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離、口罩、拱手不握手的疏離氣氛下,為了對抗 SARS,唱片界難得出現團結一致,齊心發聲;在東風衛視董事長葛福鴻召集下,金曲製作人陶S、王力宏以三天時間完成「手牽手」勵志歌曲,包括蔡琴、蘇芮、江蕙、周華健、張惠妹、庾澄慶、伍思凱、李心潔等八十六位歌手同心齊力,唱出他們的心聲;澎恰恰也創作一首「台灣一定會平安」,號召電視三十三位藝人 ,組成「抗煞發聲團」;另一方面,古典音樂界也挺「聲」而出,邀請台北市文化局長廖咸浩作詞、李泰祥譜曲「重讀生命」,號召五十餘位聲樂家共同以歌聲抗煞。
這是繼一九八五年,六十餘位歌手為反盜版合唱「明天會更好」,再一次團結一致的大合唱;但更有意義的是,這次不是為了藝人自己,而是為了整個社會大眾。你知道類似這樣為時代、為事件而創作的流行曲子,其實在這半世紀的台灣一直不斷出現,並已成為時代的重要印記﹖
「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慢慢張開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獨地轉個不停......」,十八年前,為「明天會更好」演唱第一句歌詞的蔡琴,這次又榮膺打先鋒的殊榮。蔡琴覺得,雖然每一個人只演唱一句,但歌曲的意義比十八年前重大了許多。當年也參與「明天會更好」盛會的台語歌后江蕙說,這次和這麼多歌手一起合作,唱的又是自己平時較少唱的國語歌,深覺意義不凡,她認為,唱的好不好已經沒有太大的關係,「因為大家心中有愛,要藉著歌聲把這分愛傳出去。」
彼此真心凝視
「如果我們把酒言歡,卻不能彼此凝視靈魂如果我們緊緊擁抱,卻不能相互感知心跳當猜疑將人們阻隔,誰會堅持伸出雙手當崎嶇讓人們倒下,誰會率先上前救助。」「重讀生命」一曲,由原本就是作家的台北市文化局長廖咸浩作詞,他透露,創作該曲,只花了半天的時間,聲樂家們的表現,讓歷任建中、台大合唱團團長的他,全身宛如「通電」一般,整個人頓時溫暖起來,連連稱道:「他們詮釋的真好。」
已經三十年未曾登台的聲樂家、前文建會主委申學庸,也主動加入合唱,面對疫情十分憂心的她表示,SARS 爆發時,她一直在思考,自己能為社會做些什麼?「歌聲是聲樂家最美麗的武器」,歌聲最大的長處是能夠鼓舞大眾的意志,特別是在人們遭受困難、無助的時候,格外需要藉著歌聲來激勵,同時為受創的心靈尋找一個出口。
確實,翻開近百年的歷史,不難發現,以歌聲來撫平受創的心靈、用歌聲來表達民眾內心聲音的歌曲,不知凡幾。儘管時代不停的演變,市場上不斷有新曲出現,但是,這些具有時代意義的歌聲,永遠深藏在當代人的心中,難以忘懷。只要熟悉的歌聲響起,全身的血液便為之沸騰起來,當年的情景也宛如跑馬燈一般,歷歷在目。
靡靡之音下的時代之聲
對於走過中日八年抗戰歲月的人,代表他們時代的歌曲就多不勝數。許多中年人一定還會哼「中國一定強,中國一定強,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而自大陸撤退的老人家,聽到「白雲飄,輕煙繞,綠蔭的深處是我家啊!小橋啊,流水啊,夢裡的家園路迢迢啊!」整個人還會跌進既傷懷又甜蜜的昔情舊夢。
根據作家小民統計,中日八年抗戰,前後共計有一千多首抗戰歌曲,當時許多音樂家,嘔心瀝血為反抗日本侵略寫歌,多少慘痛的悲泣、復仇的怒吼、救國的呼號,都轉化成波瀾壯闊的歌潮,遂成了大眾精神力量的活水泉源。
