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平安的一條路──大甲媽祖遶境進香

二○○三年四月五日，農曆三月十六，大甲媽祖起駕的當天，數十萬民眾陸續湧進台中縣大甲鎮瀾宮，各大電視公司也忙著在重要位置搭設高台與吊車，好將這民間一大盛事「全都錄」。

藝術嘉年華

廟埕上熱鬧萬分，中華民國八極拳協會示範著難得一見的劈掛掌、六合大槍、昆吾劍等北派神秘兵器，凸顯出大甲「拳頭巢」的歷史。百餘年來，以鎮瀾宮為信仰中心的大甲鎮五十三庄皆設有武館，每在農曆年過後，各庄頭就開始整軍備戰，擦亮兵器，練拳對打，一到媽祖生日前，便集結出動，為媽祖護駕。為了再現大甲五十三庄武術之鄉的輝煌過去，這一次台中縣文化局特別籌辦《二○○三大甲媽祖國際觀光文化節》，廣邀海內外各大武術門派及大甲五十三庄武館，尤其是全台唯一「弄虎不弄獅」的大甲「藝虎團」，共同舉辦了多場武術表演。

同時，在媽祖鑾駕出市區必經的經國路上，來自韓國的HATA傳統鼓樂團配合鑼鼓巧妙地甩頭，讓頭上的長帶迎風飛舞。來自南美洲玻利維亞的印加樂團，以排簫、笛子和特製的鼓，演奏既神秘又熱情的印加旋律。日本「備中神樂倉敷社」，則帶來日本古代祭神鼓樂，泰國民俗藝術團以變化無窮的手姿，呈現皇室宮廷曼妙的舞姿。在台中縣文化局的設計下，今年的大甲媽，除了濃厚的宗教味，更多了一份藝術氣息。

「祭典的部分由廟方依照傳統辦理，而文化局則在考量文化深度、國際化、環保及帶動觀光產業的目標下，精心設計許多活動，」台中縣文化局局長洪慶峰指出。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今年的大甲媽祖進香，還出現不少洋面孔；一些進香團體則背著備有碗筷的環保背包配合進香活動，今年地方還推出不少套裝旅遊，而表演的陣頭也都具有高水準，均是得過薪傳獎的優良團隊，可以知道台中縣政府為了這縣內的「旗艦」活動，真是卯足了全力。

信徒回娘家

廟埕上，層層圍繞的民眾對著精彩的表演鼓掌叫好；廟殿裡，川流不息的信徒紛紛拿著刺繡精美的媽祖令旗到香爐上過爐，以增加神力。殿堂裡氤氳瀰漫的香霧，燻得人眼睛都要睜不開來了。

家住后里、七十歲的謝春生手上拿著一支被香燻得又黑又舊的令旗，吸引許多信徒好奇探詢。謝春生表示：「我這一支令旗差不多有五十年歷史了。我在當兵前有許願，只要平安回來，就來隨媽祖進香。到如今，這令旗可是阮家的傳家寶呢！」

傍晚時，鎮瀾宮周圍幾條大路開始交通管制，四方攤販雲集。一個專賣護身符的攤位上，大大的寫著「上天掉下來最好的禮物」，令人莞爾。而在鎮瀾宮的停車場上，擺著兩百多個鋁製水桶，裝著素食的炒麵、米粉湯、竹筍湯、鹹湯圓、滷豆乾等等，免費招待前來進香的信徒。一旁的「中央廚房」裡，比小孩澡盆還大的炒菜鍋上，三十多位義工，拿著挖土一般的大鏟子，費勁地炒菜。熱鬧、興奮的氣氛，隨著起駕時間的逼近，逐漸加溫。

進香八部曲

過去，民眾習慣稱大甲媽祖進香為「大甲媽祖回娘家」，因為原本應回大陸福建湄洲媽祖廟謁祖的大甲媽，在台海時空阻隔下，改到奉有媽祖「聖父母像」的雲林縣北港朝天宮遶境進香。後來兩方為了廟格大小起爭執，民國七十七年開始，大甲媽便改到嘉義縣新港奉天宮遶境進香。

四月五日中午過後，鎮瀾宮的董事們宣讀疏文，向媽祖稟明今年遶境事宜。下午五點一過，廟裡扣鐘擂鼓，在祝獻儀式後，由立法院長王金平、台中縣長黃仲生及鎮瀾宮董事長嚴錦福等人恭請正爐媽、副爐媽，還有千禧年湄洲媽上轎。

媽祖上轎後，轎班弟兄們，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在三百多公里的進香旅程中，二十個轎伕分成兩班，一路扛著媽祖的鑾轎前行，這可說是一項最硬底子、最神聖的任務。許多信徒們都會特別準備點心贈送這些轎班弟兄們。

