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蟲蟲與熊熊,光憑外表,誰較受歡迎,立見分曉。人類對物種的偏見,常造成對物種保育與研究投入的不均。(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當人類資源、能力有限,面臨生存危機的野生動物種類又日漸增加,人們該由誰救起?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最能有所成果?
翻開國內保育類野生動物名錄,洋洋灑灑一千九百多種,名單長達三十三頁,但若仔細計數,實際上本土物種佔不到怳壑坐@,名字淹沒在狐猴、海豹、袋熊、貓熊等國際保育物種裡。
我們的保育物種琳瑯滿目,土、洋雜處,是因為有必要因應國際上對走私野生動物相關產製品的重視。
立足台灣、放眼天下?
但既然是我們的保育名單,名單是否已涵蓋應該加以保護的本土物種?事實上,不論國際物種或本土物種,看來食指浩繁的名單上,哺乳類與鳥類就佔去三分之二,再加上兩棲、爬蟲類,幾乎就是全部的名冊。
至於動物界的大多數──無脊椎動物,上榜的只有五抮堙]二十三種節肢動物,如金龜蟲、鳳蝶,與二十七種軟體動物,全數為國外的珍珠貝);脊椎動物中的魚類,土、洋相加,更只有怳遣裡,可以說是滄海一粟,在名單上聊備一格。至於台灣特別豐富的特有種陸貝,與沿海許多遭竭澤而漁的生物,甚至有上千萬年生存歷史、仍保持遠古蛾類型態的台灣特有卵翅蛾,完全缺席。
根據「野生動物保育法」規定,榜上有名的物種將受到不准捕捉、交易、人工繁殖等等的限制,否則將違反刑法,處六個月至五年的有期徒刑。至於榜上無名者,雖然保育法規定針對一般野生動物進行電、毒、炸等行為,將處以罰金,但對甲蟲、蝶類、貝類的採集,其實等於無法可管。
更重要的,保育名錄上的物種,具有宣示意義,除得到社會較多關注,獲取研究與保育計畫的機會相對增加。因此也有研究蛾類與無脊椎動物學者對保育名單發出微詞,認為名單是由少數領域專家決定,無法真正表現台灣瀕臨絕種動物的全貌。
但無脊椎動物與魚類在保育名單上的比例微乎其微,卻也有實際上的考量。
向「種」看齊
參與名錄制訂的台大植病系教授楊平世就直言名錄當然有瑕疵,「在目前國內物種分布範圍、族群多寡等科學數據缺乏下,名單只能由一些學者依過去經驗協商出來。」許多缺乏研究的物種,生存情況到底如何,不僅無人知曉,更乏人為之請命。
事實上,要以種為單位,列出一張清單,將需要保護的物種一網打盡,原本就是奢求。所謂「種」,生物學上最簡單的定義是指「彼此間進行配對、穩定繁衍的動物族群」。現代生物學開始將物種進行有系統的分類後,由於鳥類與哺乳動物等大型脊椎動物種類少,分類確實,少掉一種容易引起重視,多記錄到一種難能可貴,因此人們可以很快地以種為單位加以救護。
但種類繁多、新種仍在不斷被記錄、甚至人類仍未為其找出最適合分類方式的物種,情況就變得較為棘手。以軟體動物為例,由於貝類常出現不同種的配對,產生外型奇特的差異,造成分類上的困難;對種類龐大的昆蟲,分類學者更是越分越累,問題顯然更複雜。許多物種在被發現初期,常被認為是稀有種,列入保護後,研究多了才發現只是過去調查不夠全面,族群仍然旺盛。因此在考量是否要加以保育,就只能由明顯的目標,例如過去遭人過度採集的翩翩蝶類起頭。
尤其海洋魚類與軟體動物是人類目前由野外採收最大量的物種,針對被長期利用的物種欲加以保護,要克服的更不只是生態知識欠缺的問題。僅用於中醫藥材的犀牛角,都無法說服國人,釀成民族文化保衛戰的大風波,因此海洋污染與無限制漁撈雖然給海洋生物帶來傷害,但對魚、貝類物種的保護,也需更審慎評估。
看著二抴X年前台灣河流中的花蜆、大蜆,與紅樹林裡的紅樹蜆逐漸消失,身兼貝類學會祕書長的巫文隆,曾經呼籲針對幾種貝類現況考慮保護,但農委會的回函是「緩議」,理由之一就是擔心很難說服漁民與消費者。
列出可用的!