小民表示:「就是因為這些鼓舞士氣的歌曲,產生激勵民心的作用,使全國上下激發民族意識,軍民團結,敵愾同仇,才換來八年血戰的最後勝利!」
當時,尤其在淪陷區,不能哼唱抗日歌曲,文化人就藉著電影中的主題曲或插曲,抒發心中無奈的心情及愛國情操,其中以《夜半歌聲》的主題曲及周璇所主演的《鸞鳳和鳴》的插曲「不變的心」最為流行,直到今天還可以在國內的空中媒體聽到有人點唱。
曾任華視出版部的資深作家楊震夷表示,「夜半歌聲」的曲調婉轉,歌詞動人,它不僅在抗戰期間紅遍全國,勝利後更流行各省校園。
一九四四年,中華電影公司出品的電影「鸞鳳和鳴」,片中插曲全部由女主角周璇主唱,其中一首「不變的心」:「你是我的靈魂,你是我的生命......」,接著是配合片名的「我們像鴛鴦般相親,鸞鳳般和鳴」。乍看起來,這似乎是鴛鴦蝴蝶派的措詞,通過了管弦的伴奏,也不過是所謂的「靡靡之音」。但其實這段措詞只是開場白,旨在掩護,真正重要的意涵在接下去的數句:「經過了分離,經過了分離,我們更堅定。你就是遠得像星,你就是小得像螢,我總能得到一點光明,只要有你的蹤影,一切都能改變,變不了是我的心,一切都能改變,變不了是我的情。」在重複如上的堅定意願,作出「信誓旦旦」的表示之後,再用結尾「你是我的靈魂,你是我的生命」二語作結。
激發人心,乘載舊夢
填寫過三千多首國語流行歌歌詞的著名作詞家陳蝶衣,當年就是聽了李雋青填詞的「不變的心」,體會到這首歌的弦外之音:歌詞中「遠得像星」及「小得像螢」是一種借喻的寫法,影射的乃是遭受砲火威脅,不得不播遷到重慶的政府。歌詞中鄭重地暗示,只要有政府的存在,淪陷區的人民就能得到「光明」的照射,也就不至於永遠沉淪在黑暗中。受到該曲的感動,原在雜誌社擔任編輯的陳蝶衣,毅然辭掉工作,加入寫詞人的行列,當時,他認為這是文化人責無旁貸的工作,他以「推崇的是愛,追求的是美」鼓勵自己,朝這個方向撰寫歌詞。
不要以為當年的抗戰歌曲已成明日黃花,二十多年前,一群熱愛文學、喜歡唱歌,年齡又相若的女子,就因志同道合組成專唱抗戰歌曲的「文友合唱團」,她們自認有一分不能讓抗戰歌曲失傳的責任,因此每年七月七日抗戰紀念日,就可以聽到她們舉辦演唱會的消息。據「文友合唱團」團長邱七七表示,她們舉辦抗戰歌曲演唱會的目的,是希望讓一同走過抗戰歲月的人聽了,乘著歌,載著鄉愁,飛回青春年少,重溫昔情舊夢。
梅花,梅花,滿天下
相較於對日抗戰八年,時代歌曲數量繁多。一九七一年劉家昌譜曲、填詞的「梅花」就顯得獨樹一幟,也成為台灣流行歌曲中,惕勵人心、鼓舞士氣最成功的例子。
一九七一年八月二日,美國國務卿羅古斯宣布美國贊同中共進入聯合國,但反對排擠中華民國的任何行動。對此,我外交部發表聲明,決心聯合正義國家,擊敗中共的陰謀。無奈情勢比人強,十月二十五日,聯大投票否決美國所提重要問題案,並通過阿爾巴尼亞「納中共排我」案。我出席聯大代表團長周書楷於投票時發表嚴正聲明,宣布我決定退出聯合國。
那真是晦暗的一年,單是那一年,台灣就陸續與土耳其、伊朗、比利時、秘魯、黎巴嫩、墨西哥、厄瓜多這些與中共建交的國家中止邦交。總統並發表「告全國同胞書」,指出聯合國向暴力屈膝已成罪惡淵藪,並聲明我行使獨立主權,決不受外來干擾,呼籲同胞精誠團結。
在那個人心不安的日子,劉家昌淺顯易唱的「梅花」出現了,「梅花!梅花!滿天下,有土地就有它。梅花!梅花!滿天下,它是我的國花......」。這一首鼓舞同胞士氣的歌曲一出,化解了人們心中的憤慨,舒解了大家的愁緒,可以說是一炮即紅!