「百多年來，我們大甲媽的轎子不曾裝過輪子，都是人抬的，」自父親肩膀上接下轎班任務的吳銘隆，也已經隨駕扛轎二十多年了。而媽祖進香遶境的儀式，分為：祈安、上轎、起駕、駐駕、祈福、祝壽、回駕、安座八部曲，每一個環節都必須肅穆凝神，絲毫大意不得。

最「神氣」的一夜

晚上八、九點開始，雖然離大甲媽祖起駕的十二點零五分還有好幾個鐘頭，媽祖隨駕團的前導香陣已陸續出發，這時的鎮瀾宮附近已經是萬頭鑽動、寸步難行。七爺、八爺，三太子、土地公、醉彌勒等大神尪甩動著長臂，好不威風，有時還急速地原地自轉。高人一等的高蹺陣，踩著一人高的高蹺，對打俐落，凌空劈腿，薪傳獎得主的中洲高蹺陣果真不是蓋的。還有大型的卡車上，立著兩層樓高的梅花樁，醒獅團在一邊行進中還一邊跳躍，也贏得熱烈的掌聲。

子夜將近，媽祖神轎前的繡旗隊早已長長地等在街道兩邊。忽然，三聲起馬炮劃過天際，哨角隊接著舉起號角對空吹出低沈撼人的嗚鳴聲，內行的隨香客都知道，這是媽祖即將起駕的告示了。

「五分、四分、……一分、半分、三秒、兩秒、一秒，起──駕！」護轎董事們看著手錶，倒數計時。語聲方歇，八名轎夫同時抬起神轎，廟埕上的信徒紛紛跪地膜拜。

馬路邊一箱又一箱的連珠炮和沖天炮，沒一刻停止地施放，火光、煙硝與炮屑瀰漫空中。在震天動地的鑼鼓聲中，儘管有警察與義工盡力開道，然而在一波又一波人潮的簇擁下，起駕一個多小時，神轎才跨出了廟埕。十萬雙以上的腳步緊隨神轎之後，隨行隊伍長達十餘公里，好不壯觀。

只有鬥熱鬧？

事實上，大甲媽起駕的陣頭表演，煙硝砲火、熱鬧鼎沸的畫面，如今透過多家電視台現場轉播，已鉅細靡遺地進入了每一個觀眾的眼中，讓人有如身歷其境。透過鏡頭的放大效應，大甲媽祖信仰也彷彿只剩下充滿刺激的喧鬧場面，尤其今年還發生兩起陣頭成員持法器大打出手的流血事件，更成了媒體的焦點，也引來各界的批評。

「望著電視所播放色彩豔麗、熱鬧喧嘩的媽祖進香，我越覺失落，彷彿周邊是幻境，此時此地舉辦台灣媽祖文化節到底有何意義？」、「進香隊伍像蝗蟲大軍一般，流動攤販也如影隨形，沿途留下的是無數的垃圾、免洗碗筷隨風吹散，不知道製造多少環保問題……。」在電視台連續幾年對於起駕儀式全程轉播之後，許多民眾不禁質疑，除了熱鬧，媽祖進香還有什麼樣的宗教意涵呢？

黑暗的郊區中，大仙尪消失了，藝閣也熄了燈。信徒們手中的香把，宛如幾千萬顆細小星星，在夜幕中抖動著。大家慢慢地靠攏，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伴隨著令旗上叮鈴細碎的鈴鐺聲，在靜夜中緩緩前行……。

所有的喧鬧，在媽祖出了大甲鎮後，漸漸沈靜了下來。接下來的長途跋涉，有許多是電視鏡頭看不到的畫面，那些安靜不喧嘩的過程，才是這場進香儀式的精神所在。

「我可以感覺到，我的心像是一杯混濁的水，剛開始由於劇烈的攪動，亂成一團。但是靜靜地擺在桌上之後，慢慢地，慢慢地，有細細小小的東西，開始往下沈，往下沈……，」第七屆小太陽兒童文學特別獎得主鄭宗弦在得獎作品《大甲媽祖回娘家》一書中，寫下自己隨香的心情。

走向內心深處

小背包上插著令旗的許多信徒們，跟著默默行走，既不搶著摸媽祖的神轎、鑽轎腳，也不搶拔智慧毛。他們到了一間廟宇就休息，拜完了就繼續前行。

「這樣依照媽祖遶境路線，進行獨自心靈淬練的行腳，以身體的磨練來敬謝媽祖的修行，要比任何金錢、鞭炮等『1媽祖』的狂熱，讓我的心更熱了起來，」去年參加教師進香團的林金龍表示。

