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蓮縱谷間的客家小鎮──鳳林

清晨8點，天光早已大亮，遠處傳來老人們細微的客家山歌，帶點羞澀，卻有一種孩童般對土地的純真與依戀。站在鳳林鎮主要幹道光華路上抬頭望去，中央山脈就在眼前。單車上路，繞著早年日本人規劃的方正街道，沿路除了小型早市的叫賣聲偶爾劃破寧靜外，大多時候只有蟲鳴、鳥叫和狗吠，不由得讓人想問：「究竟，人都跑到哪裡去了？」

就在疑問盤據腦海時，一位白髮蒼蒼的長者，不急不徐地駕駛著兩輪電動代步車，在馬路上悠然駛過。電動車的節奏緩慢，配合著四周沈寂，連旅人的呼吸聲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悠緩了起來。

「你不要小看這些騎電動車或腳踏車的長者，隨便一問，年紀都在80歲以上喔。」派駐鳳林教會任職不到一年的牧師陳明輝表示，65歲以上的老者佔鳳林20％人口，90歲以上者有72位，是全台灣人口老化和外移最嚴重的鄉鎮。

「在民國50年代高峰期，鳳林人口曾經達到3萬人，現在只剩1萬2,459人（至97年2月底），」今年55歲，擔任鳳林鎮公所秘書的劉青松，解釋了鳳林如此寂靜空曠的緣由。

圖為被群山圍繞的鳳林街景。

二次移民的客家村

深入寧靜巷道裡還有個特別的景象，就是掛曬在每家庭院前竹竿上的「福菜」（又名「覆菜」或「長年菜」），客家味表露無遺。

鳳林人每年8月中旬開始種植芥菜，經兩個多月收成、醃漬、日曬、風乾等繁複程序後，就成為風味絕佳的客家福菜；如果繼續曝曬下去，又可以變身為另一種客家名菜梅乾菜；前者清香用以煮湯，後者濃烈適合燉肉，而醃菜的本色，也透露出客家人勤儉刻苦的一面。

穿過帶著鹹酸味的巷弄，輕騎來到鳳林最熱鬧的一條街──中正路。佇立在鳳林唯一一家7-11便利商店的斜對角街上，一陣清甜的蘿蔔絲香味從「彭記」客家菜包店裡傳了出來。一個個渾圓飽滿的糯米菜包是客家人習慣的早食，也是老闆娘堅持每日清晨4點起床炊煮的成果。

比一般菜包店貴5元的彭記菜包，自早上5點30分開店，不到10點就全數賣光。此外店內的艾草草仔粿、碗粿、紅龜粿、發粿也是受歡迎的人氣美味。皮Q餡多，加上帶點鹹香蝦皮的蘿蔔餡料，正是道地的客家古早味。不管是初到鳳林的旅人或者少小離家的歸鄉遊子，皆異口同聲稱讚。

由各類品種不同的大芥菜，經由不同的製法，可做成福菜（覆菜，醃製時需瓶口向下倒放）、梅乾菜、客家酸菜等，是最具代表性的客家醃菜。

冬日因菸樓而溫暖

客家味記憶著東部客家族群移墾的歷史，而矗立在大街小巷中的菸樓，則成了先人在鳳林「拚經濟」的見證，也為日據時期的移民產業提供有力的註腳。

1895年甲午戰後，台灣割讓給日本，不久日人即針對廣闊的「後山」花東地區展開3階段的移民開發政策。第一波是包括日本財團賀田金三郎的「賀田組」等的私營移民，第二波則是從1906到1917年展開的官營移民，由人口過剩、糧食不足的日本本島，大量引進日人來台「移民實邊」，第三波則是1921年開始，殖民政府針對台灣本地人進行的專業農民移墾計劃，以種植菸業、茶業、甘蔗為主。

因此，自1906年到1930年間，進入台灣東部的台灣西部移民（即所謂的「二次移民」）中，大部份都是從當時的台北州、新竹州移來的，其中尤其以新竹州的客家移民為主力。在此時空背景下，客家族群、日籍移民、閩南漢人及原住民族群，分別在鳳林這片好山好水中，彩繪出他們的足跡。

