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邀請藝人、觀眾現身說「鬼」的節目，收視長紅，帶起一陣風潮。（邱瑞金攝）（邱瑞金攝）
電視台已經被「鬼」佔領了！斨I之後的螢幕上，一片鬼影幢幢、鬼哭神號。選台器從一台跳到九十九台，就是跳不出鬼的手掌心，連主管機關新聞局廣電處也傷透腦筋，不知尺度為何，簡直是「鬼擋牆」了。
（左）民意機關在訴訟不斷、諸事不順之下，舉行法會祭拜「好兄弟」。這樣真的就能驅邪改運了嗎？（薛繼光攝）（薛繼光攝）
電視機前面的觀眾請小心哪，你是否已經「鬼迷心竅」，也被鬼佔領了你的生活呢？
窗外，風雨交加、雷聲大作；屋內，霧氣陣陣漫行，三、四個人圍坐桌前，面色慘澹地說著彼此「活見鬼」的經驗。一位歌手說在南部宣傳時，在旅館的浴室中，遭女鬼抓背。一位職棒球員說，在人聲鼎沸的球場中，被鬼捉弄，連連失球。頭一次上節目的觀眾毫不怯場、侃侃而談，描述自己和一群朋友在山中和一群鬼對抗的英勇事跡……說故事的人，每每還要強調「我這不是『故事』，是我個人的親身體驗。」
類似這樣由名人、觀眾，強調「真人真事」說鬼的節目，由台視綜藝節目「玫瑰之夜」的「鬼話連篇」單元開啟風潮，廣受歡迎之後，一時間，「接觸第六感」、「黑色星期五」、「穿越命運線」、「心靈世界」、「星期天怕怕」紛紛出籠，這可真叫「鬼話連篇」了。
第四類接觸
然而，老先生講鬼故事早已褪了流行，真人說鬼也不夠新鮮、不夠味了，新的節目不僅說鬼，還可以「賞鬼」、「撞鬼」，玩真的。
「玫瑰之夜」繼鬼話連篇單元之後，加入了平面的靈異照片，「綜藝夜總會」的「抓鬼特攻隊」以家庭錄影機拍攝的靈異錄影帶為最大賣點。
「膽大包天」及「冰冰棒棒之不可思議」恐怖加級、直攻要害。節目將攝影機與報名的民眾，直接帶到號稱台灣第一的嘉義縣民雄鬼屋、宜蘭縣的火葬場、台中市衛爾康西餐廳大火廢墟、台一線死亡路段等「凶地」。在更深夜半時候，藉著火把微弱跳動的光影，踩在傾圮頹壞的亂葬崗，一人深入暗處，閉起眼睛，與鬼進行「第四類接觸」，讓觀眾怕到最高點。
流風之下，除了綜藝節目鬼聲啾啾，戲劇節目也無法免疫。仿效美國「X 檔案」的「台灣靈異事件」，將一些真實案件改編，冤獄奇案依賴著女警官的「陰陽眼」，與鬼相通而水落石出、冤情大白。在有鬼必紅的趨勢下，老牌的刑事案件節目「天眼」，刑警皆成配角，這主角嘛？當然是「鬼」了。鬼月之下，除了常態性的鬼節目，各頻道更企劃應景的中外鬼電影系列，可以說，電視台在鬼月已被「好兄弟」全面「上身」了。
鬼啊！像可樂
當然，電視台願意被鬼上身，來自觀眾的忠實收看。例如「玫瑰之夜」播到鬼話連篇單元時，收視率立刻跳升一倍，而「膽大包天」則是力霸友聯公司自去年開台以來持續最久的節目。「台灣靈異事件」也一直高居同時段節目收視冠軍的寶座。民之所欲，可見一斑。
開啟這波尚鬼風氣的「玫瑰之夜」，當初是如何拔得頭籌的呢？節目製作人俞凱爾記得當時企劃部門想要開闢節目新單元，提出的企劃案卻不盡理想。到了晚上，大家都累了。在中場休息時間，同事們開始講起了鬼故事，這一開講，大家的精神都來了。俞凱爾靈光一現，於是誕生了鬼話連篇的單元。
鬼，是共匪裝的
雖然節目構想來自偶然，但是反應出的是「人們對鬼永恆不滅的好奇」。以前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播出？在民國五、六十年代時，這樣繪聲繪影說有鬼可是「散播謠言」、危害國家安定的事。許多三抪野炙k的人還有印象，小學的時候，社會出現一陣白無常出沒的傳聞。學校老師對學生表示：「那些鬼，都是共匪假裝的，已經被警察抓到了。」
電視頻道開放以後，沒人做過的才能出奇制勝，無形又無體的鬼便成了千變萬化的最佳題材。「膽大包天」製作人王金堂就說「自從人們登上月球之後，月亮已經失去神秘性，如今人們好奇的就『這個』了。」一位參加「膽大包天」的青少年則形容：找鬼的感覺就和「喝可樂」一樣的爽。