在一次野生動物保育諮詢委員會議上,植物學者陳玉峰曾建議,在列舉保育名錄時,不如進行「反向思考」,乾脆列出可利用的物種,其他未列入者就都加以保護。原因就在對自然萬物「我們不了解的比了解的多太多,」陳玉峰強調,在人們累積生物知識,遠遠無法與環境破壞、物種消失競速下,不如因應實際情況出招。
雖然陳玉峰的建議有實際運作的困難,但也凸顯列舉式的物種保護,恐將不時遭受質疑、挑戰。
近來受農委會委託擬訂「野生植物保護法」的「台灣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研究員彭國棟,深諳將物種點名保護的侷限。今天保育行政部門是政府的弱勢單位,行政資源有限、執法能力不足,名錄只能優先考慮面臨獵捕壓力與國際上違法交易的物種,「有解決現有急迫性問題的實際需求。」因此對並未遭到人們「覬覦」的物種,暫時不考慮列入保育名單,這也是台灣保育名單中的軟體動物,清一色是珍珠商虎視眈眈的珍珠貝的理由。
「名單上多一種不如少一種」心態的出現,就因為現有保育名單上的種類已經讓農委會難以管理,疲於奔命。尤其資源分布在各地方,縣市政府甚至連正式的保育行政單位都從缺,保育人力或只有一人,或附屬其他單位,地方對生態保育的配合度又不足,近來發生在雲林的違法販售海豚事件,就是主管保育工作的中央機關農委會親自前往緝查而爆發。
其實保育名單不完善是可以修改、補充的,更重要的是「列了又如何?列了反而助長交易價格,」在研究昆蟲的楊平世眼中,法要有人執行才有用,「不是列入保育類名單,動物就得救了。」
先保護「大傘」
資源有限、時間急迫,有太多物種等不及人類深入瞭解才能採取行動,但人類又必須有所行動,因此「選擇大型動物首先進行保育,有其實際考量,」師大生物系教授王穎說。
由食物鏈上看,不僅各種動物等量齊觀,彼此也並非獨善其身。萬物一體,彼此糾結不清,常常無法只單獨解決個體的危機。
例如保護食物鏈最上層的食肉目動物雲豹,前提要提供其充足的食物,因此也需維護獼猴、山羌等動物的族群,進而雜食性的獼猴、山羌所食用的小型哺乳、節肢動物與植物也必須豐足,一環扣一環,整個生態系裡許多物種都必須相對受到庇護。
大型動物就像一把大傘,需要的棲息、覓食範圍最廣,維護了大傘的完整,棲息地裡許多與之相關的動物就像躲在大傘下也得到安全的遮蔽。雖然出發點仍由大型動物出發,但卻與今天國際上強調的維護「生物多樣性」的目的殊途同歸。
尤其生物族群的走向衰弱,主因都在棲息之地遭人類開發腳步踐踏造成。世人眼光的焦點貓熊,雖然受孕率低、生殖力弱,自然適應力衰退,族群垂垂老矣,但人為開發則落井下石,將其生活範圍零碎分割,覓食地縮小,危及竹叢,才是造成其脈息難續的主因。
台灣「國寶魚」櫻花鉤吻鮭,雖是冰河遺跡,族群只能根植於低溫、水質甲等的大甲溪上游;但高山農業拓墾破壞水土、農藥污染河川,迫使它們族群日近黃昏,被列入瀕臨絕種名單。
K策略的危機
一九六○年代生態學家曾提出生物為適應環境,會選擇採取所謂「 K策略」或「r策略」的生存方式。
所謂 r策略,是指生存在變化無常的環境,最好的因應之道就是把全部精力用在繁衍後代,子孫越多越好,因為至少有一小部分後代能逃過環境劫難;而若在一個穩定、且族群數個體數已接近資源最高負荷量的環境內,採取 r策略,生出一大堆形態或適應力不良的後代,一定也會被其他優秀者排除,還不如少生一點,這就是 K策略。
看來大型動物大都採取 K策略,小型動物如昆蟲、老鼠則是 r策略專家,在大型動物腳下偷生。但事實上小型無脊椎動物也有選擇 K策略的物種,牠們在人類導演的大滅絕劇本上,與大型動物同受第一波衝擊。
被列入台灣瀕臨絕種名單的「大紫蛺蝶」,每一年只繁衍一代,加上分佈範圍侷限,在楊平世的報告中就指出「我們甚至不用將其捕捉殆盡,只要低於最小族群量,便會因近親交配所造成的遺傳組成劣化,而踏上滅絕的不歸路。」
即使許多甲蟲、蝴蝶、陸貝等無脊椎動物採行r策略,卻也因為長期來是人們採集、收藏的對象,而明確的採集規範又遙不可及,在人類怪手下,造成今天「一般而言都在減少」的情況。巫文隆隨口就舉出許多因人類過度利用、短時間由多而寡的貝類。
例如抴X年來巫文隆再未見到過去漁港常出售大型、手掌無法握滿的紅樹蜆,直到去年他與台灣特有生物中心進行西部海岸資源調查,才再次發現看來碩果僅存的一個紅樹蜆。
沒有泥土,哪有花?
