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吉桑仙草傳奇

原先遍布在市區的老舊眷村全部剷平，一棟棟二十多層的水泥高樓從地表竄起，

迅速向周遭擴散。

但無論時光荏苒，物換星移，也不管颳風下雨，寒氣逼人，60年來如一日，

「海吉桑仙草冰」總是忠實地從早上8點30分，自民生北路、中正路交叉口的

第一銀行騎樓這一隅默默展開，一直到晚上10點才收攤。

掌理這個小攤的，是位牙齒已掉光，但說話仍鏗鏘有力的80歲老人張秋冬，他是嘉義有名的小人物，他的仙草攤還被當地導遊列為「諸羅美食」觀光景點之一。平日常客中，有開著BENZ、BMW的大老闆，有3朵梅花的軍官，還有北上打拚或留學國外的，一回嘉義，都會主動來此重溫家鄉味。特別是每年清明節，南來北往返鄉掃墓的鄉民，把小攤擠得轉身不得；一碗碗顆粒大小均勻的仙草，從八卦桌上的冰桶盛出，60年來老先生始終保持一貫的香濃純正。他喜歡跟客人話家常，也喜歡看客人輕嚼仙草，對他而言，客人的滿足，就是他最大的享受。

以高山野生仙草為原料、口感特佳的海吉桑仙草冰，每天準時在嘉義市區的第一銀行騎樓一隅默默展開，數十年如一日。圖為承繼父業的第二代長子張榮富。

一甲子老店

1946，台灣光復第二年，張秋冬即隨著父親張添在此地賣仙草冰，當時他還不滿20歲。之後，弟弟張秋源也加入。張秋源長年留著一頭光滑油亮、整個頭髮往後梳的髮型，相當引人注目，也成了仙草冰的招牌，日後有人遂以「海吉桑仙草冰」稱呼這個仙草攤，也有人稱為「第一銀行仙草攤」。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攤子，賺的又是蠅頭小利，但兄弟倆不敢馬虎，從早做到晚，兩家十餘口的生活費全靠仙草攤支應。

據張秋冬的次子張榮福表示，早年仙草的生意確實好，一天營收上萬元是常有的事。20年前，張秋冬的長子張榮富接下父業，張榮福及兒子張育銓也會在工作之餘前來幫忙。可是老先生還是閒不住，每天總是上午、下午各一趟，騎著鐵馬準時出現幫忙顧攤，形成祖孫三代一起賣仙草的有趣鏡頭。

提起仙草冰的過往，張秋冬顯得興奮。他說，台灣光復後，父親就在日據時代留下來的「工商銀行」廊簷下賣仙草。當時這裡一片空地，沒有幾間房子，一碗仙草冰售價舊台幣2,000元，由於味道甘甜又便宜，過往鄰里都愛喝。

1949年國民政府從中國大陸撤守台灣，因為經濟衰弊，通膨驚人，不得不以4萬元舊台幣的兌換率發行新台幣，仙草冰改為一碗收費一角錢。之後幾次通膨，調高到2元、5元，一直賣到現在的一碗10元。這幾年物價連番上漲，張秋冬卻體恤客人，仙草冰始終維持原價，他所抱持的態度就是「薄利多銷」。

以高山野生仙草為原料、口感特佳的海吉桑仙草冰，每天準時在嘉義市區的第一銀行騎樓一隅默默展開，數十年如一日。圖為承繼父業的第二代長子張榮富。

純正天然古早味

雖然價格超便宜，但是張秋冬選購仙草原料絕不馬虎。仙草種類以高山野生的最好、最乾淨，其次是嘉農26號改良種，品質佳、汁又多。另外，南部坡地和北部紅土所種植的仙草也不錯。仙草的品種會決定製造出來的色度、Q度、香味和口感。通常張秋冬都是以高山野生的仙草為主，市場缺貨才改用嘉農26號。

「一碗好仙草，即使不加糖不加冰，喝起來照樣爽口入喉，且不帶苦澀味！」張秋冬自豪地說。對照現在一般冷飲店添加了一堆化學物質的濃縮仙草，這種純正的天然口味更顯得難得。

