農場」一直無法出版,沒有一個讀者的成名作,令他傷心至極。因此,在他離世前,曾告訴長子鐵民:「『笠山農場』不見問世,死而有憾。」
民國四十九年八月四日,鍾理和在病床上修訂中篇小說「雨」的時候,一時舊疾復發,趴在他的文稿上,咯血而死,時年僅四十五歲。
鍾理和雖一生遭遇坎坷,備嘗人間疾苦,但卻始終執著、熱忱,不肯放棄他所自訂的:成為一個「中國作家」的目標。這種精神並非常人所能有的。同時,他也是日據時代出生,唯一沒有用日文寫作的台灣省籍作家,因為他一直要做一個真正的「原鄉人」!
鍾理和曾留遺言:「吾死後,務將所存遺稿付之一炬,吾家後人不得再有從事文學工作者。」他自己堅持了一生,卻不願見子孫再過他為寫作所過的苦日子。
這條美麗的小溪,是當年平妹扛木頭必經之道,為了生活,她在這裏不知摔跌了多少次。
好作品是不會永遠寂寞的
但是鐵民,他的長子,卻捧著那些血漬斑斑的遺稿,決心為父親做一些事。他把亡父畢生所寫文稿、日記、書簡等文件,一一封存,交給張良澤、鍾肇政兩位他父親生前的知己及知音,以便日後出版。
真正好的東西是不會永遠寂寞的。鍾理和那些嘔心瀝血的作品,逐漸被愈來愈多的人發現且肯定了其中的價值。
作家陳火泉稱他為「倒在血泊裡的筆耕者」,他說:「我喜歡他的筆調,雖淒惘沉悶,但仍有一股悲天憫人之心。唯其悲天,才不怨天;唯其憫人,才不尤人。所以他不發牢騷,也不抱怨。我更愛他的文字簡練樸實,寫出手的作品都經過精緻的琢磨,件件是慢工細活,寫景宛在眼前,寫情躍然紙上——真夠得上中國現代文學第一流的文筆。」
他的知音,作家張良澤曾將鍾理和的文章比喻為文壇上路邊的小草,他說:「我願獨賞路邊的小草,那株小草不論風吹雨打,任人蹂躪,它總是牢牢抓住大地,吐放鄉土的泥香。」
一些文友,於民國四十九年十月,組成「鍾理和遺著出版委員會」,替他出版了「雨」一書。
理和在家一面寫作,一面還得照顧小孩。
遺作全集出版,引起震撼
在張良澤的努力下,民國六十五年,「鍾理和全集」終於由遠景出版社出版了。這套書出版後,很快在國內造成一股熱潮,有以鍾理和作品為學術研究論文的;有以他本人做專題研究的;有的更以他為題舉行演講與座談。
今天,鍾理和全集已發行三版,而極重視票房的電影界,也在李行導演的努力下,拍攝了他的傳記電影「原鄉人」。這不但代表文學與電影的再一次結合,更在無形中肯定了鍾理和在文壇上的地位。這是當年屢遭退稿,生活窮困潦倒的鍾理和所夢想不到的。
曾三度獲得金馬獎最佳導演獎的李行談起他拍這個片子的動機時說:「我拍這個片子,除了因為鍾理和的一生具有戲劇性,可以拍成電影外;我尚有一個意圖,我的意圖是什麼呢?就是想拿針刺一下大家,告訴大家,我們到這裡不是長久的,我們的家還是在大陸,我們還是要回去的。」
李行在拍攝這一部「傳記電影」時,充分表現了電影工作者的敬業精神。拍攝以前,他細細研讀了鍾理和所有的作品,且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再三和美濃鍾理和的家人討論,等初稿劇本出來,又送給他們看,結果,由於鍾理和的長子鍾鐵民不希望將故事重點放在愛情上,將前段三十場描述理和與平妹結識過程的戲刪去了。
這一對夫妻,雖窮苦憂患終年,但他們的愛情卻始終深篤如一。
以極其鄭重的態度拍攝
但是有幾場戲,雖然是取材自鍾理和小說中虛構的情節,卻是製造電影高潮所必需的,所以在李行的堅持下,也得到了鍾理和家人的同意。
寒暑代表時間,也代表地域——台灣與東北。「原鄉人」外景隊選擇了與東北一水之隔的韓國,拍攝他們在東北的生活。
三十五人龐大的赴韓外景隊,電影的內容又是人物記傳體,對獨立製片來說,常被認為是自找麻煩的做法。但李行還是執著的做了。
