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無處不戲劇!」新竹五峰雲霧氤氳的深山裡、桃園大溪人聲鼎沸的夜市旁,都有創團22年的金枝演社與觀眾一同創造的感動與回憶。
為了將愛與歡樂回饋觀眾,2009年金枝演社啟動的「金枝走演,美麗台灣」計畫,至今已走遍了一百二十多個鄉鎮。不說大道理、不讓藝術變得難懂,充滿誇張動作、捧腹台詞的金枝演社,要讓全台觀眾回到戲棚下,大笑連連。
訪談開始前,金枝演社創辦人兼藝術總監王榮裕特地拿來22年前創團不久後,劇團在台北公館人性空間表演時,一張手寫的宣傳字條。
不到A4大小、黑白影印的紙張,對比現今足以供養14名行政人員與演員的劇團規模,「這都是台灣觀眾以一張張門票餵養出來的金枝演社。」王榮裕說。這份惦記在心的感激,讓王榮裕決定在2009年帶著《可愛冤仇人》、《仲夏夜夢》等多齣精彩好戲下鄉走演,回饋觀眾。
散播歡樂,撒下藝術種子
金枝演社的偏鄉巡演計畫目標走遍全台,在高雄鳥松開始第一場後,五年多來已經完成一百二十多場,宜蘭壯圍、新竹五峰都有他們的足跡。雖然遠遠落後於當初設定在一年內巡演全台319鄉的期程,但王榮裕樂觀地笑說,「再五、六年,我們就可以達成目標!」
在回饋鄉親之餘,金枝演社希望為悶了許久、對未來充滿焦慮的台灣帶來歡樂。更重要的目的是希望藉著巡迴演出,在地方撒下藝術的種子。
王榮裕認為,被手機、電腦、電視綁架的現代人距離藝術越來越遠。很多人以為去過一趟巴黎羅浮宮、聽過貝多芬第5號交響樂,就等同於接觸藝術,「但真正的藝術欣賞是不論何時想起、聽到,隨著人生當下的處境、心情,都有不同的體會。」王榮裕說。
曾經在雲門《流浪者之歌》擔綱僧人一角的王榮裕,引述林懷民對他說過的一番話,「如果能把民眾騙離電視、電腦,哪怕是幾十分鐘,只要來到現場,就是功德無量。」儘管藝術播種的工作,最終可能只有幾顆種子開花結果,「但如果不做,一切都不會發生。」王榮裕說。
把觀眾帶回戲棚下!
這不是金枝演社首度嘗試走入地方的演出。1992年,王榮裕以母親謝月霞的故事為藍本創作的《胡撇仔戲─台灣女俠白小蘭》,就在龍蛇混雜的夜市以野台演出;1999年,為了撫慰921地震後災民的心情,金枝演社團開著卡車巡迴災區演出。
從小在戲班長大的王榮裕,母親是艋舺、古亭一帶的當家歌仔戲小生。演出時人山人海的盛況,讓王榮裕親眼見證了台灣歌仔戲的極盛時期。如今歌仔戲的昔日榮光不再,台前觀眾冷清地只剩「三隻小狗、兩位神明」,讓他備感唏噓。
在物質匱乏的年代,歌仔戲是台灣社會藝術養成最直接的所在,舉凡酬神敬謝、農民收成割稻都會邀來戲班表演。因此,和王榮裕同輩或上代的創作者,作品的配色、構圖多少都見得到歌仔戲與布袋戲留下的影子。
28歲才從事劇場工作的王榮裕坦承,年輕時因為母親的戲子身分、操著台語,一度覺得歌仔戲沒水準,直到從事劇場工作近30年回頭再看,才懂得本土的歌仔戲如此代表台灣特色。因此,金枝演社將歌仔戲的野台特色融入現代戲劇,進而形塑出「胡撇仔美學」。
許多人乍聽「胡撇仔」一詞,心中不免疑惑究竟是什麼。但聽來有點土、有點台、有點古怪搞笑的名稱,其實是在日據時代禁演台灣戲曲的時代氛圍下,民間混搭日語、各種歌曲變通創造的庶民表演,其發音正是來自英文「opera」。轉譯為中文後,呈現出胡撇仔戲通俗而親民的性格。
到了王榮裕創辦金枝演社時,便將舊日胡撇仔戲誇張通俗的特色挪移到創作,再加上台灣歌仔戲草根文化,孕育出「金枝演社版本」的胡撇仔戲。因此,身上本來就帶著「野台草根DNA」的金枝演社來到地方鄉鎮演出自然不陌生,「更要把觀眾帶回來戲棚下」。王榮裕說。
觀眾與演員,創造戲劇的完美時刻
只是,戶外演出,一切的狀況都難以預期。除了得考慮天候,劇團必須從無到有搭建舞台的時間成本,比起室內表演高出3倍。最嚴峻的挑戰,是來自現場觀眾的直接反應。
被王榮裕形容為「黑盒子」的劇場演出,觀眾受限於室內戲院演出規定,就算不滿意也不能馬上離席。但戶外表演就不是如此,沒有大門、收票人員,人人來去自如。一旦戲演得不好,觀眾隨時都可以離開。「戶外劇場是很殘酷的。」王榮裕說。
或許是每場演出都是獨一無二的經驗,金枝演社下鄉巡迴演出總是充滿不少令人難以忘懷的小故事。
日前,金枝演社來到新竹五峰、橫山與新豐演出,其中兩個是傳統客家庄、一個居民多數是原住民,本來以為演出裡大量的台語台詞,會阻礙民眾欣賞。但事後證明,「一齣好的戲劇演出,是可以跨越族群、語言和年紀的。」王榮裕說。
