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一下,每天出門放眼所及,有一半以上的人跟你有不同的膚色、說不同的語言。這樣的經驗,澳洲人感受深刻:20世紀初期,盎格魯薩克遜人佔澳洲人口比例高達98%,是個血統單一的國家;一個世紀後,比例下降到了50%。今天,澳洲有超過4成的人口本身或者父母是在海外出生;包含澳洲原住民在內,境內使用的語言多達兩百多種。
從抗拒移民到擁抱移民,曾經誓言擁護白人優勢、採行白澳政策的澳洲,如今高舉多元文化主義。這樣的多元,正是澳洲駐台代表華適文口中「在我成長過程中看見異文化,幫助我打開其他國家大門,推行貿易工作」的重要資產。
隨著來台的外籍人士愈來愈多,如何面對外籍移工、外籍配偶甚至移民,並協助他們融入本地社會的相關討論逐漸增加。1972年就與台灣結緣的華適文,與本刊分享了他的跨文化經驗。
相對於印象中外交官的拘謹,華適文喜歡天南地北的聊,不拘時間、地點和話題。
剛剛結束一個會議,他在辦公室走道上被攔下來,話匣子隨之打開。他喜歡談食物:在台灣找餐廳的經驗、新發現的好吃水餃,和天母一碗80元台幣、讓他念念不忘的炸醬麵;他喜歡談談兩條他1993年在台灣收養,歷經辛苦帶著周遊列國如今又跟著他回到台灣的兩條老狗。又或者,他也會聊聊雲門、聊聊和林懷民、平珩等台灣文化界人物相識的經過。
沒多久,話題帶到運動,年輕時打橄欖球的他興奮地談起澳洲──一個擁有悠久板球和橄欖球傳統的大英國協國家──如何在籃球和棒球場上獲得世界性的認可。
當然,也別忘了足球。為了慶祝澳洲首度打進世界杯,華適文今年7月間下令,澳洲駐台工商辦事處的同仁凡是熬夜看世界杯者,隔日可以補足睡眠,晚一點再上班。事實上,他也跟許多台灣偏遠的學校學童分享他的澳洲世界杯首航的興奮──他贈送了三百多顆足球給這些小朋友。
1972年首度來台學中文、1993年二度來台擔任代表處經濟處處長,這一次三度以代表的身分回到台灣,三十多年間3次長住台灣,固然累積了不少對台灣的了解,不過,相識十幾年的台灣女友更是帶領他深入本地的親善大使。
去年來台履新後,即便是所有使節幾乎都出國渡假的春節長假,他也一定和女友一起回花蓮,和外省籍的準岳父及說閩南話的準岳母相聚享受家庭生活。
澳州雪梨的街頭,不同種族的移民摩肩接踵而過。對待移民思維的改變,造就了今日澳洲的多元文化面貌。
周遊列國
從貿易數字來看,台灣和澳洲近年來的溝通的確熱絡。2005年,沒有邦交的台灣躍居澳洲第7大出口市場。而由於去年原物料價格直線上漲,澳洲對台出口總值更比前年提高了35%。
在原本就屬於澳洲出口強項的農產品和原物料之外,台灣每年有10萬人次前往澳洲旅遊,前往澳洲讀書者則超過一萬人。
「台澳兩國的人民說話都很坦白,直來直往,溝通無礙,生意就好做,」紅髮、留著山羊鬍的華適文笑道,並透露台澳之間有著幾件重大的能源產業投資案正在進行。
在多元文化主義成為消弭歧見甚至國際性衝突的新圭臬的今日,談起自己的外交官生涯,擅長貿易溝通談判的華適文,總是要回溯到從小在墨爾本成長的移民環境。
「我在中學時期就決定要到海外工作,」華適文說,「日後回想,墨爾本的多元族群背景,讓我更具世界觀、更能欣賞別人,同時也讓我對他人的感受更為敏銳,對我在海外工作的幫助很大。」
對於曾經採行「白澳政策」(限制有色人種移居澳洲的政策,源自1901年聯邦政府制定的《限制移民入境法案》,規定凡入境者必須通過歐洲語言測驗),對終於決定張開雙臂擁抱移民的澳洲來說,華適文口中的成長環境,其實是澳洲一百多年來持續的學習和不斷修正態度的果實。
1850年初﹐新南威爾斯省發現金礦﹐掀起淘金熱。面對大量湧入淘金的華人,「有人恐慌了,認為這麼多亞裔勞工會把我們淹沒,」華適文說,這就是白澳政策的歷史背景。後來這個限制移民政策又擴大到包括太平洋島嶼的其他有色人種。然而,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我們理解到我們必須開放移民,歡迎各種族裔的人民來協助我們開發這個國家。」
