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國是世界的「拆船王國」。十年來,台灣的拆船噸位一直雄踞世界之冠。每年都有近二百艘各式各樣的船隻,從世界各個港口,越過大洋,駛向她們生命的終站——高雄港,接受軀體被支解的命運。廢船解體後所拆下的鐵材,非但供應了中華民國充裕價廉的煉鋼原料,在力謀走向重工業化的過程中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並且可以外銷國外,賺取大量的外匯,叫人不得不對這欣欣向榮的拆船事業刮目相看。
多少船舶長眠於斯
在高雄港的大仁和大林浦拆船碼頭區,高聳的吊桿和縱橫的纜索錯綜成壯觀的畫面,岸邊櫛比鱗次地停泊著大大小小正在或靜待拆解的廢船。她們來自不同的國度,誕生於不同的年月,經歷不同的海上滄桑,卻共同選擇此地為她們安息之所。這些報廢的船隻促成台灣拆船業的蓬勃發展,也為許多從事拆船行業的人,帶來了巨大的財富。
從民國五十七年起,台灣每年的拆船噸數都超過一百萬輕排水噸(船未裝貨時,其本身重量及其必需供應品重量之和),連連奪得世界冠軍。「拆船王國」的美譽,也因而傳遍世界。
但是,「拆船王國」的佳績,並非一朝一夕就締造成的。台灣的拆船業,也曾歷經一段胼手胝足、篳路藍縷的草創時期。
遠在三十多年前,台灣就已有人開始拆船的行業了。當時八年對日抗戰剛勝利,為了清理戰爭期間沉在基隆、高雄港內的沉船,許多民間的打撈公司紛紛成立,雇用潛水夫下海打撈,並且將不能再使用的船隻解體,送進鋼鐵工廠冶煉。這批人便是今日從事廢船解體業的開山祖師。
愈拆愈上手
後來,清港完畢,拆船業的對象轉向汰舊的國輪。
當時的買賣舊船,不像現在以「輕排水噸」為計價單位,而是「睹物式」的。所謂「睹物式」,就是船主本身並沒有有關船噸位的資料,解體船商到碼頭看過船後,全憑經驗「目測」船的重量,然後出價,若雙方價錢能談妥,買賣馬上就成交。據說一個行家對船的估重,往往與拆解後所實得的廢鐵,相差不過一、二十噸!
隨著經驗的累積、資本的擴充、以及國際貿易知識的增加,拆船業所解體的船愈來愈大,對象也由國內船隻擴展到外國進口的船隻。
民國五十年,國內的兩家鋼鐵公司,以自備外匯的方式,進口了兩艘美製T二型郵輪,首開進口廢船解體的先河。
民國五十四年,國貿局製定「獎勵舊船加工輔導辦法」,給予拆船業很大的鼓勵,六十二年政府又將進口廢船列入「特案融資」項目,從此世界各國的船就源源不絕的開到我國解體。
成長茁壯的種種因素
至目前為止,至少已有二千艘船在台灣解體,總噸數將近二千萬輕排水噸。
拆船業能迅速的成長茁壯,而躍居世界領導地位,除了政府的輔助及業者不怕苦、肯冒險的努力奮鬥外,得歸功於天時、地利、人和三項相輔相成的因素。
拆船的工作都是露天進行的,因此氣候的因素相當重要。太熱了,整個船艙像火爐,工人無法忍受在其中被蒸烤;太冷了,工人穿著厚重的衣服,工作十分不便;在下雪的地方,港口一結凍,拆船的工作就必須停頓下來。
高雄屬於乾燥的亞熱帶氣候區,幾乎終年都是晴朗的好天氣。除了颱風來襲、風雨交加的日子外,每年的工作天可以達到三百三、四十天,比起剛起步的韓國拆船業,我們可謂佔盡了「天時」。
高雄港是一個內凹的天然良港,左側有旗津半島的屏障,當台灣海峽波濤洶湧時,港內只是水波微興,而且水域及腹地均極廣闊,適於拆船的作業。
一萬多名專業工人
訓練有素、刻苦耐勞的拆船工人,是促成台灣拆船業領先世界的功臣。
目前高雄碼頭拆船區約有一萬名拆船工人,他們分屬於不同的工頭。雖然拆船工人的流動性很大,但一批批的新手,因為有具有二、三十年經驗的工頭傳授技術和寶貴的經驗,所以儘管新陳代謝快,技術卻一直能維持相當的水準。