為了讓民眾深刻體會進香活動的宗教意涵與對心靈的轉化，台中縣文化局接著去年的教師進香團，在今年增加文史工作者進香團，希望讓知識份子親身跟著媽祖進香，透過他們的體驗與調查，來訴說進香的內在意義與力量。

在媽祖駕前，不論貧富貴賤，大家脫離了原來的社會背景，在長途跋涉的過程，向媽祖臣服，而在歷練之後，重新體認宗教或生命的意義。這背後隱含的，正是宗教學上「脫離、中介、再結合」三階段的生命洗禮。

食衣住行，交給媽祖

第一次隨香，民眾總會在心中盤算著，衣食住行要如何解決。隨香多年的老經驗就會笑著回答：「放心啦！一切交予媽祖，就沒問題了。」

果真，每一鄉鎮等待媽祖的信徒，一大清早除了備妥香案、爆竹，幾乎都還準備了各式飲料，果農們切出一盤盤自家種的芭樂、西瓜、甘蔗，讓大家「吃涼止嘴乾」。有的煮了一鍋鍋熱騰騰的米粉湯、鹹稀飯，細心的信徒還親自做了許多飯糰、粽子、玉米，親手奉上，讓隨香的信徒帶著走。這是媽祖進香儀式中最溫馨的「奉食」行為。

「要吃再拿，不要怕拒絕人家不好意思，不然你的行李會越來越重哦！」一位歐巴桑好心的提醒初次隨香的年輕人。

位於雲林虎尾鎮的黃敦厚，打從民國七十四年開始奉食，他們供應的豆漿、饅頭、包子，全部都是自己親手製作。每年大甲媽進香時，許多在外地工作的親友都會主動回來幫忙，這也成了他們家族團聚合作的大日子。

友誼永誌

媽祖進香儀式中，完成的不只是人與神的對應，在媽祖的感召下，這無數「人與人」的交陪，打破了現代人的疏離、防衛與不安，更是電視轉播中看不到的虔心敬獻。

吃的問題，交給媽祖，那風塵僕僕中，身體的清理呢？難不成也交予媽祖？沒錯，進行隊伍中隨行有一輛「香客盥洗車」，那是來自彰化的黃先生，看到信徒們一路風霜、辛勞困頓的模樣，於是以自己經營鐵工廠的專長，將一部小貨車改裝為盥洗車，提供隨香信徒洗去勞頓，清爽上路的服務。

走累了，隨行也有遊覽車，提供信徒上車稍作休息。到了夜晚媽祖駐駕各鄉鎮廟宇時，有的信徒將睡袋鋪在市街騎樓下，席地而眠，有的以小貨車為床，也有的住宿在附近人家家裡。家住新港奉天宮附近的鄭宗弦家中，有兩座獎牌，一座寫著「熱心公益」，另一座是「友誼永誌」，這兩座獎牌都是隨香信徒致贈的，感謝他將家中空出來的房間，免費提供隨香信徒住宿。

千千萬萬的媽祖

綿延數公里的媽祖進香隊伍，穿過熱鬧的市鎮，行過青蔥的田野。隊伍最前面執前導旗的季文典老先生，今年已八十七歲，隨香時間超過五十年。尾隨在後的繡旗隊，身穿古代兵卒制服，肩上扛著媽祖大旗，近百人分兩列前進。仔細一看，八成以上是中年的歐巴桑，她們專注莊嚴地列隊前進，彷彿這是她們與生俱來的使命。

問起她們為了什麼原因來隨香？有的感謝寶貝孫子大難不死，有的為了孩子事業順利，有的祈求老伴的身體平順……。她們將對家人的關愛，託付給媽祖，請神明感應她們的誠心，代為保佑，這不正是「人間聖母」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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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十二點零五分，在數萬民眾的簇擁下，大甲媽祖熱鬧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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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祖是台海兩岸閩南人最重要的信仰神祇。來自大陸湄洲的媽祖聖像，將隨大甲媽金身一同遶境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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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媽祖隨駕的香陣聲勢浩大，單單是擲到頭香的豐原慈聖天上聖母會，就請來眾多技藝精湛的薪傳獎藝陣參與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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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手執前導旗，八十七歲的季文典老先生，跟著媽祖進香五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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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七十歲的謝春生，手上這支令旗有五十年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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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面目猙獰，有的斯文可愛，一尊尊大神尪威風凜凜地為媽祖開道。豐富有趣的民間廟會，也是台灣珍貴的文化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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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全台各地的進香團體，讓大甲鎮瀾宮的廟埕萬頭鑽動。而不論步行或騎車，信徒隨香的心意相同（左）。走累了，就在車上稍做休息吧！（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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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甲鎮瀾宮到新港奉天宮，一路行經中南部四縣市，民眾無不引領等待媽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