1960年代起,澳洲開始向同屬白色人種的地區開放移民,移民大多來自南歐和中東一帶;60年代起,大量的斯拉夫國家和土耳其移民湧入。
經過將近8年的發展,桃園後火車站的東南亞大街人氣充足,也和移民會帶來繁榮的澳洲經驗吻合。
多元族裔文化
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出生,華適文成長的1950-60年代正是移民大量湧入澳洲各城市的時代。「當時,希臘人和以藍領工作為主的黎巴嫩人住在墨爾本郊區,而義大利人則大多選擇適合開店做生意的鬧區萊貢街,」華適文回憶。到了70年代,澳洲開始接受當時因為內戰而流亡至此的越南難民,他們大多集中在理其蒙區。至於近年來,最大的移民族群則來自中國大陸。
另一方面,隨著移民日增且來源日趨多元,1975年,澳洲政府終於公佈「反種族歧視法」,保證全體澳大利亞人不分種族、膚色與信仰,一律平等,此舉也等於在法律上埋葬了「白澳政策」。
「對沒有接觸過不同文化的人來說,在與異文化首次相遇時,經常不知道該怎麼辦,」華適文說,面對移民,大家第一個自然反應往往是看到彼此相異之處,「而且是看到對方的壞處,」但從小就處在多元文化環境中,他卻學著去看好的不同點。
從生活面來看,移民帶進的文化資產往往能夠豐富城市生活,增加城市的觀光資源。早期以義大利移民為主的萊貢街,在成為多元文化據點後,觀光客不斷湧入,甚至成為一個墨爾本必到的旅遊景點。在其他澳洲城市,則充滿了歐洲、中東和亞洲各國的餐廳,「如果你問我什麼是最純正的澳洲料理,我根本答不出來,」華適文笑道。
「當然,這就產生了一些效應,其一是生意愈來愈好,萊貢街的房地產價格不斷上漲,物價也節節高升,部分早期移民的經濟壓力反而變大。其次,看見各色人種自由出入不同餐廳用餐,你就清楚的知道,以白種人為主的澳洲人早先對於有色人種的恐懼已經被克服了。」
時間療法
消弭恐懼和隔閡,語言是第一個關鍵,相較於台灣對於入籍人士的中文測驗,澳洲採行的是更為先進的做法。
「早期移民必須通過英、法、德等歐洲語言測驗,但在1958年頒布新移民法後已經取消了,」華適文說,「這象徵著我們面對移民的態度,已經由『把他們變得跟我們一樣』,轉變為『讓他們保有原有的生活方式和傳統』。」
「事實上,我曾經與澳洲最富有的台灣人見過面。他在澳洲經營的連鎖商店非常成功,但是英語根本說不了幾句,」華適文補充。
「當然,澳洲並沒有完全消弭族群危機,特別是在911恐怖攻擊事件後,」華適文坦承。
去年雪梨一處海灘發生白人毆打阿拉伯移民致死、並當場揮舞澳洲國旗,要這些阿拉伯人「滾出澳洲」的事件,不僅在當地引起軒然大波,也引起國際社會的廣泛討論。
該事件起因於3名白人救生員和一群中東裔青少年發生衝突並有死傷,之後白人又以手機發出簡訊,召集朋友援助,人愈聚愈多,導致衝突不斷。海灘上一度聚集了超過5000多名澳洲青年,揚言要把這群大多為黎巴嫩移民的中東人士趕出澳洲,並與鎮暴警察發生衝突。這場騷動導致數十人受傷、被捕,造成包括華人在內的移民社區內部極度緊張,被視為澳洲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種族騷亂事件。
華適文說,「我的觀察是,新來的族群會比舊族群更敏感,更注意到彼此的不同。因為新進入一個社會的前5年是最艱難的階段;其次,第二大族群跟第一大族群間的關係也會比較緊張。而對於這類問題,你都需要時間。」
與台灣之間
「這幾年大家都在談全球化,但全球化是什麼?就我的工作而言,就是降低關稅,讓國與國之間的貿易往來更方便,」華適文說,「但全球化也指人的移動,我想這個現象也在台灣發生。」
「為因應高科技需求,台灣也在跟全世界競爭人才,但過多的法令規章經常讓人望而生畏,特別是白領人才而言,」華適文舉例,外國人到台灣工作,往往要一星期以上簽證才會下來,而許多國家只要半天時間,這方面應可快速改善。
由澳洲的百年經驗看來,華適文強調,東南亞移民、移工將是台灣的資產,台灣人應該善加珍惜、好好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