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四月十七日,北極的天空天氣晴朗,能見度極佳。陳一仁拿出全球定位系統測定所在位置,在北極點插上中華民國國旗,隨即立正,向國旗行一個正式的童軍禮。
極地天候變化極大,陳一仁所屬的探險隊在極點的停留時間隨時可能終止。來自世界各國的探險隊員,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拍照、插上自己國家的旗幟。不到半個小時,原本穩定的天氣突然大變,狂風挾帶著大雪,長期擔任極地運補作業的俄羅斯機師決定馬上撤退,四散在北極點拍照的一夥人在俄籍人員一聲吆喝下,開始往直昇機狂奔。在飛行員的緊急命令下,陳一仁和幾十條大漢,衝進機艙各自找了位置坐下,突起的強風吹走了征服北極點的喜悅。攝氏零下三十五度的低溫,強風夾著雪糝,直昇機的蒙皮喀喀作響,螺旋槳慢慢加速,在稀薄的空氣中發出悶重的啪啪聲。
緊接著,剛剛離地的直昇機「碰」的一聲摔回地面,所有人心底也跟著重重一沉。「兩分鐘後,直昇機再度起飛,卻又馬上掉回地面。這一次,機艙裡本來還在聊天的人完全靜了下來。我自己則是背脊整個都抽直了,」陳一仁回憶。
前一年,參加同一行程的探險客遭遇暴風雪,造成兩人喪生,埋屍廣大的冰帽下。死亡的記憶在直昇機機艙浮現,而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禱。
「又過了很長很長的幾分鐘,風雪越來越大,直昇機三度起飛,用離地面極小的角度,側飛離開極點。」每次回憶起這件事,陳一仁形容,「自己膝蓋裡就一陣酸麻」。
自行負責
擁有飛行、水上活動、攀岩、遊艇和無線電等多種證照、戶外求生經驗豐富的陳一仁,是我國童軍「木章」訓練員。酷愛戶外活動的他,探險的生涯早早就開始,也經歷過大大小小不同的危險,但當一探北極的機會來到眼前,陳一仁猶豫了。
極地探險風險太大,所有的保險公司均將之視為禁地,拒絕出保。興奮的陳一仁和其他所有團員一樣,都收到探險團要求的一份尚未簽字的切結書。切結書指出極地天候瞬息萬變、機械故障發生頻繁,參加這次探險之旅並不保證能夠成功登上北極點。此外──可能也是最考驗人性的──該團不負責提供救援。探險團由台北前進北極點,來回一共要搭十四趟飛機,如果途中發生意外,承擔旅程運送工作的俄羅斯軍方沒有搭救的義務。
北極、南極和印度埃佛勒斯峰等天險,一向都是探險家的終極目標,過去兩百年內,為了一探北極,埋身冰帽下的不計其數。近年來,極地活動雖有上升趨勢,真正抵達北極點的,全世界仍不出三千人。另外,雖說極地探險活動逐漸呈現多樣面貌,包括極地潛水和雪車穿越冰帽、徒步穿越等均有人從事,但由於補給困難,旅行經費龐大,再加上目前僅有俄羅斯軍方擁有救援能力,前往北極仍可算是貨真價實的探險行為。
「我騙我老婆,不讓她知道切結書的內容,」本身是基督徒的陳一仁回憶。就這樣,陳一仁和我國另一位團員鄭有利由台北飛往俄羅斯,加入了由四十多人組成的六國探險隊,成就了一次與眾不同的生命體驗。
父親、丈夫、童軍
完成北極點探險後,二○○二年,陳一仁又前往南極,成為國內少數登臨過南北兩極的探險家。此外,包括亞馬遜河流域、戈壁沙漠等地,陳一仁也都留下了足跡。
「探險不等同冒險,」長期帶領童軍團的陳一仁強調,「事先對於各種風險必須進行估算與掌控,如果情報掌握得宜,風險公式的計算可以讓探險活動的危險降到最低。」
國小就加入童軍,一路與童軍一起成長,累積了陳一仁精確計算、檢視戶外活動風險的能力。「探險是科學的,」他說,除了個人勇氣、克服恐懼等特質的培養外,藉由探險,各項戶外活動的實務技巧又可以獲得磨練、精進,「然後我可以將學到的技巧傳授給更多人,」他強調,「這才是探險的主要目的。」
受到陳一仁的影響,妻子和十二歲的兒子對於探險活動也非常熱衷,不過,二○○二年南極之旅歸來後,陳一仁興奮地指著地圖和兒子討論下次搭雪車橫越南極的計畫,兒子卻正色告訴他:「爸爸,你這樣就夠了。」
「極點探險前所簽的切結書,我一直到出發前兩天才敢讓太太知道,」他說。儘管妻子最後讓步,陳一仁順利成行,但是,「老婆的恐懼讓我有深深的罪惡感。」
「探險可不是一個人的事,」陳一仁的體悟極深。
有為不悔
從小喜歡《金銀島》、《魯賓遜漂流記》等冒險文學,正值「不惑」之年的陳一仁從小夢想搭上大船出海尋寶,「書架上一本金銀島,從小看到大,都快翻爛了,」他笑著說。
「從第一次出現到北極看看的想法到成行,大約經過了十六年,」他說。完成大夢後,他計畫未來將多陪陪兒子。「什麼時候再探險?」
「等我兒子長大一點吧,」他說。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