殖民經濟以服務殖民者的需要為主，因此原本不產菸也極少人抽菸的台灣竟成了菸葉外銷之地。從公賣局退休的許英富表示，日本人於大正2年（西元1913 年）將美國黃色種菸草引進於花東地區，而鳳林的菸草歲月則起於大正6年，於豐田、林田兩移民村開始種植。

「早年只要看看各家的菸樓數量，就可知道該戶人家的富裕程度。」鳳林曾是花東縱谷重要的菸葉栽植區，極盛時期約80棟菸樓，菸產全部外銷，是當地最重要的經濟動脈。

當年刻苦勤勞的鳳林農民，在稻作還未收割前，先將菸草種子培育成幼苗，等稻子收割完畢，一片綠油油菸苗便出現在稻田裡了。等到菸草長到有一人高，菸葉碩大而肥厚時，就可進行採收，然後進行烘乾作業。

菸葉採回後，農民先用繩索串起鮮綠的菸葉，接著披掛在竹竿上，再放入菸樓內燻烤，烤成金黃色，成為菸的半成品，需時約為一週。由於必須維持恆溫才能控制烤菸的品質，這段期間不能熄火、也不能「過火」，所以菸農全家人都要日夜輪流看守，十分辛苦。

「有人說菸樓的溫度影響著客家人的生活品質，這句話一點也不為過，」鳳林第二代移民、曾任北市南湖高中校長的戴國禛表示，夏天汗流浹背工作，寒冬則靠著溫暖的烤菸室驅走了不少寒意的情景，正說明了當年客家移墾東部打拚的艱辛。

從鳳林新開通的外環道路遠遠望去，一棟棟菸樓像聳立於屋脊上的小樓房。隨著產業的變遷，目前在鳳林從事烤菸工作的僅剩楊春雄與許英富兩戶人家。加上技術進步，電腦烤菸室取代了傳統菸樓，不僅縮短烘烤的時間，也不必輪流派人看守，一幢幢的菸樓不再冒出縷縷白煙。年過7旬的許英富站在自家菸樓前，看似不在意地訴說著鳳林過去菸業的繁華，但悵然眼神卻掩飾不了產業沒落的事實。

對照菸葉產業的沒落，種植於鳳林花蓮溪畔邊中心埔的華寶大西瓜，則為鳳林帶來經濟新動力。

昔日經濟，今日美景

鳳林現存的菸樓主要分佈於大榮一村（13棟）、二村（18棟）與北林三村（17棟）等日本移民村落，共計 48棟，可以說是全台菸樓最密集、保存完整的地方，足可媲美另一個客家聚落──高雄美濃。而有鑑於菸業文化和先民移民史已逐漸被淡忘，鳳林鎮目前已開始針對這些菸樓進行整建與保存規劃。

「觀賞一間間造型奇特的菸樓建築，將成為本地吸引遊客前來的一大特色，」鳳林鎮長林廷光表示。可惜「菸樓觀光」剛打響名號，不料2004年外環道路開通後，很多遊客「過鳳林而不入」，直接穿過外環到達台東富野渡假村，讓好不容易重振的希望又破滅了。

面對小鎮凋零現實，身為第三代客家移民、同時連任兩屆鎮長的林廷光亟思破解之道。

「未來鳳林鎮公所將開放閒置空間再利用，而北林三村鄰近花蓮主要道路台九線，景觀遼闊、田園風光迷人，未來可作為觀光規劃參考資源。另一方面，鳳林鎮公所也於4月底通過長橋里休閒會議園地的5年開發計劃，採BOT民間投資方式來發展觀光產業，預估將為鳳林帶來500個就業機會。」林廷光再次強調小鎮重生的決心與作法。

鳳林鎮少雨，辣椒因日照充足，顆顆色澤豔麗、飽滿，少有落果現象，也讓鳳林成為全台「剝皮辣椒」的發源地。

華寶西瓜帶進1.5億元產值

從繁華到沒落，在菸草產業已成明日黃花後，座落在花蓮溪畔、近500公頃的西瓜田，則為鳳林人帶來新景象。對於每年僅分配到中央統籌分配款台幣1.3億元的鳳林來說，光是西瓜所創造的經濟效益就高達1.5億元。