在韓國零下三十度的氣溫,每個人的行動都變笨拙了。馬達需要用燈照暖,而天冷常使鏡頭裝不上,膠卷更是輕易就碎了。如此的跋山涉水,雖然辛苦而且增加了龐大的製作費用,但卻使整個片子更逼真、更寫實。
鍾理和的故居座落在尖山(因外型像斗笠,鍾理和在作品中稱為笠立)山腳,離美濃鎮尚有一段距離。
這兒四面環山,中央山脈更是層巒疊障。山下的田,水稻和菸草換季輪種。站在田●旁,可看到許多穿著鮮豔衣衫的婦女正進行著田事。正如鍾理和筆下的客家婦女一樣,她們健康、勤勞而且開朗。
鍾理和風景優美的家鄉——美濃尖山(笠山。
力求逼真與寫實
對理和返美濃後的舊房子,李行下了相當的功夫去經營。他們選擇了鍾台妹一個朋友廢棄的房子,將傾頹的廢墟修建成尚可住人的情況,又開闢了菜圃,植了椰樹。然後以三個月的時間,等菜苗長大,並讓一切人造景象經風吹日曬而與自然相融合。
這些場景的佈置,實地拍攝的結果,使得觀眾如同身臨尖山,傾聽鍾理和一生艱苦奮鬥的故事。
影片中有幾場戲,拍攝得特別令人感動:
理和要赴台北松山療養進就醫,鄰居為虛弱的他做了一頂簡陋的轎子。神色黯淡的理和坐在轎上,在平妹和兩個稚齡孩子相送下,不勝依依。雖然肺病在今日,早已不是不治之疾,但在醫藥尚未發達的當時,卻猶如絕症。路途遙遠,生死難以預卜,理和頻頻回頭看嬌妻愛子,苦楚的、無奈的眼神,讓人心碎。
療養院中決定接受生死一線手術的理和,把觀眾帶進他的苦惱和徘徊中:一是對生命病痛的無奈,一是對妻、子的依戀。理和從病房走入手術房,觀眾看到的,是有如凜然就死的沉重背影。
鍾理和風景優美的家鄉——美濃尖山(笠山。
故事淒涼動人,賺人多少熱淚
銀幕上則響起了理和的聲音,那是手術前寫下準備留給平妹的一封遺書,遺書的內容淒涼悱惻,叫人鼻酸,銀幕下啜泣之聲四起,命運給予這一對苦難的夫妻太多太多的磨難了。
電影中,平妹到林中盜木,被警察追趕的一場戲,亦是片中的一個高潮。戴著斗笠,身扛大木頭的平妹,在一陣又一陣急促的警笛聲中,心悸的在叢林中奔跑,警察則在後頭追趕。孱弱的理和,聞聲也踉蹌的爬到山中,隔著河床,望見妻子為生活受肉體的折磨。無言的心酸與痛苦,引出觀眾的熱淚。
李行導演說,在拍攝這場戲時,飾演平妹的林鳳嬌堅持不用替身,自己扛木頭,一連摔跌了四次才拍成這場戲。拍完後,整個手臂都淤血了。平妹聽說阿嬌受了苦,特地前來探望,默默地替阿嬌按摩,似乎為了當年她扛木頭,而讓阿嬌今日受苦,有著許多歉意。
影片上映後,「原鄉人」比其他影片得到更多的反響。許多的讚譽外,亦有不少批評。有人說編劇編得不夠好,沒有將理和一生執著寫作,與生命逆境奮戰,終至咯血而死的重點,清楚表現,而著墨太多於平妹所承受的生活重擔;有人則認為對白不夠口語化、生活化;亦有人認為整個電影缺乏一種統一連貫的思想。
鍾理和風景優美的家鄉——美濃尖山(笠山。
瑕不掩瑜
但無論如何,看過電影的人,沒有不被深深感動的。對中年以上的人來說,他們曾是那一個時代悲劇的見證,他們熬過了那個苦難的時代,而鍾理和卻是在深嚼所有苦難後,英年早逝了。
由於文章的吸引,電影的震撼,我們決定到美濃尖山(即鍾理和筆下的笠山)探訪故事中尚存的人,與鍾理和筆下的笠山農場。從美濃到尖山,還有長長的一段路程。
我們搭乘的計程車行駛在田間小路上,「天,和雲、和山的倒影,靜靜地躺在注滿了水的田隴堙K…」鍾理和文章中的景緻,赫然全部呈現眼前。他筆下的美濃,還是一樣的蒼綠秀美;他筆下的客家婦女,也仍舊健康、勤勞而開朗。我們不時可以看見椰林中聳立一角高高突出的菸樓,待十二月時,當美濃一帶開始採收菸葉時,這些菸樓就會開始往青藍的天空冒煙了。
這樣一片如世外桃源的美景,與鍾理和一生所過的愁苦生活,是何等的不協調呀!