拆船都是採包工制的,工程發包出去,包工工頭就要對解體船商負責,在一定的期限內,指揮他手下的工人完成解體的工作。拆船工人都是按日計酬的,和解體船商沒有直接的關係。
工人分為海上和陸上兩部分。海上的工人包括吊工、瓦斯工和雜工。吊工除了要能將吊桿控制裕如外,還要能徒手爬吊桿,斷纜時,更要能走高空繩索,以更換新纜。由於工作危險性較高,又需要嫻熟的技術,因此薪資較高。瓦斯工,即氫氧吹管工,需要有一手又熟練又快的切割技術。雜工不需特別的技術,負責收集整理船上的機件,換發氧氣瓶等,薪資較低。卡車運輸工,負責將由船上吊下來的舊船板送往陸上堆場。
工作劃分清楚,各司其職
舊船板運到解體船商的廢鐵處理場後,海上部分的工頭已無責任。接著就由陸上解體工頭負責加以整理。陸上工人包括瓦斯工、打鉚釘工和收料工。
拆船工人大半是來自全省各縣市或澎湖的外地人,高雄本地人倒很少。在拆船的早期,很多住在嘉義、台南的鄉下人,紛紛到高雄打工。他們賺了錢就匯一部分回家去貼補家用。慢慢地,他們在高雄成家立業,生活日漸優裕。
現在拆船工人每日的工資,從新台幣三百元到七、八百元不等。他們很多都在碼頭附近的前鎮區,分期付款買了小樓房,日子過得安定而舒適。
拆船真是一門大學問,從買船到解體,都牽涉專業的知識和技術。
拆船業者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買舊船,三分靠運氣,七分靠經驗。因為買賣的雙方只憑一紙薄薄的「船況明細表」為橋樑。解體商憑經驗塑造船的型像,若有興趣,就必需當機立斷地出價了。舊船標到後,國際行情是否會直瀉而下,以致船到高雄時,連老本都收不回?這就得碰運氣了。
用電報交易
目前台灣解體船商標購世界舊船,主要的來源是倫敦、紐約、東京及香港的舊船交易中心,或世界性輪船公司的自行拍賣。
台灣規模較大的解體船商都向電信局租用電傳打字機。舊船交易中心隨時將舊船拍賣的資料,包括船名、形式、輕排水噸位、下水年份、製造國、交船時間等,經由電傳打字機立即傳送到台灣來。拆船業者接到後,可以翻閱倫敦勞氏驗船協會或美國驗船協會所出版的世界船隻年鑑或美籍船隻年鑑,求取進一步的資料。若有興趣,就必須在接到電文二十四小時內出價。出價最高、信用又好的解體船商便可取得拆解的契約。
舊船入港後,要先報關、燻艙(防止傳染病傳入),然後才能申請解體許可證。
從入港到動工解體前有一段空檔,解體船商就利用它將船上的「剩餘物資」拍賣。
很久以來,高雄港就有一群人專靠買賣船上物品為生,解體船商稱之為「草袋部隊」。因為較早時期,只要國外舊船一進港,他們就提著草袋,聚在岸邊,準備搶購船上卸下的各種器具。現在草袋已看不到了,代之而起的是卡車和小貨車,等著搬運標購到的雜品。
船上家具流入舊貨市場
一條船跟一個小城市沒什麼差別,從發電機到刀叉,貨色齊全,應有盡有。
一般的家具,包括冰箱、洗衣機、鐵床、桌、椅、衣櫃、地毯、窗簾以及餐具都很受歡迎。
銅製的機件、銅表和工作母機(車床、鑽床)都是搶手貨。船上的一些機件,如銅車葉,還可拆下外銷,並辦理退稅。
船上的羅盤、煤油燈、輪舵,也常常被咖啡館、西餐廳當古董般買去作裝飾品。
船上的木料,也可賣錢。舊船上艙底剩餘的原油,更是值錢的東西。運氣好的話,舊船解體商僅出售卸下的原油、雜品、零件,就能撈回成本,整個船殼,都是淨賺。
拆船工人雖然讀書不多,缺乏書本上力學的理論基礎,但他們卻知道該在這邊切一塊、那邊拆一片,船就不會傾斜或沉沒,實在奇妙!這都是經驗累積出來的心得。
工人拆船的速度極快,一艘一萬噸的大船,四十個工人,約十八天就可拆得她寸鐵不留!
