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２１集集大地震特輯——浩劫後......

文‧陳淑美

1999 10月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災變後第七天，南投縣中寮鄉舉行頭七聯合公祭，哀痛的家人默默祝禱，告慰死者在天之靈。在此次災變中，中寮鄉共有一百五十四人罹難，是全台災情最慘重的鄉鎮之一。（台灣日報蘇暉清。

「921集集大地震」震得全台山河破碎，地貌遽變。通往南投著名風景區鹿谷、鳳凰谷鳥圖的仁義路垂直斷落，已經無路可通，散居該地的村莊也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中國時報資料照片鄭履中攝）（中國時報資料照片鄭履中攝）

民國八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一時四十七分，台灣發生本世紀以來最嚴重的地震，兩千多人在瓦礫堆中失去了生命，數萬人在轟然巨響中失去了原本幸福溫暖的家園。

災變之後，台灣的民眾不分男女老少，不分黨派族群，相互顧念彼此安危，出錢出力，相互扶持，展現最珍貴的生命價值。

災後重建，需要理性沈靜的反省，在這場百年難見的大地震中，我們失去了珍貴的生命、無可計數的財物損失，山河已碎，樂園不再，然而，我們學到了什麼？

資料來源．內政部消防署繪圖．李淑玲製表．陳淑美。

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一時四十七分，當台灣大多數民眾還在睡夢之中，一場規模七•三的大地震發生，直至二十九日發稿為止，有一萬多人在這場災變中傷亡，其中死亡人數超過兩千，上萬間房屋倒塌。大地震也造成全台公路柔腸寸斷、鐵路交通受阻，二十一座糧倉倒塌、一萬五千多噸稻穀流失。產業界的損失更難以估計，全台五十三個工業區全面停擺，僅新竹科學園區廠商便損失超過百億台幣，整體國力的斲傷難以估計。 哀鴻遍野，地貌遽變

台灣位於環太平洋地震帶，原是全世界六個最容易發生地震的地區之一。此次地震的深度只離地表一公里，是地質學上所謂的「淺層地震」。「就像一枚能量極高的炸彈在接近地表之處引爆，」專家形容。相較於過去幾次大地震，如民國二十四年新竹、台中大地震將地面擠壓隆起三公尺的情況，這次的集集大地震，最大垂直位移達五公尺，再加上併同的水平位移，造成強震超過以往。專家估計，它的威力兩倍大於一九九五年在日本發生的阪神大地震。

集集大地震的威力還不僅二十一日當天的主震威力，中央氣象局估計，從二十一到二十七日，台灣全島連續六天的餘震次數近八千次，超過六級以上的強烈餘震有八次，「合起來的威力超過二十五顆原子彈」，是本世紀以來台灣所遭逢規模最大的地震。

中央大學地球物理研究所教授王乾盈指出，「九二一集集大地震」起因於台灣中部大茅埔──雙冬斷層的推擠，進而帶動西側平行的車籠埔斷層劇烈抬升，位於斷層帶上的台中縣東勢、豐原、大里、霧峰等地以及震央附近的南投縣埔里、竹山、名間、中寮等地全被震得山河破碎。強大的震力也重挫全台各地。台北縣市、苗栗、彰化、雲林、台南等地紛紛傳出災情，可說除了東部、高雄之外，全台均在此次大地震中受到重創。

此次地震災情最重的首推震央所在的南投及斷層所經的中部地區。在南投國姓鄉九份二山的東側，標高一千一百七十四公尺的九份二山在崩下數以萬噸的土石流後，露出光禿禿的大面斜壁，原先是溪谷的韭菜湖溪則被大量的土石阻斷，變成一處小湖。原先山頭翠綠的草屯鎮九九峰震成了光禿禿的山頭。著名觀光勝地日月潭的景觀走樣，舊的天蘆飯店被夷為平地，光華島半邊沒入湖中，一分為二。

山川都被震得變色，更何況血肉之軀？南投及台中居民的慘狀可以「人間煉獄」形容。在南投國姓鄉南港村的九份二山塌陷最深達一百公尺，至少有四十名村民遭到活埋。在中寮鄉全鄉建築有九成以上受損，才兩、三萬人的村莊共一百五十四人死亡，許多家庭都是全家罹難，「強震比戰爭更可怕」是中寮人的心情。

在埔里、竹山等地「房屋跪在路邊，四周都是死路，鎮民露宿操場，埔里街頭一夕之間多了許多孤兒，」聯合報現場報導形容。以產紹興酒著稱的埔里酒廠爆炸、中橫公路扭曲變形。在台中縣東勢鎮，許多樓房一整排被削平，靠山的房子隨著土石坍方僅剩一片廢土，罹難者高達四百五十一人。在霧峰，才花一億經費整修完畢的霧峰林家宅園下厝宮保第被夷為平地。在大里市，有多棟十餘層高樓應聲而倒，現場斷垣殘壁，民眾哀嚎聲四起。