「去年5月一整月，盤商以每條瓜藤180元的新高價包下整片瓜園，載滿600多顆華寶大西瓜的15噸重大卡車從中心埔這邊出去，一台接一台。瓜農獲利平均都在4成以上。」剛忙完種苗工作的西瓜農梁騰煥，回憶去年西瓜大豐收與搶購熱潮。

「鳳林人採用根性較『野』的南瓜根稼接西瓜藤，相較於嘉南地區種植的西瓜，根部抓地力較深，種出的西瓜品質好。另一方面，無污染的花蓮溪沖積下的河床沙洲地，土壤好，也是鳳林西瓜又甜又多汁的原因，」鳳榮地區農會推廣股股長徐秀枝說。

鳳林地區除了果型為長橢圓、每顆重12~17公斤，皮色淡綠散佈青色網紋、肉色鮮紅的華寶大西瓜外，分布在萬里溪畔中興埔河床地上，還有30公頃的無子西瓜以及15公頃的新蘭小玉西瓜。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鳳林的無子西瓜，從1972年起，鳳林無子西瓜就外銷香港，為台灣奠定了無子西瓜王國的美譽。

「可惜在1996年間，因為無子西瓜必須採人工授粉，成本較高而停種，現在產量比較少了，」梁騰煥訴說著鳳林西瓜品種的演變。這兩年，鳳榮地區農會輔導農民重新栽培少量無子西瓜，專攻分眾市場，消費者反應熱烈，讓鳳林無子西瓜的招牌維持不墜。

在鳳林菸業巔峰時期，「三步一菸樓、五步燒煙飄」是當時景象的寫照，因此也留下許多菸樓建築（右）。但隨著產業變遷，目前僅剩兩戶人家還在烤菸與燻菸。

動與靜的拉扯

從花蓮溪畔的沙洲地回到鳳林鎮上，飄盪在空氣中的濃甜瓜香為清新的稻草味所取代，不變的是靜謐氛圍。

「農村就業機會少，小孩到西部上大學後，通常就留在當地工作，雖然說戶籍登記鳳林現有一萬二千多人，但實際居住的人口只有八千多人。這裡很寧靜，是發展養生村的絕佳地點，距離花蓮市中心的慈濟醫學中心也不過45分鐘車程，但有時還真的會有種靜到嚇人的感覺，」與戴國楨一同從北市教育圈退休回到鳳林的太太笑笑地說。

「除了人口外移，『外配』也是鳳林正面臨的一大課題。目前平均每4個小孩就有一個是外配子女。異國婚姻的文化隔閡容易引發子女教養問題，外配家庭又多屬社經弱勢，再加上花東地區本來就有教育資源落差的問題，對於未來的地區發展是很大的衝擊。」承辦鳳林「小秀才學堂」計劃（由非營利社團與國小等團體承辦，免費輔導包括中低收入戶、原住民子女、外配子女以及單親或隔代教養學童）的教會牧師陳輝明提出他的擔憂。

青山在滿目金黃與純白的油菜花田中依舊風姿綽約，悠閒散步而受到車行驚嚇、突然跳入田中的環頸雉則是恬適寧靜田野間的小插曲。此刻，時間彷彿停了下來，與大自然景觀競相比靜、比慢。而這座座落在美景中的小鎮似乎不管外界喧囂，用自己穩定的配速，淡然面對著進步的衝擊與懷舊、純真之間的拉扯戰。

位於鳳林郊區的林田山舊稱「摩里薩卡」（森阪），曾是台灣最興旺的林場，甚至有「小上海」之譽。圖為其伐木鐵道。

在鳳林菸業巔峰時期，「三步一菸樓、五步燒煙飄」是當時景象的寫照，因此也留下許多菸樓建築（右）。但隨著產業變遷，目前僅剩兩戶人家還在烤菸與燻菸。

因應近年興起的野菜養生風潮，用豆渣施肥的「豆奶山蘇」也成為鳳林的新興特產之一。鳳林山蘇產銷班第7班率先通過認證取得證書，每一批產品出貨前皆須貼上產銷履歷追溯條碼，為山蘇品質「掛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