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哪吒——三太子

文‧蔡文婷　圖‧卜華志

1992 12月

七歲成仙，童心未泯？信眾們不供三牲，供彈珠。（卜華志）

天真活潑、意氣昂揚的囝仔神哪吒，才剛熱熱鬧鬧過生日，信徒們供上彈珠、陀螺、W仔標等童玩，以討太子爺歡心。緊接著的立委選舉，太子爺又被候選人紛紛請出助陣。

等不及到農曆九月九日太子爺生日，十天前起，台南縣新營市太子宮的迎賓鐘鼓聲便嗡咚不絕於耳。正殿內，由於景仰太子宮盛名，而前來致意或分香後回家充電的進香團數量過多，來自各地的太子爺們只好先「掛號」，再分單、雙號左右進殿。還不到下午四點，當天神像編號已經近千了。

殿外廟埕上，鞭炮成「堆」燃放，炸出一地五彩砲屑。漫天煙硝中，乩童領著神轎趁勢前進，一路上釘球、沙魚劍向背砍刺。武猛性格的太子爺發起乩來，砍殺總是特別不忍卒睹。

牆上貼滿了貼了再貼的進香條上，高雄凰凰宮、福仁宮、台東南聖壇、屏東三聖堂……；來者並非全為主奉太子爺的寺廟。這些主奉神明各有來頭——像關公、媽祖、王爺的寺廟、神壇，為何反倒齊來向這囝仔元帥——哪吒朝拜？

東西南北中壇元帥

哪吒，相傳為托塔天王李靖的第三子，因而民間稱之為三太子或太子爺；也因其所配武器而叫金環元帥；又因閩南語中，形容轉動的風火輪而叫李羅車或羅車公。職稱則是統管天上地下東西南北中五營兵馬的最高統領——中壇元帥。「就像今天的警政署長或三軍總司令的地位」，太子宮主任委員王獻彰比喻。

因此每一座寺廟或私人所設規模較小，為人求神問事、消災祈福的神壇，不論主奉神明是誰，在神龕正中前方，總會有這麼一尊手執火尖鎗、乾坤鐶，腳踏風火輪的「開路先鋒」中壇元帥。神明出巡得請祂開路，或在神轎上配上五營旗以代表；至於任何法事開始前，也得由法師、道士先「安五營」，象徵請來天上御林軍，借太子爺統兵御將雄風以壯法術、驅邪除煞，掃除地方不淨，再迎接神明到來。

所以儘管太子爺的主祀寺廟全台大約只有一百廿座，然而加上神壇及各廟陪祀的太子爺神像，「大概只有土地公的普及程度可以與之比擬了」，王獻彰說。

若要說起太子爺的法力、神功，從廟內的牌匾及對聯可見大概。石柱上的對聯是「身似孩提心保赤，面如傅粉力降魔；風火二輪群山仰，鐶鎗兩揚眾妖降」。又廟樑上牌匾則書：「佐周伐紂」、「威震天庭」，典出於明朝陸西星的「封神演義」。

開路先鋒三太子，發起神威神勇無比。累得扶轎的信徒「畫」不出太子神諭，只好對一旁的人用「說」的。（卜華志）

割肉還母、剔骨還父

話說殷紂末年，天庭見人間大亂，於是使太乙真人放靈珠子下凡，投胎於陳塘關總兵李靖夫人身上。神胎異常，三年六月才出世，卻是肉球一隻，引得李靖暗想此胎非妖即怪而一刀劈下、肉球綻開，哪吒便手套乾坤鐶、腹圍混元綾，滿地奔跑。

七歲時，哪吒在龍宮上頭的九灣河戲水時，打死了龍王太子，還抽下龍筋要獻給父親，就此和東海龍王結下不解之怨。禍不單行，祂後來又以震天箭射死了骷髏山仙人石磯娘娘的愛徒。眼見連連闖禍，天法不容，唯恐連累父母，哪吒竟「割肉還母，剔骨還父」。

骨肉剔還後，哪吒三魂七魄無所依附，只好託夢給母親。母親於是為祂在翠屏山建廟，讓祂得享民間香火。不料才過三年，卻為其父李靖以「生前擾害父母，死後愚弄百姓」而搗毀。目前信徒所見三太子造像，是由哪吒師父太乙真人以蓮花化身而成，並添了腳下風火輪，更增神威無窮。最後哪吒奉玉帝旨令，助姜子牙輔佐周王，消滅暴紂，天下復歸太平。而哪吒兄長金吒、木吒和父親李靖，也皆修練成聖，同列仙班，享有香火祭祀。

