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來到之際,彷彿應和著人心對新潮流的渴求,台灣流行樂壇也在千禧年爆出亮麗的火花,各式風格的樂團專輯在市場上爭相竄出,主流媒體紛紛宣告:「台灣的樂團時代已經來臨!」從春天的金曲獎熱到夏天的各地野台開唱,直至細雨綿綿不再適合戶外演唱會的十一月初冬,樂團仍是校園、PUB演唱會的主流,現在年輕人最熱門的活動是「瘋BAND」!
無疑地今年台灣流行樂壇非常的「BAND」,而話題的起點來自於今年的金曲獎。
二○○○年台灣最大流行音樂獎項「金曲獎」在最佳團體演唱的入圍上創下新紀錄:打破過去「重唱」團體為主流的趨勢,入圍者全為樂團。頒獎典禮也特別凸顯這項特色,讓亂彈、脫拉庫、五月天、四分衛、花兒等五個入圍樂團在典禮上接力演出,活力與熱鬧的表演方式將典禮帶上最高潮。
得獎團體「亂彈」主唱陳泰翔在領獎時激動地宣告:「台灣的樂團時代已經來臨!」
國際海洋音樂季」在福隆海邊舉行。十二隊國內外主流、非主流樂團從白天到黑夜,進行長達六小時的「不斷電」競演,脫拉庫主唱國璽呼喊著要觀眾同唱。(上)和著海潮聲,星光下觀眾脫掉上衣跟著搖滾,留住青春的狂放。(下)(林格立攝)(林格立攝)
樂團最ㄏㄤ
陳泰翔的宣告撥動樂團熱潮序曲的弦。今年夏天,包括已經連續舉辦六年的全國搖滾聯盟在兒童樂園「野台開唱」吸引比往年更多的人潮,角頭唱片在福隆海水浴場的「國際海洋音樂季」也請來十二隊國內外主流、非主流樂團進行長達六小時的「不斷電」競演。七月底,「世紀BAND搖滾演唱會」則以流行市場受矚目的「五大天團」為訴求,邀集亂彈、脫拉庫、五月天、四分衛、董事長等樂團在台北中正紀念堂廣場搖滾,吸引了上萬觀眾參與。
大型樂團演唱會唱熱夏日的天空,創造了華人搖滾音樂季史上前所未有的人次與場次新紀錄,流行樂壇的唱片發行量更多到讓唱片行紛紛開闢樂團專區,包括流行樂團、地下樂團、演唱會實況等,十分多元。其中人氣最旺的「五月天」,今年發行的第二張專輯「愛情萬歲」銷售量更在低迷的唱片市場中創下二十萬張的紀錄。
樂迷瘋BAND也反映在校園裡的組BAND風氣。東吳大學愛樂社社長楊珮君說,往年愛樂社招生最好也不過八十幾人,但今年秋天新生入學季卻暴增到一百五十多人,愛樂社成為校園最「ㄏㄤ」(熱門)的社團。
「樂團受歡迎帶動大家組BAND的風氣,雖然來報名的新生大部份都還不會任何樂器,但五月天、脫拉庫等學生樂團『從無到有』的榜樣更激勵了大家的搖滾夢,」楊珮君說。
和著海潮聲,星光下觀眾脫掉上衣跟著搖滾,留住青春的狂放。(下)(袁貴龍)
「叫我第一名」
金曲獎鼓勵、主流唱片公司炒作、聽眾參加演唱會的風氣等都是醞釀出這波樂團熱潮的原因,對照多元的環境因素,新興樂團也呈現多元的音樂風格。「民生報」流行音樂資深記者王祖壽就形容,現下樂團的作品可以說是五花八門,不管是硬式、英式、死金屬等等,各種風格都有。
市場反應最好的「五月天」屬於「BOY BAND」的形式,曲風融合抒情與硬式搖滾的風格。由於歌曲頗符合現下市場的要求,容易在KTV中朗朗上口,加上以簡單的歌詞描繪現代年輕人的情愛觀(如「春嬌與志明」、「羅密歐與茱麗葉」)與心理寫照(如「叫我第一名」、「軋車」),引發學生為主的消費對象的共鳴。
「你說我這款人可以衝啥>你說我最好丟進垃圾車>你說我這種人可以衝啥>電影看了吃宵夜擱去唱歌>吃飽睏>睏飽吃>說到七桃(玩樂)我就走>有什麼代誌一定要計較輸贏>……愛拚才會贏>啦……誰人倘甲我我拚>啦……你問我叫什麼名>啦……叫我第一名」(叫我第一名)
這種及時行樂的人生態度,在KTV裡吼起來特別爽。