幾艘有名的巨輪
多年來,被台灣拆船業「宰掉」的舊船,真是形形色色應有盡有,其中最為業者津津樂道的是一艘加拿大航空母艦、一艘俄制巡洋艦和曾經受到荷蘭人英雄式崇拜的豪華客輪「新阿姆斯特丹號」。
那艘民國五十七年進口的加拿大航空母艦,由於跑道太短,只適於老式螺旋漿戰鬥機起降。自從噴射引擎的飛機取代了螺旋漿飛機後,她在「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情況下,只好被拖來高雄解體。
民國六十年進口的那艘俄制巡洋艦,據說曾一度是俄共頭子赫魯雪夫的座艦,後來撥給印尼使用。俄援中斷後,這艘巡洋艦在得不到零件充分供應的情況下,不到兩年,就告癱瘓了,只好出售解體。
當她抵達高雄港時,頗引起了一陣轟動。我國及美國軍方人員都曾先後好幾次上船參觀,當時使大家覺得值得一觀的是她那厚達四寸的船板(一般船隻的船板只有五分厚),但是船板的質地,據許多參觀過的拆船業者表示,卻是粗劣不堪。
「新阿姆斯特丹號」,二、三十年前,在歐美是家喻戶曉的,尤其是荷蘭人民,對她更是懷著「民族英雄」般的崇拜,視她為荷蘭海上榮譽的象徵。
曾經又美麗又英雄
她於一九三八年在荷蘭人的關懷、熱愛和殷盼中誕生,由女王親自主持下水儀式,當時她被公認是歷來世界上,最美麗的船舶之一。
一九三九年年底,當她航行至西印度群島時,歐戰突然爆發,於是她被中途徵調為運兵船,她的十層船艙加上甲板可以容納近一萬名的士兵。到二次世界大戰勝利為止,她總共運輸了四十萬軍隊,對戰爭的扭轉和荷蘭的光復有很大的助力,因此被視為荷蘭的「民族英雄」。
一九四七年,「新阿姆斯特丹號」重返大西洋,經營紐約和鹿特丹間的越洋旅運業。各國的元首、王公、貴族、政要、電影明星……都以能搭乘她在海上一遊為榮。許多電影也都以她為背景而拍攝。
由於長期的虧損,加上民國六十二年發生的石油危機,船東不得不將她付諸解體,結束她多采多姿的一生。
慷慨贈送紀念品
「新阿姆斯特丹號」抵達高雄後,一位美國太太特地從美國趕來高雄,要求割讓某客艙中的東西,因為她的祖父母、父母和她自己都曾在同一客艙中橫渡大西洋。荷蘭國家博物館也來函要求將船上一塊鐫有船名、製造工廠、年份的一塊重達二十多公斤的銅牌保留,送回荷蘭永久陳列。這些要求都得到了解體船商的慷慨贈予。
荷蘭國家電視台在全國國民的要求下,曾經不遠千里派人來高雄拍攝她的解體情形,送回國內播映。
半年不到,這艘曾經在海上叱吒風雲的巨型客輪,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軀殼也變成了鋼筋,流入台灣的建材市場,成為高樓大廈的一部分了。
奪不走我們的王冠
在世界能源危機日益嚴重,航運事業經營困難;國內各項建設積極展開,鋼鐵原料需求日殷的情況下,台灣的拆船業適逢其會,呈現一片美好的遠景。拆船業者都具有充分的信心,能勝過西班牙、韓國等其他國家的拆船成績,維護中華民國「拆船王國」的美譽於不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