有時候客人想買整塊的仙草，張秋冬就會拿出古早的「槓桿秤」秤給客人。別人的秤不是電子秤就是彈簧秤，這種的槓桿秤已經少有人使用了。張秋冬笑著說：「很好用啊！我捨不得丟掉。」老人家總是惜物懷舊的，他說，「你不知道以前秤仙草的秤桿有多大，足足有一人高，秤錘有3斤重。秤一捆5、60斤的仙草乾，要兩個人抬著秤，第3個人看秤花，相常麻煩。這種秤現在要到博物館才能見得到嘍。」

有人指著碗中幼細綿密的仙草問：「這仙草怎麼切得這麼細？」張秋冬拿出切仙草的竹片，「就是用它。」切仙草時，竹片要傾斜30度，用腕力以順時鐘方向旋轉著力，竹尖往上挑，顆粒大小才會均勻。一碗仙草大約有2百個顆粒，一大桶仙草可盛出50碗仙草、上萬個顆粒，沒有強有力的臂膀是做不來的。

外國人光顧仙草攤是常有的事，他們想知道「這黑烏烏的東西是什麼？」但卻沒有一個人會用英文說明。張家第3代，10歲就來幫忙、目前讀國中的張育銓向英文老師請教，老師想了想，要他以「中國仙草」做為解釋。不久又遇到一個外國人，張育銓告訴他「這是中國仙草」，對方連說兩個「不」字，說它是「中國可樂」，還拿出漢堡，一口漢堡一口仙草慢慢地享用。

今年80歲的張秋冬退而不休，每天和兒子、孫子輪番顧攤。懷舊的他，捨不得把古早的「槓桿秤」丟掉，仍以此為客人秤仙草。

善心有好報

民國50年代初期，第一銀行遷到此地，並且擴大經營，每天進出銀行的人很多，聚集在銀行騎樓的攤販增加到7、8攤，來往的車輛也跟著增加。別的攤販每天只忙著做生意，張秋冬不同，他在賣仙草時，經常停下生意，主動跑去幫忙疏導車輛，好讓客人方便進銀行辦事，碰到附近交通打結，他也會前去處理，銀行對他的熱心留下深刻的印象。

30多年前，一銀整修門面後，把設在騎樓的攤子一一趕走，仙草攤卻被留了下來。

第一銀行督導員曾村認識張秋冬整整36年，也吃了整整36年的仙草冰。他說，多年來張秋冬幫銀行照顧門面，對銀行幫助很大，員工都很喜歡張秋冬。「我們當年經由在員工表決，全體一致同意下，讓仙草攤繼續留在這裡的！」

翻開張秋冬的記憶之匣，不難發現，光顧仙草冰的客人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省籍。早年一些從大陸北方遷來嘉義的外省人，水土不服，每逢溽暑經常鬧病，後來吃了張秋冬的仙草冰，消暑解熱，整個人變得輕爽許多。靠著口耳相傳，住在嘉義的外省人幾乎都知道張秋冬的仙草攤，出門逛街總不忘到這裡吃碗仙草冰。

以高山野生仙草為原料、口感特佳的海吉桑仙草冰，每天準時在嘉義市區的第一銀行騎樓一隅默默展開，數十年如一日。圖為承繼父業的第二代長子張榮富。

近幾年，各種飲料大量興起，仙草生意受到不小的衝擊，客人也跟著減少，目前兼營建設公司的張榮福向父親提出一些改進方法。因為有些客人嫌小攤不乾淨，希望把古早的瓷碗公淘汰掉，改成塑膠杯加上吸管，還想兼賣仙草茶，試圖為這個老店面再創新高峰。但是，張秋冬不答應，他認為客人就是喜歡他的仙草口味淳樸，太多的改變會讓客人適應不良。兒子勸不動父親，只好另想辦法。

張榮福坦言，不忍見這個有一甲子歷史的攤子在他這代消失，「這裡有太多嘉義人的共同回憶。」目前張榮福準備利用網路銷售仙草，他並從蒸煮仙草的過程中，研發出一種香醇可口的仙草茶，得到許多好評，正準備大力向外推廣。

「台灣貢丸的故鄉在新竹，肉圓的故鄉在彰化，我知道仙草的故鄉會是在嘉義！」這不僅是張榮福的期許，也是無數「海吉桑」仙草迷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