同為學生樂團的「脫拉庫」則走青春陽光的風格,情歌甜蜜、清新,批判式的歌曲也十分幽默有趣,被視為創作力已臻成熟的樂團。他們在專輯未發行前就幫歌手藍心湄寫出「你的電話」暢銷曲,今年的金曲獎評審成績中,是僅次於「亂彈」的樂團。
從批判風格的四分衛(左下)、,千禧年台灣樂團呈現前所未有的多元風貌。(袁貴龍)
特立獨行
「亂彈」、「四分衛」則是九○年代中期就成立的「老團」。一開始以唱西洋音樂起家,走重金屬路線。受當時地下樂團風潮的影響,社會批判的風格濃郁,曲風較艱澀,但演奏、編曲技巧十分成熟。
「為了理想我們變得已經不是東西>只好向世界展示那珍貴的毛病>你要我不一定順從你的神經>但是不巧我又雞皮疙瘩掉滿地>我們不是你說的破銅爛鐵>沒有必要當個馬桶裡的大便…」(破銅爛鐵)
「四分衛」批判力直接而辛辣,加上硬派的風格,很符合一般人對樂團「批判、吶喊」的印象。
至於得獎頻頻的「亂彈」則被認為是台灣最為創新亮眼的樂團。他們組團的目標就在「做台灣的音樂」,將傳統北管樂曲形式融入搖滾中,成熟地不見鑿痕。樂評人陳寶旭形容他們「以根植本土的台灣調,融合西方搖滾精髓的曲式,加上生活歷練產生的歌詞,形成一種質樸、細膩、但又爆發力十足的音樂風格。」
除了大唱片公司發行的樂團外,其他尚有許多自行發片或從未發片卻已造成風潮的地下樂團,如「閃靈」、「夾子」等。
「閃靈」屬於死黑金屬風格,上台表演時化「屍妝」,十分詭麗。歌詞則充滿政治隱喻,很有日式漫畫中的神話風格,在樂團中自成一格,擁有許多死忠歌迷。主唱佛來敵說,他們自己發行的幾張專輯都有兩、三萬張的銷售量,比一些主流唱片公司捧的樂團還好,可以說是個異數。
「夾子」則尚未發行過專輯,但卻 已在地下樂團界引起廣泛的討論。他們的風格類似台灣傳統的「走唱風」,還搭配兩位像早期高凌風「阿珠與阿花」的伴舞小姐,低俗、無厘頭的歌詞,顛覆傳統樂團的印象。
融入台灣歌謠的亂彈(左上)(袁貴龍)
風光背後
雖然曲風各異,本土加西洋的組合可以說是這波新興樂團的共同點,就像「亂彈」倚重的「北管」音樂中,鄉間農村子弟在農餘休閒時刻組團自娛娛人的傳統精神,不只在現代學生的課餘生活復活,集體創作的多元風格更對照出主流市場的疲態,並為樂壇點亮了新的可能。
資深電台主持人陶曉清表示,以前台灣的唱片都是少數人在不同的歌手專輯擔任製作,做久了,不一樣的歌手專輯往往呈現類似的習慣與手法,讓流行音樂失去新意與區隔。樂團的創作與表演方式都是集體的,一群人共同奮鬥、努力,在不斷的挫敗中,摸索出屬於共同的音樂信仰與價值觀。每一個樂團是不同的TEAM在玩音樂,風格自然不同;而樂團活躍的音樂環境也將走向多元。
如果以長期的脈絡來看,七○、八○、九○年代都各曾有人宣告台灣樂團時代已經來臨,顯示台灣樂壇有多麼期待樂團的出現能為音樂市場常注入多元活力。但民生報資深記者王祖壽表示,之前都只是在唱片市場出現賣座不錯的樂團「樣本」,讓人誤認為樂團時代已經來臨。目前我們也看到樂團盛況,比以前任何時間都還要多元、盛大,然而讓人隱憂的是,這一波熱潮並未帶動平均的買氣,依然和過去一樣,只是「單點突破」。
「現在樂團唱片賣的好的也只有『五月天』而已,其他樂團銷售量都在三萬張以下,」他說,樂團仍有最重要的一關必須通過,即市場的考驗,若市場反應冷淡,這些已具相當人氣的樂團要在主流樂壇中圖存仍是件難事。
「早期的音樂環境,唱片公司老闆多為音樂人出身,仍可能在銷售量不佳的情形下繼續支持樂團出唱片,但自從九○年代『五大國際唱片』體系進入台灣市場後,絕大多數只支持『有利可圖』的唱片發行,實在讓人很難樂觀,」王祖壽分析。