一群小娃娃來向娃娃神祝壽，他們可都是太子爺的義子呢！

古往今來、東西交流

哪吒鬧東海的故事藉封神演義而揚名，不過這性格鮮明的角色，卻非作者陸西星原創。哪吒原為古印度神話中，毗沙門天王的太子，在佛教大藏經中便有「爾時哪吒太子，手持戟，以惡眼見四方」的記載。唐時，隨佛教東傳，哪吒和托塔天王（即毗沙門天王）也進入中國，並走入民間，日漸中國化。

最後經由文人系統化成小說，讓真有其人的唐朝大將李靖成了托塔天王，並和哪吒一起「回」到了商朝，且還多出了兩位兄長成為「三」太子；而托塔天王手中摧邪魔、護佛法的寶塔，也成了哪吒為報李靖毀廟之仇時，由高僧贈李靖以制伏哪吒的法器。

「包容異國神話，原是中國文化特色之一」，研究台灣民間宗教的輔仁大學宗教研究所副教授鄭志明指出，就像原是男子的觀音大士，到了中國變成了妙莊王的愛女妙善公主。

唐朝猛將李靖，不但回到商朝，且又添了個洋名小孩「哪吒」，聽起來似乎是「張飛殺岳飛，殺得滿天飛」的一筆糊塗帳。但在信徒心中，哪吒是真的，假的是小說。不服氣的三太子擁護者，還在今年初浩浩盪盪組團前往大陸尋根，可惜只在四川翠屏山找到了文革後重建的「祖廟」。

（卜華志）

叛逆小子受歡迎

「真假並不重要，神話原本不受時空拘束，而且只要一走入民間，普為信仰，自然有生命了」，鄭志明表示，神話的民間化，也暗示著人心的一種嚮往。

特別是哪吒膽敢挑戰權威大鬧龍宮、骨肉剔還與家族的決裂，都是難得存容於中國傳統社會的特例。政治大學中文系教授李豐楙便以為哪吒的廣受愛戴，代表著禮教體制下，人們所潛藏的叛逆心情。就像另一位熱門神祇濟公，越是瘋癲違常，民間越是欣賞祂。雖然祂們都是小說中虛擬人物，卻早已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

民間信仰的創造力是相當豐富的，對於哪吒由佛身轉而成為民間信仰神祇，信徒們還自創了一個合理的解釋。說是玉皇大帝和釋迦牟尼佛，商議互派一個重要神明出使對方，以增進雙方友好關係。於是玉帝派忠義雙全的關聖帝君任佛教護法，而佛教則以哪吒為道教中壇元帥。說哪吒出於道教，師父又是道教中的太乙真人，但道教人士卻在統御天兵神將的卅六元帥中，找不出哪吒這一號人物呢！

傳說童心童性的太子爺，經常會降乩在小孩身上。求財的信眾趕忙低身俯聽，是否太子爺給了明牌。

彈珠、陀螺供上來

相較於一般神像不是嘴上有毛的文士武將，便是慈眉善目的老公公，七歲成神的三太子卻是面目豐圓、一臉稚氣，頭上髮髻左右翹起，有的身穿甲冑，有的身披紅肚兜，不變的是手拿火尖鎗、乾坤鐶及腳踏風火輪。看祂身軀前傾、正面迎來，一派意氣昂揚、蓄勢待發的活潑氣息。「這樣有活力的囝仔神，有其獨特地位，成為眾神格中不可或缺的一員」，李豐楙指出。

針對太子爺的孩子神性，祂的座前總可見到信徒供上彈珠、撲克牌、陀螺等玩具；而廟中的年長廟公，也會表情豐富地比手畫腳，說起三太子的頑皮事。

聽說有一回，一群孩子在太子廟前玩泥巴，來了一個小孩也加入陣容，後來人們卻發現廟中太子爺臉上留有泥巴痕跡。

「太子爺兇起來很威風，但是玩起來又是很孩子氣」，台南市昆沙宮七十一歲廟公楊鳳表示，他也看過太子爺降乩時，乩童坐在地上耍賴，吵著要糖、奶嘴吃，及太子爺貪看演戲，怎麼樣就是不肯現身的趣事。鄭志明以為，這些行為都是「以人的想法來構建神的世界。不過，這樣『人神倒置』的邏輯思考模式，卻表現出民間信仰中神明的可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