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食、衣、住、行;今年,台北的天氣也跟著世界同步流行。
過去,台北市最高的溫度大多出現在八月,今年,六月底氣溫已連續好幾天高達攝氏卅六度,七月五日,出現了氣象局近百年來第三高溫的紀錄卅七.四度。
此時,急著想添裝冷氣機消暑的家庭,才發現還得多忍耐幾天熱浪,因為冷氣早已供不應求,到處缺貨。
「賣冷氣的賺死了!」交通部計程車無線電叫車中心的司機王培雄才抱怨完什麼牌的家用冷氣機一時都買不到,又表示太陽大時,乘客老是說他車上冷氣不冷,「開到最大了哪!」他說。
天氣實在太熱,空調、冷氣萬家齊動,七月五日當天,台電發佈今年台灣地區用電量又破紀錄,「比去年入夏以來更早破紀錄」,台電秘書處劉宏基翻閱去年資料後說。
台北為什麼愈來愈熱?。(陳品君)
夏日炎炎不好眠
清晨原是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候,「最近常常在早上四、五點就滿身大汗地熱醒!」家住中和的何美蘭表示,今夏不開冷氣根本無法入睡。
假日,台北近郊有水之處都是人。新店翡翠水庫水源區也人滿為患,管理人員根本無力阻止成千前來袪暑的人潮。一位家住外雙溪的攝影記者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就在她家附近,一條水深只及足踝、比水溝寬不了多少的小溪,竟擠滿了人在「泡水」,「而且他們臉上居然顯得很滿足!」她說。
來台灣四年,一直在雜誌社擔任翻譯的美籍留學生易伯禮,親身體驗了台北一年比一年熱的事實。「甚至冬天也沒剛來的時候冷」,他說:「去年冬天大衣根本沒有拿出來穿過!」
根據氣象局的台灣歷年平均溫度紀錄,顯示台北市近五年的天氣確實平均提高將近攝氏一度。
但是台北市的「熱力十足」,卻不完全是因為全球性的溫室效應引起的。「一部分原因是跟著台北市本身的發展,面貌翻新而來的」,氣象專家、老天雜誌社總編輯馮鵬年表示。
台北為什麼愈來愈熱?。(陳品君)
沒有花盆,那有泥土?
卅多年前的台北,除大稻埕、萬華一帶是熱鬧的聚落,大部分地區還是鄉村景緻。疏落的平房,大片的稻田、菜園和泥土地、碎石路;今天,它們完全換了一張臉,鋼筋、水泥高樓,大理石華廈,人行道鋪上地磚,柏油路四通八達,地下則充滿水泥製的自來水管、排水溝……各種涵管。
「想在台北市區看到泥土?大概只有花盆了」,家住新生南路,在傳播公司上班的田有蘭開玩笑說,台北人喜歡「看到泥土就鋪上水泥」。
在這個「水泥城」裡,四處奔行著鐵皮的汽、機車,根據環保署的統計,每天有四十六萬多輛摩托車穿梭於台北市區。冷氣機則以每年卅萬台的速度成長……。
「台北怎麼能不熱嘛!」中央氣象局專員姚慶鈞說,水泥、鐵、鋼筋這些看似冰冷的固體,其實對熱的吸收力比木材、泥土、草地多好幾倍。同樣被陽光曬一小時,你可以赤腳站在草地上,卻無法站到水泥地上。
現在這些容易吸熱的東西都被搬到地面上來,白天陽光出現,它們就猛吸熱,太陽下山後,它們就猛散熱。
左)冷氣機使室內涼快,卻使大環境發燒。(陳品君)
台北是個「熱陷阱」
此外,高高低低、不規則的大樓,「使台北像個『熱陷阱』」,台大地理系副教授姜善鑫說,平坦、光滑的地面容易將陽光的熱輻射反射回空中。
現在台北市凹凹凸凸的建築卻有如障礙物,不僅無法把熱反射回去,還自己吸收許多熱,又把不能吸收的熱反射到別的建築,然後再反射回來或「轉手」給其他大樓。「熱」就在大樓間跑來跑去,無法散掉。
炎熱的午後,來一場雷陣雨原可以消暑。「因為陽光得先把雨水蒸發掉,才能使地上溫度提高」,林試所集水區經營系研究員夏禹九說,水吸熱慢,要把水提高攝氏一度所需的熱量,超過把等重的金屬提高一度。
這也是為什麼水可調節氣候,有湖泊的地方,夏天總會比較涼爽。
然而,過去台北市草地、裸露地多,可以留住雨水,消耗熱氣;現在雨下在台北,卻無法完全發揮袪暑效果,因為台北全鋪滿了不能吸水、「見水死」的水泥地,雨一下來,馬上由排水溝流到溪流、海洋。
焚燒垃圾產生的廢氣、廢熱,充塞在我們生活環境,造成「二次公害」。
微風往事
夏禹九回憶廿年前,上學經過還是碎石路的基隆路,車行起來雖顛簸,下過雨卻很涼快,「現在是下少了等於沒下,多下一點就積水!」 他說。
台灣省林業試驗所育林系副研究員黃瑞祥也提起,以往吃過飯,大家會搬著椅子到巷口乘涼、聊天;現在風來了卻被高樓擋住,巷口也是熱的,「乘涼成了『城南舊事』啦!」他頗為懷念兒時情景。
沒有人願到巷口乘涼,和大家生活型態改變,住公寓房子、鄰居彼此不相往來、下樓麻煩也有關係,而且隨時冒著黑煙呼嘯而過的摩托車也令人受不了。「無風、無樹也是原因之一」,黃瑞祥又強調。況且,「誰當傻瓜啊?」他說,在屋塈j冷氣、看電視多舒服。
只是,誰沒有走過冷氣口,冷不防被排出的廢熱噴上一口的經驗?