「梅花」創作過程中還有一段插曲,據劉家昌透露,退出聯合國不久,他隨中影公司總經理梅長齡到日本考察當地的電影工業,有一天,梅老總帶著同去的工作人員,徒步到中共大使館前抗議,行前梅老總告訴大家,到達中共大使館前,要高喊「中華民國萬歲!」他覺得好肉麻,不想喊。豈知到了現場,在大伙高聲喊叫下,情緒受到很大的震撼,整個心胸也為之沸騰起來,於是加入抗議的行列,高呼「中華民國萬歲!」當時梅老總就提醒劉家昌:「為什麼不利用你的音樂才華,寫一首鼓舞全國同胞的歌曲呢?」這句話深深打進劉家昌的心坎,當天下午,他花了半天時間,就創作出這首紅遍華人地區、人人會唱的「梅花」。
不僅如此,劉家昌並依據梅花「凌霜雪而稱勁,經嚴冬而益堅」的奮勵特性,拍攝一部描寫漢家郎堅毅不拔精神的電影,片名就叫《梅花》。此片不但在港台兩地賣座鼎盛,還獲得一九七六年金馬獎最佳劇情片。
「梅花」的歌聲無遠弗屆,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六日,鄧麗君在新加坡萬金夜總會演唱,有位自台北去的觀眾,利用間奏的時間,靠近舞台前面對鄧悄悄地說:「我剛聽到消息,美國決定與中共建交,為表現中華兒女的愛國情操,請唱《梅花》。」當時鄧麗君愣了一下,差點把正在演唱的一首歌詞忘了。後來她請熟知該曲的新加坡樂師為她伴奏,勉強唱出她聽過卻從來沒有唱過的「梅花」。
鄧麗君事後回憶此事說:「我把歌詞唱得前後顛倒,幸虧那群愛國的台灣同胞,自動地站起來助唱,歌聲響亮,當唱到『巍巍的大中華』時,我唱得特別大聲而且激動。」「梅花」日後成了鄧麗君的招牌歌曲之一,特別是在海外演唱,她一定不會漏掉這首歌曲。
唱龍的傳人,憶中美斷交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六日,美國總統卡特宣布自隔年一月一日起,承認中共政權,並斷絕與中華民國的外交關係。消息傳來,全國上下一片憤慨,指責美國背信毀約,犧牲盟友。處此風雨飄搖、國難當頭時刻,全國軍民及海內外僑胞,就像後來的九二一震災,與此回SARS風暴一樣,主動展開捐獻,當時立即發起愛國捐獻運動,國庫特別成立「自強救國基金」專戶,作為國防建設之用。
走過那段歲月的民眾,一定清晰記得,台灣與美國斷交不久,大量愛國的勵志歌曲紛紛出籠,試圖為悲憤的情緒,尋找一個出口,同時化解這股悲情,勇敢地再站起來。
當時,最能引起共鳴的歌曲就是侯德健創作的「龍的傳人」,與劉家昌的「中華民國頌」,大街小巷到處都在播放這兩首歌。主唱「龍的傳人」的李建復表示,當時發行此片的新格唱片,做夢也沒有想到,「龍的傳人」會帶動這麼大的風潮,連他自己也是在不很知情的狀況下去演唱這首歌。「龍的傳人」事前沒有任何宣傳,也沒有財團贊助,之所以會受到那麼多人歡迎,李建復分析,主要是此曲與國家社會的處境緊緊密合在一起,歌詞代表了許多的心聲,大家都有同感,此外,整首曲子旋律優美,容易上口,也是重要原因。
明天會更好
