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練「神」韻
現在,不論樓高五層的大型壁面、必須仰頭作畫的穹頂(天花板)……,全是劉家正的畫布。沒有事先擬好的草稿,落筆即定稿,每一筆、每一畫全考驗真本事。「所有的構圖在下筆前早就在腦海演練構圖無數次,」劉家正說。有時遇上大型宮廟,包含門神、「堵頭」裝飾,人物多達上百尊,不僅挑戰體力,還得全部記好每一尊的神情、姿態,「很難啊!」
然而,門神彩繪中,最難的當屬畫龍點睛的「開臉」。「畫不好的話,就會柴柴的(台語,呆滯之意)、沒有神。」臉部比例、結構,人物的姿態,劉家正平日靠著敏銳的觀察力,掌握表情刻劃,唯有眼眸,是無論如何事先練習也無法揣摩。
「那是『神』格啊,怎麼能靠著觀察人揣摩而來。」他說,因此每每下筆,自己只能全神貫注、屏氣凝神,在落筆時憑著直覺展現「神」韻。
話說得玄妙,但劉家正筆下每尊的門神,從來就不是落筆如「神」助般的靈光乍現。
每一尊門神、畫於寺廟上的「堵頭」裝飾、大型壁畫,劉家正都做足了功課研究人物的歷史典故,而常見於寺廟的《水滸傳》、《三國演義》等章節多半留有圖本可以參照,最難的是許多宗教典故僅有文本而無圖樣,廟方提供的資料甚至只有寥寥數句,一切僅能憑藉想像。
近年來,劉家正的工作又多出一項,為一百多尊不同的門神畫下「圖鑑資料庫」。
劉家正表示,多數人不知門神必須依照奉祀主神繪製。例如,主祀玉皇大帝的天公廟以托塔天王李靖與二郎神楊戩為守護神;王母娘娘或媽祖等女性神祇不乏侍女看顧廟門,或五穀廟則搭配二十四節氣神,以求年年豐收。
隨著年代久遠、資料失傳,或因工程層層轉包,時常出現門神、奉祀主神相互不符的現象。此前,劉家正負責修復的一間寺廟,就發現本應搭配主祀觀音菩薩畫上佛教門神「韋馱、伽藍」,卻配上了道教門神「秦叔寶與尉遲恭」;而一座以陰間神明為主神的廟宇,卻畫上正氣凜然的秦叔寶、尉遲恭,「這不是要『好兄弟們』害怕得只能走後門嗎?」趁著修復廟宇的機會,劉家正若見到錯誤也會和廟方溝通,藉此「撥亂反正」。
看來充滿「靈性」、「創意」的門神彩繪,還是一門化學實驗課。劉家正家中廳堂除了擺著多幅門神、神像畫作,不到3坪的陽台擺滿了塗料和工具。
為了適應廟裡不同的媒材,架上不僅有傳統塗料,劉家正還買來昂貴的環保塗料、日本進口漆料,就連必須透過特殊管道才能購得的飛機塗料竟也出現在架上。劉家正表示,隨著媒材推陳出新,找尋各式的塗料反覆測試,已成了必備功夫。
一塊邊緣剝落、年代久遠的木板上就畫上兩種白色。外行人看來無異的色彩,在劉家正眼裡卻是色階、光澤都不太一樣的白色,些許的不同都將影響作品成色與持久度。而他對漆料的「龜毛」鑽研,甚至還成了廠商生產漆料時的重要參考。
兒女傳承
小小的陽台功能多重,既是劉家正的調色實驗室,也權充作品收藏室,有時還得變身為教室,教授年輕學生,其中不時出現劉家正的大兒子劉映廷與三女兒劉尹筑的身影。
劉映廷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排行老三的劉尹筑高中就讀復興美工,兩人的美術底子,拿起畫筆學習傳統彩繪特別快。國中時,劉尹筑就已隨劉家正到廟裡幫忙,復興美工畢業後,她考上真理大學宗教組織文化管理學系。今年即將升上大四的她,也打算畢業後報考研究所,鑽研宗教藝術。
過往,由於彩繪工作辛苦,許多師傅寧可斷去這門技藝,也不願傳與後人。但劉家正一家六口全部成為最佳傳承者,不僅老大、老三與國中的小女兒一起跟著他學,於英國求學的二女兒,也不時將父親的作品,帶往國外給更多人認識。
近年來,劉家正的作品廣為大眾認識,作品前往日本、新加坡等地展出,背後就是得自太太的協助。近年來受訪說起作品、創作歷程,劉家正已能侃侃而談;然而此前,「面壁」作畫三十多年的劉家正,突然被要求站到大眾面前介紹作品,怎麼樣也不習慣。首次受訪,光是說上一段話介紹作品,劉家正就頻頻NG,最後連攝影師也放棄跑到一旁休息去,放他獨自一人在攝影機前一遍又一遍地說著。
四十多年前,16歲的劉家正從南投純樸的鄉下來到台南拜師學藝,時光一晃眼,劉家正畫過、修過的廟宇已超過八百多座,一拾起畫筆,懸腕作畫,專注、入神的表情一如最初。如今再獲得「人間國寶」肯定,劉家正也將創作不輟,一筆一畫勾勒傳統彩繪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