百車齊發,台北市不熱也難。(陳品君)
小環境冷,大環境熱
雖然沒有人計算過使用冷氣機、摩托車或煮飯時排出的熱氣,會產生多少熱量或會使局部增加多少溫度。但台灣大學大氣科學系副教授吳明進表示,要啟動這些現代化產品,一定要消耗能量。根據物質不滅定律,這些能量一定得變成另一種熱能,排放到我們生存環境中。
「這也造成惡性循環」,一位學物理、在德州儀器公司上班的工程師指出,大家在日常生活中,多多少少都在製造熱能,使我們的環境更熱,因此就需要冷氣機、空調、冰箱、冷凍庫……來消除熱;但使用這些東西又產生更多的熱,又需要更多冷氣機、空調……。
「現在擁有兩部冷氣機以上的家庭不算少」,他說,但是冷氣只能使局部涼快,卻「以鄰為壑」使大環境更熱,只要冷氣機一關,我們製造的熱氣馬上又由外侵襲而來。
台北是個盆地,容易聚熱。後天失調,先天也不良。
台北縣落井下石
當然,這種多熱齊下的情形,「並非台北特有的現象」,姜善鑫教授表示,根據氣候學家的研究調查發現,凡是人口愈多,愈都市化的大城或工業區,因為每天製造的熱能比鄉村多,溫度一定比鄰近的鄉村高幾度。
「英國倫敦市區就比其郊區高約攝氏兩度」,姜善鑫指著研究報告說,若用等溫線將都市與鄉村的溫度連起來,會形成和島嶼一樣的地圖,氣候、氣象學家將這種現象稱為「熱島效應」。
台北市卻因本身的先天不良、後天失調,使得「熱島效應」更顯著。
台北是個盆地,容易聚熱。不像位在台灣南端的另一大城高雄,晚上有風由陸地吹向海洋,白天有海風吹往陸地,送走不少高雄的暑氣。這也是台北緯度比高雄高,夏天溫度卻無法比高雄低的原因。
台北除了夏天自然的熱,我們製造的熱氣也都「沈澱」下來。過去,由郊區吹進來的風可驅散一些暑熱,但現在台北的郊區也紛紛發展成工業城,如三重、新莊、中和反而都成了造熱幫浦,就算有風吹進台北,可不是「雪中送炭」,而是熱上加熱。
綠地在那裡?
「台北沒有良好的都市計畫」,在一次七號公園是否要蓋體育館的討論會上,中原大學建築系副教授馬以工急切地指出,台北市十一個不准設有立體建築物,只能有樹木、草坪綠地的公園預定地,幾乎都被變更使用,蓋上各種硬體。
公園、綠地多,表示容易吸熱的東西少、下雨天留住水的機會多、遮蔭的機會也多,雖不致於能減低溫度,卻可以使人不覺得那麼熱。
夏禹九也提出同樣的問題:「台北的綠地在那裡?現在公共設施保留地又因違建等原因收不回來。」台北縣也一樣,「住了廿五萬人的永和,除了河床,竟然沒有一個地方有綠地!」夏禹九頗不以為然的表示。
曾有德國學者研究指出,在烈陽之下,有遮蔭和無遮蔭之處,溫度可相差到攝氏十度。「到公園路走一趟就可以證明」,姚慶鈞說,走在公園旁的行道樹樹蔭下不覺太熱,可是一到不過一分鐘路程的總統府前十字路口,「光過這一段光禿禿的馬路,就夠讓人『中暑』!」
行道樹也可以發揮袪暑功能,只可惜我們的樹太少,又不受重視。最近就發生衛生下水道工程處鑿衛生下水道,根本沒向管理行道樹的公園路燈管理處協商,就自行挖掉許多敦化南、北路安全島上的樟樹的事情。
以白車代替黑車
面對各種只會使台北愈來像蒸籠的因素,我們也並非完全束手無策。「防暑的方法很多」,姚慶鈞舉例說,住頂樓的人家可種些爬牆虎之類的爬藤植物,或做屋頂花園,避免頂樓直接受到日曬。
清華大學和工研院近來也研究、製造出可回收廢熱再利用的冷氣機和空調。目前台北市立仁愛醫院就裝置了可將廢熱用來發電的空調設備。
有車階級最好以白色車代替暗色的車,因為要使黑色車的冷氣達到和白色車一樣的效果,必須耗掉較多的能量。有些人家冷氣機的排氣口在陽台,但陽台又裝設了落地窗,廢熱根本排不出去,反而往屋裡送,冷氣效果大打折扣,同時也浪費能源。
我們是一群城市駝鳥?
一位主婦聯盟的成員以為,不管我們怎麼做,都只是滄海一粟,只能使自己暫時不熱或稍為節省能源,並無法解決都市愈來愈熱的問題。「就像一隻頭埋在泥土中涼快,身體仍暴露在陽光下的駝鳥」,她形容。
「不過,做還是比沒做好」,她自我解嘲,因為要解決問題,恐怕台北市得先去掉一大半人口,然後大家住平房、不用冷氣,並且以步行代替搭車。「這根本不可能,是不是?」她說。
看來,服裝界最有先見之明。早在春天,他們就說過:「今夏台北會很流行熱褲。」
恐怕明年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