除了重大國際外交事件,一九八○年代,隨著台灣經濟起飛,唱片出版業發達,流行歌曲百花齊放,「一個時代一首曲子」已不復見,反倒有一些溫馨感人的活動,各家紛紛一展作詞作曲長才,曲子一首接一首出籠,而在文學界的共襄盛舉下,這種為事件、為活動而寫的歌曲,品質也不斷提升。
一九八五年,國內盜版猖獗,出版業蒙受巨大損失,根據唱片業者的調查,地下工廠每月消化的空白錄音帶數量,約為合法廠商的五倍(當時錄音帶己取代唱片市場 )。唱片界為保障自己的生存權益勇敢地站出來,為反盜版而戰。他們仿照國外「 We Are The World 」的合唱模式,合錄「明天會更好」,希望能夠扼止盜版歪風。
參加演唱的歌手有六十餘位,都是當時首屈一指的歌手;他們以歌曲的柔性訴求來表達自己的心聲,但是,歌聲的穿透力卻無遠弗屆。「明天會更好」由羅大佑譜曲,旋律流暢,易於傳唱,再加上歌詞採集體創作,包括羅大佑、李壽全、張大春、張艾嘉、邱復生、詹宏志等,涵蓋藝文、音樂、媒體人士,文化水平充分地反映在這首歌曲上。 而且不出所料,這首曲子上市一周,即突破三十萬張的銷售量,此一記錄至今仍為人們津津樂道。
無法強求的「時代之聲」
一九八六年,圓山動物園搬到木柵,作家朱天文就為大象林旺寫了「林旺的家」:「山是雲的家,海是落日的家,池塘是雨的家,下雨的時候,如果有太陽,天空是彩虹的家;我們的我們的阿旺,大象阿旺的家,在哪裡?」聽到的人莫不感動。
而同一時候的「快樂天堂」:「大象長長的鼻子正昂揚,全世界都舉起了希望;老鷹帶領著我們飛翔,更高更遠更需要夢想...」,更成了知名兒歌,至今仍是小學校園必教歌曲。
歌曲是人類表達思想、感情的藝術,而流行歌曲因其簡單、通俗的特性,極易引起廣大民眾的共鳴,再加上透過大眾媒體之傳播,更廣為流行,因此,一首首時代歌曲也才能在當時發揮凝聚力。但這種因應時局與特定議題的歌曲,往往依賴的是民眾的「自發」性,強求不得。
一九七四年,媒體曾為如何將流行歌曲去蕪存菁、鼓勵清新脫俗的創作,舉辦「高雅歌詞歌曲甄選」,可惜,這種蓄意為之的作法,選出詞以載道的「淨化歌曲」,多半難以引起共鳴。據台視前總經理何貽謀去年出版的《台灣電視風雲錄》一書指出:一九七四年,台視與中華日報、麗歌唱片聯合舉辦的「淨化歌曲」比賽,在八千多件應徵信函中,挑出八首歌,曲名分別是「愛的天地」、「稻香處處好人家」、「大地歡笑」、「活著多美麗」、「豐收」等。
為了推廣這八首歌曲,台視特別開了一個名叫《麗影清歌》的節目,由夏台鳳主持,每周由歌手示範演唱其中一首或兩首,周而復始,期為大眾傳誦。台視並排定這八首歌曲,作為該年與正聲電台合辦的歌唱比賽指定曲。但這些歌曲並不像「不變的心」、「梅花」、「龍的傳人」、「中華民國頌」廣受歡迎,顯示歌曲好聽與否,不僅是人人心中有把尺,無人能夠左右,更重要的是,音樂能打動人心,靠的還是「好聽」。因此,即使肩負時代使命,旋律卻無法動人,終究成不了「時代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