「這幾年來，天災人禍特別多，面對這樣異常的現象，自然有許多靈異傳說出來，」俞凱爾覺得這是支持鬼節目受歡迎的背景原因。像是台中衛爾康西餐廳大火奪走六十四條人命之後，民間興起「幽靈船」之說。傳說台中市的一棟商業大樓上停有一艘幽靈船，要載滿一百個鬼魂才會離開。這個故事被繪影繪聲地說了一年，直到另兩場大火又喪失了三戔囓糽R後，幽靈船的胃口變大，這會兒又說要裝滿兩百個「人」，不知何時才了得！
「這是來自於不安，尤其是內心中的不安。」省立博物館人類學組組長阮昌銳表示。
唯鬼的時代
對於時下的鬼節目尺度為何？關懷生命協會秘書長釋悟泓法師表示「那就看它是讓人超脫、豁達，還是害怕、求拜了。」
可惜的是，談鬼的節目多屬綜藝節目，出發點是娛樂大眾，強調的是恐怖、靈異。製作單位為求驚悚、好看，說的人為了呈現自己經驗的特殊，其中是否有誇張、造假或誘導的可能？電視前照單全收的一家老小往往沒有判斷。除了「玫瑰之夜」的靈異照片單元請有宗教及照片暗房專家做不同看法，大多鬼節目都是只有一家之言，對鬼抱持完全肯定態度。
有的節目，一到鬼屋，節目所請來的「老師」立刻表示自己已經看到二十多個鬼，而當鬼不願意被騷擾時，則燒冥紙來疏通。對於現場民眾獨處於黑暗的角落，而感到手麻、頸背發冷、天氣悶熱、辛亥隧道中的水漬痕跡等等，「老師」的解釋全是鬼在作怪。
「這樣的節目，不是讓人認識鬼神，而是讓人相信一切禍福皆因鬼神而起，當然是迷信，」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所研究員李豐楙指出。從事民間信仰研究多年，本身也遇過不少無法解釋之事的李豐楙覺得，將鬼神搬上螢幕，除了真實、不作假，至少應該有宗教家、科學家或心理學家參與，在節目中客觀並陳各種可能的解釋，均衡一下。
盡信鬼神，等於不知鬼神
同樣的，頻頻出車禍，設計上有視覺盲點的死亡路段，都歸因為「鬼」在找替身。說到最後，生病是沾了「不乾淨」的東西、做事不順利也是沖到「惡煞」，如此將一切現象都放入靈異的框框內，難免招來怪力亂神的質疑聲了。「這樣一味親近鬼神，也是另一種的『不知鬼神』，」修行密宗的民族音樂學者林谷芳嘆道。
這個社會，似乎已經由唯物到唯鬼了。現在的鬼節目中，人的步步腳印全然不見，只在節目最終說點「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的勸善標語，「那這勸善也太廉價了。」釋悟泓表示。
今天的台灣生活富裕，富裕之後更怕失去，許多人因房地產飆漲而一夕致富，又可能因股票大跌而賣樓。更加深了「禍福無常」的宿命論。
於是人們用最簡單的方法來安頓自己，將安身立命的工作全交給了算命、風水、星座或鬼神。最能反映、迎合小民生活的電視節目，自然也就靈異當道，各種「大師」齊現。真是社會版的尚鬼風氣，較電視節目更勝一籌！
像大家樂、六合彩賭風興盛之時，許多賭徒徹夜在亂葬崗求拜，等待「賭鬼」來賜他一支明牌。最近連身為全省最高民意機構的台灣省議會，在議員們涉及賄選、毀謗、金錢糾紛等不法而官司纏身之下，議會「不問蒼生問鬼神」，舉辦法會，祭拜好兄弟，以求「驅邪改運」。有民代如此，問政品質自然令人擔心。
「我看現代人的問題不是怕鬼，而是依賴鬼。」對文化現象多所關心的林谷芳表示。生命的層次如此遼闊，鬼神的世界又豈是這麼容易由人來駕馭？對鬼神有正信的人，相信鬼神，但更清楚自己才是改變命運的主體，不會將這森羅萬象的世間事，全簡單化冠地以鬼神之說。
遠鬼神？親鬼神？
「子不語怪力亂神」，說到鬼，孔子總是避而不談。對於鬼，孔子說「敬鬼神，而遠之」。然而避而不談卻解決不了問題，作為一個人，總是渴望知到死後的歸處在哪？渴望由鬼魂身上找到答案。因此，三千年來，人們對鬼還是又怕又愛。
研究民間信仰，並在各教學醫院作死亡及鬼魂專題演講的李豐楙覺得，我們不僅不應該遠鬼神，還應該有專門的研究機構，在各個領域中，以求真求知的態度來面對鬼的問題。迴避問題只會造成模糊曖昧的縫隙，使得一大堆神棍有機得以「裝神弄鬼」。