台中通往南投的中潭公路已經柔腸寸斷，居民恐慌餘震再來，不得不露宿公路。（聯合報林錫銘攝）（聯合報林錫銘攝）

「走山」帶來土石流，也使得中部山區的地貌遽變。在嘉義、雲林交界的清水溪上游，兩座山脈互相推擠，阻斷了清水溪的流向，形成一個三十公頃的草嶺潭，且因潭水高漲，隨時有潰堤的危險，軍方下令居民疏散。供應大台中地區主要水源的中縣石岡水壩也因地震持續崩塌下陷，連坐有大佛的彰化八卦山，也有位移現象。 老闆減料我偷工？

近年台灣都會高樓櫛比鱗次，此次震災也震垮不少被列為「地標」的名門大樓。這些大樓在強震來襲時，有的像積木般的傾倒一邊，有的直沈地底，傷亡動輒上百。「建築法防震門檻過低」、「營建工人敬業精神不夠」等議論紛紛傳出。還有民眾質疑，看來金玉其外的高樓在大地震中毫無避震能力，反成殺人元凶，這是天災還是人禍，建築商得要有所交代。

目前倒塌的許多大樓起造人已被檢方收押，倒塌原因也正在調查中，但建築專家初步勘驗，大樓倒塌原因與建築設計未考慮防震結構，工人不敬業的「偷工」，及建商只知牟利、大量「減料」都難脫關係。連參與救難工作七、八天的日本救難人員也提出：「台灣建築為何牆薄、地板厚，不但支撐不夠，傾倒時殺傷力更大！」

以斗六「漢記大樓」為例，根據雲林科技大學營建工程系蘇南博士的初步勘驗，該棟建築的一樓中庭挑高為公共空間，牆壁很少、開窗很多，外牆又未設補強的「剪力牆」，而且柱的箍筋量不足，樑柱過淺，柱斷面過小，形成建築物的耐震力不足，再加上混凝土疑似添加過多飛灰，品質不良，樑柱接頭處的樑鋼筋深入柱的錨定長度不足，這都使得地震一來，樑柱混凝土容易被壓碎及剪斷，釀成大災。

從瓦礫堆抬出罹難的親人，埔里受災民眾傷心欲絕。（聯合報林錫銘攝）（聯合報林錫銘攝）

台中縣豐原市向陽永照大樓、東勢鎮東勢王朝等倒塌大樓，破損的樑柱內發現了大批空的沙拉油、油漆鐵桶填塞，這種「奇觀」不但令人懷疑是否為肇事元凶，還立刻上了國際新聞版面，讓全世界都不禁質疑，台灣建築業之工作倫理與專業知識何在，政府法規又有何約束力。 震出救災體系大問題

「九二一集集大地震」也震出了救災體系難以統合、朝野防災觀念不足的問題。

震災之後不到二十分鐘，內政部消防署便成立中央防救中心，行政院蕭萬長院長隨後並召開記者會，指示軍方加入救災，並呼籲國人保持鎮定，小心餘震帶來二次傷害。二十一日，行政院並在埔里成立中央災害防治中心前進指揮所，並提出發放每位罹難者五十萬元（後增加為一百萬元）、房屋全倒者二十萬元、半倒者十萬元的救助金等十五項協助災後重建的方案。二十二日，行政院也在省府所在的中興新村成立「九二一地震救災督導中心」，由副總統連戰擔任中心負責人，協調中央與地方權責劃分，期使各項救災事務順利展開。

各部會災後重建方案也陸續推出，為了安置流離失所的災民，財政部將以公告價格的七成釋出四千四百多戶國宅，對於已毀損住屋的貸款，銀行則提供本金展期五年、利率減碼等優惠措施。另外，各縣市政府也已在尋找公有地，在災區附近興建臨時住宅，讓災民在家園重建前，能有暫時棲身之所。中央銀行也決定提撥一千億資金，讓受災民眾辦理購屋、住宅重建及修繕貸款，幫民眾度過難關。

為便利重建工作順利推行，二十五日晚上，總統並針對地震的救援與復建發布「限時、限區、限內容」的緊急命令，打破現行法令限制，從籌措財源、證件發給到災區都市更新等工作，皆可簡化行政程序，儘速展開重建。

但是，政府救災工作卻遭到民眾「不知道政府作了什麼」的質疑，主要的原因在災區指揮系統未見整合。

台中縣災區傾倒大樓的樑柱、牆壁內可見許多空鐵罐。建築師公會解釋，在裝飾樑柱內放置空鐵罐，是民間習用的施工法，但一般而言，不大可能在主樑內放置空鐵罐，現在各地的土木結構技師已開始調查該地高樓倒塌原因，不少起造建築商也已被收押。（聯合報周宗楨攝）（聯合報周宗楨攝）