這些趣談裡的人物插曲,包括跟著金枝演社演到哪賣到哪的路邊攤小販,還有因為台上演出太過精采,竟忘了自己手臂斷了,不顧手傷鼓掌忘情叫好的觀眾;也有剛好路過停下腳步欣賞,後來發現演出精彩萬分,急電朋友一同加入的路人……。
每回表演,金枝演社都會擺上的小額贊助箱,也讓王榮裕感受到台灣民眾的有情有義。看到爸爸媽媽抱著小朋友投下幾十元、阿嬤從口袋掏出一百元,贊助金枝演社,都讓王榮裕「足感動、足感動耶。(台語)」他說。
演出一百二十多場後,這群從第一場參與至今的演員,個個都蛻變為王榮裕口中「男的緣投、女的有夠水」的樣子。誇張口吻的背後,還有靠著巡迴出演紮實磨練來的「藝術質感。」
什麼是藝術質感?王榮裕說,用言語難以表達。但在他看來,這群演員的情感表達、演出技巧以及現場節奏的掌握都更為細膩精準。但一場完美的演出光靠演員還不夠。「劇場有所謂的『perfect moment(完美時刻)』,」王榮裕解釋,演員表演的眼神、動作必須有另一個演員接應,這是戲劇理論說的「拋接球」,而台上細膩的互動,觀眾也接到了,才構成完美時刻。台下觀眾永遠是劇場的一部分。因此,哪怕台前觀眾是5位、還是500位,金枝演社都將以在國家戲劇院的規格演出。
睽違十年,再次重演環境劇場經典《祭特洛伊》
巡演計畫邁入下半年,曾被劇評家評為是台灣少數「既能寫出闔家同歡的大眾戲劇,也能端出古典、充滿儀式性的戲劇作品」的金枝演社,10月也準備在淡水雲門劇場重新演出睽違10年未演的劇作《祭特洛伊》。
王榮裕表示,《祭特洛伊》是一部貼近台灣社會脈動的劇作。從1997年首度演出、2005年二度公演以至今年再次推出,都和台灣所處的政經局勢息息相關。
當初創作《祭特洛伊》時,王榮裕曾翻遍了希臘神話故事,後來發現特洛伊城的背景與台灣極其相似。同樣位處兩大洲域疆界,因緊扼交通要塞,使得這座小城自古以貿易興國,卻也成為各國眼中極具戰略意義的地方。推出這齣劇作意在提醒大家珍惜眼前的台灣,否則將步上3,000年前特洛伊城的命運,「希望以古喻今。」王榮裕說。
《祭特洛伊》此前兩次公演都受到觀眾好評,也成為金枝演社創團以來,演繹環境劇場的經典。1997年在當時仍為華山舊酒廠的演出,甚至成為後來催生華山文創園區的契機。
此回重演,王榮裕坦言壓力不小,有別於先前2次華山舊酒廠廢墟建築、淡水滬尾砲台與高雄旗津砲台的現成場景為表演加分,這次預計演出的場地是一片空曠草皮,如何營造出不同的舞台氣氛,讓他絞盡腦汁。緊鑼密鼓排演之餘,王榮裕打算將舞台深入觀眾席裡,讓觀眾一起加入演出。「有了演員和觀眾,就足以構成戲劇。其餘的音樂、舞台與燈光都是附加的。」
對於王榮裕來說,「人生無處不戲劇。」他表示,兒時看戲經驗隨處可及,廟口田邊都有歌仔戲、布袋戲開演。不像現在非得在特定空間地點,才能看到表演。為了打破場地局限,大樓屋頂、古蹟廢墟都可以是金枝演社的舞台。
以天地為景的戶外演出,讓王榮裕直到現在都猶記一場在高雄旗津砲台演出的場景。「當演員站在舞台上,觀眾望去,一輪明月就掛在天邊。那幅畫面是再多金錢也換不來的。」
從小在戲班長大、後來加入優劇場,兩道不同的藝術養成過程都在王榮裕身上留下軌跡,也造就了金枝演社既能大眾也能古典的表演路線。做戲近30年,經過無數場的舞台鍛鍊,過去汲汲於追求藝術極致的王榮裕,「今年,終於懂了什麼是藝術!」他說。

《浮浪貢開花》系列3 〈勿忘影中人〉。

出身於歌仔戲世家的 金枝演社創辦人王榮裕, 將野台戲班的草根文化融入 現代戲劇。

金枝演社打破劇場表演形式, 來到淡水滬尾砲台、廟宇埕前 演繹《山海經》等多齣環境劇 場經典作品。

金枝演社打破劇場表演形式,來到淡水滬尾砲台、廟宇埕前演繹《山海經》等多齣環境劇場經典作品。圖為金枝演社下鄉演出的《可愛冤仇人》。

近20年來只巡演2回的《祭特洛伊》是王榮裕融合希臘神話與台灣社會現況,嘗試「以古喻今」的作品。(金枝演社提供/陳少維攝)。

近20年來只巡演2回的《祭特洛伊》 是王榮裕融合希臘神話與台灣社會現況, 嘗試「以古喻今」的作品。 (金枝演社提供/陳少維攝)。

藝術不是抽象難懂的語彙, 既能大眾也能古典的金枝演社, 誓言要將觀眾帶回戲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