這張老藤椅伴著鍾理和完成了許多嘔心瀝血的作品,如今人去了,只留下那一字字精心耕耘出來的文稿。
同是不肯輕易歇手的人
鐘理和長子鍾鐵民的太太帶我們到木瓜田中找台妹女士。她正蹲在木瓜叢中拔除雜草。七十四歲的年紀,雖然背部微駝,一臉的靈秀之氣卻依稀可以想見她年輕時的溫婉美麗。
「這幾天下雨,這些雜草又冒出來搶木瓜的養份了。」她講的是道地的北平話!是的,因為她曾經在北平住過好些日子。一面講話,手上除草的動作卻不曾稍停,我想起了鍾理和握筆的手,他們都是同樣不肯輕易歇手的人。
問及對「原鄉人」電影的看法,她說:「我不敢去看呀!他們演得太像了,我看他們拍戲時,眼淚都一直的流下來。……」「不過,那時我們的生活要比他們戲裡演得還要苦上好多、好多倍。」她輕輕拍著我的手,我感染到她的熱情。
想到她為鍾理和吃這麼多的苦,我禁不住問:「他對妳好嗎?」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說:「現在,再也看不到這麼好的男人了。」她沒有解釋,眼角卻悄悄濕潤了。
鍾鐵民從他執教的旗美高中回來。他帶我們去看「鍾理和紀念館」的建地所在。
過去,理和先生所居的「烤香蕉房」,常被敬愛他的人視為探究鍾理和文學神韻最重要的一站。但這歷史久遠、孕育出鍾理和晚年最珍貴作品的地方,卻因頹塌及家人生活的需要,已加以拆除修建。
鍾理和當年所住破舊的烤香蕉房被拆掉了,建起了樸質而堅固的水泥平房。
建一座紀念館永久地紀念他
鍾鐵民和一些他父親的故友及敬愛者,為懷念這位終生獻身鄉土文學的作家,並妥為保存他生前的文物手稿,提出了在笠山山麓建造紀念館的建議,並朝向建立「國內第一座中國現代文學資料館」的目標而努力。
民國六十八年七月間,由林海音、鍾肇政、葉石濤、鄭清文、李喬、張良澤等六位先生正式具名發起,用地由鍾鐵民提供。
站在已被推平的山坡地上,鍾鐵民指著這一塊包括木瓜園的地說:「這是當初為父親治病賣地之後,所僅剩的一塊。」「原本我們做兒女的只是想盡自己一點力量,蓋一間小紀念館,但後來竟得到許多文藝界人士的支持,他們並且熱心地去募款,所以現在又變成大家的事了。」
也許作家們的財力比較有限,蓋紀念館的事雖獲得許多人的支持,但至今只募得款項約新台幣五十萬元左右。儘管如此,鍾鐵民說:「因為這些錢來自許多人,那麼這所建築物當然也是屬於大家的。所以我們正在籌劃正式成立基金會,以便確立紀念館的法律地位及公共性質,要不然,這些錢在我手上,我會很不安的。」
眉宇間所流露出的,是一絲不苟、守正不阿的氣節,這一定是父親傳給他的特質。
鍾理和的四個子女,除老大鐵民於師大國文系畢業後,在旗美高中教書外;老二是女兒,嫁至高雄,丈夫是水產學校老師;老三是兒子,就讀高雄工專;么女兒則在台北音響公司做事。
這是鍾鐵民提供的,為興建鍾理和紀念館的一片土地。
如今一切都挺好了
談起子女,台妹摟著鐵民的兩個女兒說:「現在孩子都長大了,一切都挺好的了。」善良的台妹,終於卸下了生活的重擔。但勤奮慣了的她,卻仍不時往田裡走動,做些田事。偶而,她會靜坐在搖椅上,回想過去。或許她還有個心願,她曾說:「很想念北平那些老朋友,不知何時能再回去看看他們。」
我們離開鍾家,在朝元寺候車,尖山聳立眼前,斗笠的形象清楚呈現。遠遠的,我們又看見平妹戴上斗笠,走回她的木瓜園中,她真是勤奮到老,一刻不肯歇息啊!已經平靜的心湖,突然又似乎被什麼擊中了,再度深深的感動起來。
影片拍攝時的工作情形,最左者為導演李行。
為求逼真,導演李行特請人指導林鳳嬌鋤草的方法。
「真平妹」和「假平妹」林鳳嬌。
現已七十四歲的台妹,女兒也婷婷玉立了,站在演員林鳳嬌旁,竟有些相似之處。
台妹以女兒為示範,教導大家如何梳當年的髮型。
鍾鐵民家的客廳,佈置的清爽宜人,壁上的畫像即是他的父親鍾理和。
雖然孩子都大了,可以享享清福了,但一生勤奮慣了的台妹,卻耐不住清閒,不時到木瓜田裏走動,做些農事。
台妹坐在搖椅上擁著小孫女,她是鍾鐵民的小女兒。
台妹和她的長子鍾鐵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