今天人們警覺到物種不可偏廢,因此不論大型動物,或數量銳減、影響到大型動物的物種,或過去未被重視,或根本無法涵蓋到以獵捕壓力為保護目標的小動物,最終的保育策略「還是要保護棲地,」台大動物系副教授李玲玲表示。
例如河川生態遭水污染的問題不解決,光公告保育河川貝類,過去「摸蛤仔兼洗褲」的情景依舊無法重現。櫻花鉤吻鮭就是單一物種雖受到青睞,但整體環境並未配合,而致保育失效的最好例子。由於溪流水質日益惡化,雖然行政與研究單位投入上億經費人工繁殖、復育,國寶魚依然無法起死回生。
近來保育團體呼籲的「濕地保護」,除了希望留下與人生活最切身的洩洪區外,保護了溼地,溼地上珍貴的紅樹林也得以不被砍除,進而台灣唯一的特有種招潮蟹,及巫文隆呼籲應加以保護的紅樹蜆,漁民賴以維生的魚苗,甚至以蝦兵蟹將魚族維生的候鳥,都能生生不息,受到屏障。
彭國棟表示,過去總認為要有個明顯目標在,才能進行所謂生態保護,因此成立所謂雲豹保護區、綠蠵龜保護區、燕鷗保護區,但未來保護區將不再只凸顯單一物種的稀有性,只要具有最高生態歧異度,看來沒有特色就是最大特色的地區也須加以維護。
留點「自然奇觀」供想像
自然保護區,也是對尚未被了解前的自然資源的維護方式。專門整合國際保育物種名錄的國際「自然保育聯盟」,就針對保護區另設一類,即使某地區有些什麼樣的「寶藏」仍然未知,只要地主國覺得重要,就可以申請列名加以保存。
今天台灣略有成績的保育工作,也大都開花結果在這些自然保護區裡。以民國七十三年國內最早在「自然生態保育方案」列出保護的帝雉為例,過去認為玉山八通關古道是帝雉最後的家鄉,今天在許多保護區中也都出現帝雉芳蹤。在研究台灣獼猴多年的台大動物所博士吳海音經驗中,國家公園內獼猴數量也在增加。
臺灣省特有生物中心助理研究員鄭錫奇也表示,特有生物中心能在台中瑞源保護區發現新記錄種蝙蝠「高山鼠耳蝠」與「寬耳蝠」,和林務局將當地劃為保護區、限制遊客進入,仍保持一定隱密度有關。
但以今天人類觸角延伸之快,能夠永遠保存的自然範圍,只能有一固定比例,尤其自然保護區、國家公園,常常在開發要求下,與其他利益發生衝突。屏東大武山保護區就在開闢南橫快速道路聲中,有被重新分割的可能;即使國家公園裡,開發也和瘡疤一樣,在慢慢腐蝕、擴大。
彭國棟表示,未來比較需要的是劃出一些面積不大,但具有台灣各種特色的保護區。例如位在台北市的「關渡候鳥公園」,今年一月終於在市議會通過,雖然時機嫌晚,必需花大筆金錢收購已飆漲的農地,但仍為保護區不一定都得在遙不可及的山邊水涯立了典範。
成功沒有祕訣
不過台灣現由國家公園、林務局、農委會等單位公告的六十多個各式自然保護區、國家公園,由於事權不統一、執行單位不同,也面臨許多問題。國家公園雖有專人管理,但休閒旅遊是其經營目標之一;保護區則往往只掛個牌子,乏人看守,與生態保育名單一樣,出現沒有人執行的窘境。
關心海洋生態的中研院動物所研究員邵廣昭也表示,台灣沿海其實劃有多個漁業保護區,以維護漁業資源,但對漁撈方式與工具漁網缺乏明確的限定,地方漁會更未意識到漁業資源必需永續經營的重要,漁業保護區其實形同虛設。
看來,生態保育的成功關鍵,恐怕不在以哪一種方式進行,仍在人們有沒有意識到物種永續利用的意義,並劍及履及,加以身體力行。
今年初,農委會已將台灣北部唯一的海鳥繁殖地、基隆外海三小島劃為自然保護區。圖為三島之一的花瓶嶼,島上,如日落紅霞映照島上。(基隆鳥會提供)(基隆鳥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