救災的第一步是要先確定災變的範圍與規模，以及可以動員的人力、物力，該從何處動員等。可是在災變過後最重要的兩三天內，由於交通阻隔、電訊受創，哪些是受災範圍？範圍內有哪些道路受損？哪些地區可能有傷亡，傷亡如何？中央防救中心並未掌握整體情況，這使得災變過後的一兩天，許多自願參加救援的醫師及國內外救援團體在前往災區時，卻因為道路資訊不足而折返繞路，延誤救災時間。 重建家園

民眾對災變危機處理觀念不足，也妨礙在最重要七十二小時的搶救。

災變的第一天，台北所有廣播電台均忙著請災區內聽眾及觀眾告訴大家災情，讓災區少數能通話的通訊管道完全被佔用；到了下午，南投及台中縣外的親朋好友忙著驅車湧入災區，加上救災車輛未經有效地安排規劃，將災區少數對外的道路塞住，災區內的救護車甚至很難將傷患送出。

災區資源如何統合也是一大問題。民間救濟物資大量注入災區，一車車載滿泡麵、礦泉水、乾糧、睡袋、棉被等物資的車輛及醫療救難人員大批進入災區，卻也因為救災資源的調度缺乏統合，造成有的災區物資過剩，有的災區空等救援的情況。不少設備精良的國際救援團體開拔到災區，在資訊不足的情況下自己找去處，甚至五、六個團隊趕赴同一受災地點，形成資源浪費。

在這場百年大地震中，最令人感動的是全民資源的挹注。災變之後，民眾儘管驚懼恐慌，但沒有趁勢偷搶的治安事件，男女老少相互扶持、爭相捐款、捐血、捐物質挹注災區居民，媒體深入前線，不眠不休地傳回訊息，建立公共救援管道；來自美、日、德、俄羅斯、韓國及土耳其等二十一個國家的國際救援團體、國內警消、軍方、宗教民間團體不顧危難，深入災地救援，為悲慘的災變，寫下人性昇華的一面。

百年難見的集集大地震尚未落幕，直至發稿前，在斷垣殘壁中，在幾成焦土的瓦礫堆中，還有許多生死未明民眾在努力掙扎等待救援，對不幸罹難的兩千多名同胞，我們獻上最深沈的哀思，對還在死亡邊緣掙扎的受困民眾，我們則寄予無限的祝禱。

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我們希望同胞的傷亡能喚醒台灣民眾幾近無知的危機意識。經由這次災變，政府應徹底檢討救災體系應變不足的問題，在相關法規中加入更嚴謹的防震法條，對建築物、公路橋樑等進行耐震檢測、補強，民眾也應正視台灣位於地震帶的事實，如日本在阪神大地震之後，無論老少，在家均備有裝著「手電筒、礦泉水、乾糧」的救命小包，居安思危以減少傷亡。

除了無盡的哀思報協助與無限的熱情，浩劫後「重生」，需要的更是集體智慧和堅持。

災情重大縣市傷亡統計
地區	死亡人數（人）	受傷送醫	房屋全倒（棟）	房屋半倒（棟）
南投縣	807	2441	4191	3509
台中縣	988	3606	2175	1208
台中市	113	1112	496	516
台北市	58	309	3	24
雲林縣	53	399	226	187
台北縣	37	145	1	2
全台地區	2087	8711	7274	5696 台中縣大里市上興街十七層的金巴黎大樓在地震中整棟裂開。（聯合報林重鎣攝）（聯合報林重鎣攝）

受創大樓重大災情表（9月29日止）

`資料來源．內政部消防署、台中縣市消防局、雲林縣、彰化縣消防局製表．陳淑美`
地　　點	樓　　層	受損狀態	傷亡人數
台北松山　東星大樓	12樓	下陷傾倒	死亡72人　26人埋困
北縣新莊　博士的家	12樓	筆直倒塌	死亡39人　7人埋困
北縣新莊　龍閣社區	11樓	塌　　陷	死亡 1人
中縣豐原　向陽永照大樓	12樓	下陷傾倒	死亡41人
中縣豐原　新高大樓	8樓	傾　　斜	死亡 5人
中縣東勢　東勢王朝	14樓	下陷傾倒	死亡15人　16人埋困
中縣大里　金巴黎	11樓	傾斜倒塌	死亡54人　4人埋困
中縣大里　台中王朝	11樓	傾斜倒塌	死亡23人　7人埋困
中縣大里　台中奇蹟	11樓	傾斜倒塌	死亡18人　1人埋困
台中市　　德昌新世界	14樓	塌　　陷	死亡 4人
彰化員林　龍邦大樓	16樓	下陷傾斜	死亡19人　9人埋困
雲林斗六中山國寶	12樓	下陷傾斜	死亡14人　3人埋困
雲林斗六觀邸大樓	16樓	下陷傾倒	死亡 9人　8人埋困
雲林斗六玉山銀行大樓	10樓	傾　　斜	無人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