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滿山芒花盛開、白浪翻騰的蒼茫美景,近年已成台灣秋冬登山、踏青的熱門景緻。
除了欣賞美麗的芒花季,一般台灣民眾並不覺得芒草稀奇,殊不知台灣是世界上芒草分布最密集、種類最多的地區,在開發新生代生質能源的科學家眼中,簡直是「芒草寶地」。
「菅芒花、菅芒花,生佇山邊,開佇谷底,有葉無枝,秣曉靠勢,風若吹來頭累累…,」這首台灣歌謠描述芒草從山脊、水濱無所不在的身影。又稱菅芒花、菅蓁的芒草,滿山遍野,不僅許多鳥類在其中築巢、覓食,也和台灣先民生活密不可分,農民將之做成掃帚、草堂屋頂、防風的圍籬、童玩,它還是優良的牧草,以及原住民祭祀避邪的法器。
可惜進入工業社會後,芒草已無用武之地,淪為野草一族。但風水輪流轉,近年芒草被歐美科學家相中,被視為是生質燃料的一顆新星。而台灣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地形,芒草種類繁多,在國際研究中扮演重要角色。
許多台灣民眾以為芒草就是「五節芒」,其實五節芒只是在五月節(端午節)開花的一個品種,全台灣共有8個品種,在低、中、高海拔分別有白背芒、台灣芒、高山芒,加上蘭嶼、綠島的八丈芒,以及 3個已發現但尚未確認的新種。
「台灣除了嘉南平原因乾季長,沒有芒草外,幾乎處處可見,」成大生命科學系教授蔣鎮宇說,全世界芒草分布地區只在東亞和東南亞,其中台灣和日本種類最多,連廣袤的中國大陸土地上也找不到幾種。
農委會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合歡山實驗站主任許再文表示,芒草的生命力特強,以長相和芒草近似的蘆葦來說,蘆葦一定要水邊沼澤地才能存活,芒草則是水邊、山上、乾旱地、海邊鹹地、雪地,火災過後的破壞地、重金屬汙染的土地上,任何惡劣的環境都能生長。

成大能源中心主任吳文騰(左)、生命科學系教授蔣鎮宇(右)是芒草生質能研究的推手,芒草經過焙燒、炭化即成黑色的芒草炭,可和煤混燒發電,減少二氧化碳排放,值得投入。
生命力超強的芒草,因而在科學家遍尋第二代生質燃料對象中雀屏中選。
比較二代生質燃料,第一代生質燃料引發的爭議在於,大面積種植甘蔗、玉米、大豆、棕櫚等作物來製成生質酒精、生質柴油,無異是「與糧搶地」,惡化糧荒問題;中南美、東南亞甚至砍伐熱帶雨林來種植單一生質作物,造成生態浩劫,也消滅了森林「吸碳」功能,科學家因而積極研究第二代生質能源,嘗試以農業廢棄物如稻稈、蔗渣等來加工後燃燒或萃取酒精,以及從其他「不破壞環境」的植物來動腦筋。
英國和歐盟廣泛研究過上百種雜草、植物後,發現芒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生態特性,加上光合作用效率高(吸收同樣的陽光,植株長得較大較快),生物量大的優勢,非常適合做生質燃料。
「15年前歐洲就來信請中研院提供芒草『生物量』資料,」蔣鎮宇說,芒草因不具經濟價值,早年只有中研院植物所周昌弘所長做過研究,1995年他自己剛從美國回台,因緣際會地投入研究。不過,由於當年生物能源還沒抬頭,蔣鎮宇也只做了幾個遺傳多樣性的研究發表在學術期刊,但並未持續。
台灣近來又積極投入研究,則導因於5、6年前英國的「雜草研究所」科學家從文獻資料得知,芒草的兩大群(五節芒、中國芒)中,中國芒(白背芒、台灣芒、高山芒、八丈芒)的變異度最大,但他們實地前往亞洲採集後發現,中國大陸的芒草植株小、種類少,毫無優勢,好的品種都在台灣,才主動尋求合作,希望引進種源在英國種植。