「萬事具備,只欠東風」是今天樂團的處境,多元創作力與大量人氣的風光背後,樂團仍必須面對市場「適者生存」的殘酷事實。而音樂的好壞並不是市場成功與否的必然因素,在商業的運作中,歌手造型、CD封面、宣傳手法都可能成為成敗的關鍵。曾參與「亂彈」專輯企劃的樂評人葉雲甫就指出,「五月天」能做起來與唱片公司的宣傳成功絕對有關。
「五月天」的經紀人謝佩伶也坦承,撇開音樂不談,「五月天」確實是滾石唱片的一個成功的行銷。她表示,過去樂團給人的刻板印象總是「抽煙、不修邊幅」等負面形象,所以在包裝「五月天」時,滾石唱片就特別在造型上強調清新特質,並且刻意增加聽眾參與度與對歌曲的認同感,不斷在廣告中塑造他們是有理想的「憨台灣囝仔」,請大家一起來買專輯、聽演唱會,一同完成年輕人的夢想。
謝佩伶說,現下創作力強、音樂好的團很多,但誰的行銷做得好,誰出線的機會就高。
、到新興校園偶像五月天(右)(袁貴龍)
KTV vs. BAND
道理簡單,為什麼其他唱片公司無法依樣畫葫蘆?音樂製作人、也是九○年代初期樂團BABOO團長的林暐哲點出樂團音樂本質上與市場之間的扞格。
他指出,除了市場操作的技術問題,台灣樂壇的特殊文化讓樂團無法多元生存。他說,伍佰&CHINA BLUE、楊乃文以BAND SOUND為主的音樂專輯在市場上反映熱烈,顯示台灣樂迷絕對能接受樂團的現場、立體的音樂形式,這也讓前陣子唱片公司大舉簽團。但台灣流行樂的主流是依附在「KTV文化」上的,暢銷的音樂必須要能朗朗上口,樂團音樂的深度與難度卻與台灣的這項主流不合,除非像伍佰或「五月天」一樣能同時兼顧二者,不然想出線很難。
另外一個光怪陸離的台灣樂團文化也是樂團難以在市場出頭的原因。林暐哲說,「大家都想爭第一名」,而樂迷也都在追求第一名。「同路線偶像歌手在市場上只能同時存在一個,這樣的風氣讓樂團在進入流行市場後必須爭出個勝負,然後『贏者全拿』,」他說。這樣的市場特色讓地下樂團在進入主流市場後,只能以爭第一名的心態與方式操作,於是許多樂團往往大幅更動創作內容,稍稍成名後就走向風格模糊的「歌手型」藝人。
而原本清新的樂團就無法像他們在「地下」時一樣,保持創作力與樂團間互相砥礪的精神。保持特色與追求市場之間的兩難,使得許多人憂心千禧年樂團熱潮將曇花一現?
唱片企劃葉雲甫卻沒有這麼悲觀,他說,畢竟音樂是一種潮流,它不會像「葡式蛋塔」只是淺薄的消費文化,他相信台灣樂團的未來仍有後勢可期,只是路會比想像中漫長罷了。
對一路走來備嚐艱辛的樂團人而言,樂團在今天能有如此的發展機會已非常難得,讓人振奮。「亂彈」主唱陳泰翔就說,以前大家不清楚「玩BAND」的人都在幹什麼,現在總算搞出個名堂,所以「團結一定力量大」,這也是BAND的精神。
「閃靈」樂團主唱、也是「全國搖滾聯盟」總監的佛來敵則認為,樂團的精神已經在年輕音樂人口中扎根,主流市場接不接受並不重要。他並指出,今年二月總統大選期間,呼籲台灣人正視中國強權併吞台灣野心的「反霸權併吞演唱會」曾吸引許多樂團與樂迷參與,這樣以生活議題為主題的音樂動員方式,就是主流市場外的另一種可能性。
「搖滾的形式,為年輕人提供了某種發表意見與結合共識的可能性,而那將是最符合BAND精神的酷事,不必經過主流市場,音樂本來就應該存活在生活中,」他說。
樂團的音樂元素是外來的,九○年代末期,樂團為它加上一點台灣傳統樂曲的可能,配上台灣人心情的歌詞,加上台灣囝仔憨憨不怕苦的草根味,在廣大的國際流行音樂版圖中,他們在唱自己的歌,自己的心情,也企圖在困難中創造自己的音樂時代。
閃靈屬於死黑金屬的音樂風格,探索冥界與靈界的歌詞,引起聽眾廣大迴響。他們甚至在演唱時灑冥紙製造高潮,搖滾加上台灣習俗,也是另類的土洋融合。(袁貴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