「鬼，是一種生命課題，它的意義，比在火星上發現生物還要重要。遠或親都是人的想法，『如實以對』即可。」林谷芳表示。釋悟泓法師也贊同對於鬼應有正確的認知。因此談鬼說鬼並不是一件壞事，在科學上、文化上、宗教上，特別是面對人人都要變「鬼」，生命何去有無的疑問上，都得面對鬼。問題是，如何面對？參加碰鬼節目，到陰森處去感應一番的面對，有何不妥呢？
自然接觸
「把見鬼當成一種提高收視率的手段，拿觀眾當實驗品，故意去接觸，不太自然吧？」一位製作人表示。的確，關鍵就在「自然」。畢竟鬼的發現與面對，不只是面對另一外星人，面對另一種生命層次罷了。面對鬼，還包括了人對來世、對死亡、對現世的思索與安頓。既然是「生命課題」，就得放到生命中、生活裡去印證。
在西方，許多教堂裡面就是墳墓，外面也是墓園。做禮拜上教堂，甚至新人拍照，並不避諱這些。鬼與死一體兩面，在我們過去的社會，村子的山坡就是死人安息的「墓仔坡」，大人也不會禁止小孩在那裡嬉戲，只會告訴孩子不要踩過墳墓。老人家還會自己去選棺材、挑墳地。排灣族甚至就將祖先葬在家裡的地下。
現在的社會，人與死亡失去了自然親近的機會，鬼魂已被生人「放逐」了。從參加找鬼節目的觀眾可以發現，絕大多數是二抪野炙k的新人類。難道這個年紀的孩子特別大膽？林谷芳的答案是肯定的，但也是憂慮的。這個年紀的孩子沒走過夜路，沒經過苦難，不知生老病死為何，不曾有過驚悚的苦痛。對死亡、對鬼都沒有任何概念，膽子自然大。
一如生命中對愛、對死、對神的相信。對於鬼，「從知道到相信，應該是一種生命的體驗與印證，」林谷芳表示。如今，對鬼的接觸，跳過生老病死，跳過從黑暗中體驗對自然的敬畏，直接由電視上別人的經驗聽鬼、說鬼，甚至進一步，或經誘導、教導相信鬼，建立對鬼的觀念。除了好玩、刺激外，又學到了什麼呢？
吵死人？吵活人？
斨I又過，七十多歲的王老先生年輕時曾碰過不少不可解的靈異事件。這天在睡不著又沒人聊天下打開電視，畫面隨著選台器跳來跳去，王老先生忍不住罵道「煩死了，這台是鬼，那台也是鬼，蠢人真多！」嚇得一旁的狗兒抬頭直看老主人。
老阿媽的看法是，好端端的，幹麼去「自找麻煩」？況且人鬼兩分，人有人的位置，鬼有鬼的空間，這樣帶著大批人馬及燈光去賞鬼「吵死人」，真是「活該見鬼」。不過，這不就是他們要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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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由聽鬼故事到說鬼經驗，鬼節目越玩越真。這群年輕朋友，正跟著製作單位到陰森幽暗的「凶地」去碰鬼。（卜華志攝）
（右）邀請藝人、觀眾現身說「鬼」的節目，收視長紅，帶起一陣風潮。（邱瑞金攝）
p.95
（左）民意機關在訴訟不斷、諸事不順之下，舉行法會祭拜「好兄弟」。這樣真的就能驅邪改運了嗎？
（薛繼光攝）
（右）號稱「台灣第一」的嘉義民雄鬼屋，已然是嘉義名勝之一了。（薛繼光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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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著墳地，向逝去的親人作最後告別。不禁思索著死後何從、鬼魂有無的生命課題。（卜華志攝）
（右）號稱「台灣第一」的嘉義民雄鬼屋，已然是嘉義名勝之一了。（薛繼光攝）（薛繼光攝）
繞著墳地，向逝去的親人作最後告別。不禁思索著死後何從、鬼魂有無的生命課題。（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