嘉義農試所近年投入芒草研究,實驗哪個品種、如何種植、收割周期最符合經濟效益。
台灣在輸出英國種源的同時,也展開芒草生質能的研究。包括加工烘焙後以固態燃料加入煤,混燒發電,或者做成酒精、油類後加入汽油、柴油做汽車燃料,這三大方向各有不同技術和成本問題待解決。
以做成固態燃料來說,成大能源科技中心實驗以「熱裂解」(缺氧或無氧加熱分解)方式焙燒「芒草炭」。該中心陳冠邦博士表示,芒草日曬、壓縮後直接拿去燒,成本最低,但因仍含有水份,燃燒效率不高,也因體積大會腐壞,不利儲存運輸;烘焙成「芒草炭」能解決前述問題,不過用電烘焙不划算,所以他們以回收裂解出的氣體來烘焙來節省能源,最後還要做成「車載型裂解爐」,移動裂解爐到各地來處理芒草以節省運費。
成大能源中心主任吳文騰表示,種植芒草一公頃土地可年收成38公噸芒草,再經焙燒、炭化可得到40%的芒草炭,加入火力電廠和煤一起燃燒,等於減少用15公噸煤炭產生的二氧化碳。
但經濟效益如何,值得投入嗎?
若以煤一公噸80美元價格計,農民種一公頃15公噸芒草炭賣給電廠,年收入為1,200美元,平均一公頃地每月才得到100美元收益,似乎毫無誘因。「重點是開徵碳稅後,」吳文騰說,以目前一公噸碳排放,開徵800~1,000元台幣碳稅計,一公噸煤排放2.6公噸二氧化碳,15公噸芒草炭可節省4萬元的碳稅,經濟效益大增。
其次,產量大小也和選擇品種、種植、收割的方式息息相關。農委會嘉義農試所研究員黃哲倫表示,台灣氣候以種五節芒最適合,他們實驗2年發現,一年收成一次和二收總產量不相上下,每株間隔1公尺是最佳狀態,一公頃可達50公噸產量。

芒草的生命力特強,除了山巔水涯,乾地、鹹地、火災過後的破壞地、重金屬汙染地皆可生長。圖為金瓜石礦區附近。
芒草除了當固態燃料,做成酒精也是一大方向,但技術難度高。酒精發酵技術領先的美國,3年前也找上台灣合作。
成大生命科學系教授蔣鎮宇表示,合作案由美國農業部出面和農委會簽約,美國伊利諾大學團隊負責發酵的技術研發,包括篩選適合菌種、提高發酵效率;國內則由成大負責找出適合的品系和基因改良,嘉義大學副校長古森本進行光合作用效率的研究。
蔣鎮宇表示,所謂「適合品系」的條件,包括找出抗病力強和木質素少的品種,好讓菌種易於分解。另外也透過傳統育種或基因改造,希望做出3~5倍生物量的品種,以降低生產成本。
第二代生質能的精神在於,以微生物、酵素來分解農業廢棄物或雜草類的纖維素,不像第一代需消耗石化能源來種植作物,投入能源和二氧化碳減量效果相抵而受質疑。但第二代生質能的關鍵技術必須突破植物纖維素的分解,因為植物為了自我保護,細胞壁組成複雜,其中堅韌的網狀結構更是難以發酵崩解,因此各國競相投入研發,目前已找到若干可分解纖維素的菌種,成本可望降低。
蔣鎮宇表示,目前「纖維素酒精」發酵技術,只能先用碾碎等物理方式將細胞壁的木質素組織破壞,讓植物的纖維素、半纖維素暴露在外,再用微生物去分解製成酒精。
此外,成大能源科技中心和雲科大、高苑科大則研究將芒草做成「裂解油」,以加入柴油一起燃燒。吳文騰表示,由於裂解油中含水,無法像生質柴油一樣加入柴油一起使用,車輛須做若干改裝才能使用,目前他們正進行和柴油混燒的技術突破研究。
新一代生質能主張問題是,芒草做成固態芒草炭或是酒精、裂解油和柴油混燒,究竟哪一個潛力最高?蔣鎮宇表示,固態燃料技術已趨成熟,短期以芒草和芒草炭為主流,歐美已用於商業化發電,芒草酒精則是中長期發展重點。
據愛爾蘭學者的研究,若歐洲10%的可用耕地用來種植芒草,就可提供歐盟國家9%~10%的用電,歐盟已大力推動在山坡和高速公路兩旁種植。
至於國內,農委會表示,芒草根系長,一旦大量種在休耕地,將難以復耕而持保留態度。目前能源局的替代能源政策以太陽能、風力為主軸,生質能的角色尚不明顯。
蔣鎮宇認為,即便休耕地不宜種植,仍可找到適合的地區,例如台灣西岸沿海易淹水地區、鹽地等。歐盟引進外來種芒草大量種植,雖有嚴密管控機制,仍有潛在生態失衡的風險,然而為了發展替代能源,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反觀台灣,芒草條件得天獨厚,政府應及早提出新一代生質能主張,否則台灣研發出的先進技術可能因商業利益被技轉至國外,錯失擁有自產能源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