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白菜化身琉璃

蝗蟲螽斯臥葉綠；

多子多孫多福氣，

翠玉化作翠琉璃。

民眾票選故宮「鎮館之寶」第一名的翠玉白菜，永遠是訪客駐足觀賞的焦點。她晶亮、剔透、色澤飽滿卻不招搖，即便上面俗稱「紡織娘」的螽斯斷了一根觸鬚，也絲毫不減其低調的貴氣。

世間美玉、玉匠何其多，但恐再難琢磨出能與之媲美的玉器。

1931年，日軍發動「918事變」，隔年，故宮文物開始南遷，文物按其存放的殿室，以《千字文》的文字為代號，分別裝箱。翠玉白菜是「歲」字號，收自光緒皇帝的妃子「瑾妃」曾經住過的「永和宮」。

相傳出身「他他拉氏」官宦家庭的瑾妃極富生活品味，不但嗜吃美食，更愛於起居處擺設花瓶盆景。她的嫁妝翠玉白菜，就是「種」在盆裡當作擺飾，除了象徵她身家的清白，菜葉上的一對蝗蟲與螽斯，亦有祝願「多子多孫多福氣」之意。

這株白菜，琢磨自一塊半白、半綠的樸拙翠玉，原先雜有裂隙、斑塊，經玉匠的巧手而把裂紋磨作菜梗、菜葉上的自然脈絡。所謂「巧奪天工」，正如是也。

「妳看，是白菜呢！」「旁邊小棵的也挺漂亮的。」兩名操著上海口音的姑娘，對著台北故宮禮品部裡的仿製翠玉白菜評頭論足。「是玻璃做的吧？」其中一位望著櫥窗喃喃自語。

正確來說，那是一棵仿古的「琉璃」白菜。它的材質是「水晶玻璃」，與普通玻璃一樣都含二氧化矽，但因額外添加了24％的氧化鉛，因此折射出來的光澤更為明亮，常作為鑄造仿玉藝品的材料。

我們找到了幫故宮代工仿製翠玉白菜的匠師李財旺。住家與工廠都在「陶瓷故鄉」台北縣鶯歌鎮的他，與眾不同地從事琉璃工藝創作與代工，作品包括小型佛像、飾品等等。

製作流程如圖：製作蠟模（左一、左二）及石膏模→脫臘→填入玻璃→燒製→開模→修飾、拋光打磨（右）。

層層復層層

一般認為，所謂「仿製」，不過就是「依樣畫葫蘆」。其實不然。以翠玉白菜為例，故宮只提供照片，絕不可能出借真品；與故宮簽約的供貨商必須據此模擬出3度空間立體影像，並雕出翠玉白菜的實體樣本，再外包給師傅仿做。只要樣本不對，後續的工作便會「全盤皆錯」。

李財旺拿到樣品後，流程與仿製青銅器一樣（見後文），首先要為它製作矽膠模型，並在模裡灌入鑄造專用蠟，最外層再裹上一層厚厚的石膏。

蠟的熔點約攝氏60度。李財旺把包覆著石膏的蠟模送入蒸氣機裡脫蠟，得到的半成品，就是內部帶有翠玉白菜造型的空心石膏磚塊。

此時若透視石膏模的內裡，可以看見一支倒立、斜放的甜筒冰淇淋；上方的甜筒部分是菜梗，下方的冰淇淋則是菜葉的位置。

接下來，李財旺拿出深綠色的水晶玻璃，將其敲碎成玉米顆粒大小，塞入石膏模裡。「綠色碎玻璃會掉進冰淇淋的位置，窯燒之後，成為菜葉顏色的來源。」

他接著拿出透明水晶玻璃，裁切成一般手機大小的薄片狀，平放在石膏模的鎔鑄入口處，然後把整塊石膏模送入窯裡燒製。透明玻璃窯燒後熔成流體，順著鎔鑄口流入鑄芯，並與底下的綠色液體琉璃「交融」，由下而上，形成由淡綠而至透明的菜梗。

雖無翡翠的質感，但卻不減山寨版「琉璃白菜」的買氣。

火的試煉、刀的磨礪

真品翠玉白菜長18.7公分，寬9.1公分，厚5.07公分，供貨商與故宮簽訂的仿品規格則是「1:1.3」及「1:0.5」兩種大小的琉璃白菜。李財旺依照供貨商的要求代工，鑄件越大，需要燒製的時間也越長。

「電窯控溫在攝氏850~900度之間，大的燒7天，小的燒3天。」何以如此耗時？李財旺解釋，升溫太快，石膏模會龜裂；降溫太快，琉璃白菜的芯蕊則會內裂，所以「將電窯設定自動控溫，畫出溫度曲線，待溫度緩慢升至頂點之後，再以每小時5∼10度的緩速降溫。」

爐燒7天之後，李財旺從窯裡取出已經冷卻的石膏模，量好琉璃白菜的位置之後，用小鋸子小心地將模子鋸開。隨著白菜逐漸現形，他的動作就更加細膩，像做考古挖掘一樣，小鏟子、小刷子也要派上用場。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脫模，一棵完整的琉璃白菜已經出現在李財旺的工作檯上。「還須檢查是否不小心弄斷螽斯與蝗蟲絲線般的細腳。斷了，就只能報廢、重做，無法修補。」在李財旺的眼裡，只有真品翠玉白菜上已經斷了的一根螽斯觸鬚，是唯一可以容忍的「自然瑕疵」。

完好的半成品，還得經過鑽石磨棒的細琢，再噴上黑色的金剛砂，使白菜表面修過的痕跡化成朦朧的霧面。完成最後一段打磨拋光的處理，一棵棵和故宮翠玉白菜長得一模一樣的琉璃白菜，便能璀璨登場。

但琉璃畢竟還是玻璃，缺乏玉的厚實感，所以坊間製成的琉璃白菜仿品，大都仿出了原件的「亮」，但卻做不出菜梗部分的「白」。為了精益求精，李財旺改用添加氟化物而乳化成白色的「乳白玻璃」，代替原先使用的透明玻璃，以「還原」白菜應有的實心白色，目前還在測試改良的效果。

製作流程如圖：製作蠟模（左一、左二）及石膏模→脫臘→填入玻璃→燒製→開模→修飾、拋光打磨（右）。

無價難買，有價易得

對李財旺等仿製故宮文物的廠商來說，「價碼」是他們心中的絕對機密，稍一說溜嘴，恐會引來消費者對成本與售價差異的質疑。人們僅能在故宮禮品部的陳列櫃裡察知，大棵的琉璃白菜售價台幣1萬5,000元，小棵的則是6,000元。

看到牌子上的售價，那兩位上海姑娘臨走前，並沒有買下翠玉白菜或其他器物類禮品。反倒是來自香港的一家4口觀光客，趕在商店關門前的一刻，一口氣買走大、小琉璃白菜各一棵。「雖然是假的，但很漂亮，送人、自用都很好，畢竟真的翠玉白菜買不到啊！」其中一位打扮時髦的年輕男客「務實」地說。

雖無翡翠的質感，但卻不減山寨版「琉璃白菜」的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