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加拉瓜的牛仔褲王國──年興紡織

文‧蔡文婷　圖‧卜華志

1997 11月

近三千名員工組成壯觀的生產線——在縫紉機急急車縫的聲音中，年興企業在尼加拉瓜找到紡織業的新天堂樂園。（卜華志）

這些美國知名牛仔品牌，都是年興紡織的代工產品。（卜華志）

回顧台灣早年以紡織王國起家的歲月，在美國的各大連鎖成衣店裡，一排排衣架上，掛的總是Made in Taiwan的商品。然而在工資高漲、產業升級之後，紡織業紛紛出走，奔向鄰近的大陸、東南亞國家繼續打拚。

除了年興，加工出口區內還有富太、中國今一兩家成衣廠。（卜華志）

而具有股票上市公司身分的年興紡織，卻遠奔一般國人相當陌生的尼加拉瓜設廠。並在短短三年半擴增了三倍，佔尼國輸出總額的八分之一。究竟，年興是如何在尼加拉瓜開創紡織業的新天堂樂園，打造出它自己的牛仔褲王國？

燠熱的五月天，尼加拉瓜總統阿雷曼前往尼國國家加工出口區，參加年興紡織企業在尼加拉瓜第三成衣廠的落成典禮。廠房外，政要及媒體雲集；一、二廠廠房內，總計四萬平方公尺面積的廠房裡，雇用了近三千名工人。個個埋頭苦幹，有的縫褲頭、有的貼口袋，飛快的動作，縫紉機急急車縫的聲音，令人想起台灣的專業成衣廠。

在那遙遠的地方

在台灣，諸如成衣、鞋子、雨傘等傳統工業，曾是創造台灣奇蹟的主要動力。然而在勞工成本高漲、土地取得不易下，勞力密集的行業在七十年代紛紛外移，尤其移向鄰近的東南亞與大陸。因為這些地方坐飛機不過兩三個小時航程，補給線短；此外華人眾多，溝通容易，加上工資低廉，於是成為台商產業外移的第一考量。然而，在政府積極鼓勵業者前往投資的中美洲國家，雖然有過上千家企業前往考察的招商團，但實際前往投資設廠者，卻是屈指可數。

相對於東南亞及大陸的熱門，經濟部海外投資處管焙琦指出：中美洲不利投資的條件也就在於，原本相隔半個地球的距離就遙遠，加上以西語溝通不易，更加造成台商心理上的距離。此外，勞工成本高於大陸及東南亞，勞工保障高，周邊產業不發達等等，也都令台商猶豫卻步。因此在外債高築、通貨膨脹曾經高達三萬三千百分比的尼加拉瓜，目前前往投資的台商只有四家；除了由新光集團及互助營造合資的尼加東方開發公司所購買的洲際飯店，此外三家的富太、年興、中國今一都是製衣業。

紡織業的處女地

對於中美洲投資環境的缺點，在年興企業董事長陳榮秋眼中，卻覺得不算是一回事。因為尼加拉瓜有一項其他國家都比不上的有利條件，那就是尼加拉瓜目前被美國列為優惠關稅（GSP）及加勒比海方案（CBI）受惠國，因此具有紡織品輸美完全沒有配額限制的有利條件。

陳榮秋分析，雖然大陸及東南亞的工資大約只有尼加拉瓜的四分之一，然而大陸及東南亞國家輸美紡織品都有配額，大陸的配額操縱在官方手中，而東南亞的配額則因競爭者眾，不易取得。「即使在中美洲國家，目前也只剩下尼加拉瓜沒有配額限制，尼加拉瓜可以說是一塊紡織業最後的處女地，」陳榮秋指出。

事實上，為了紡織品輸美的配額問題，台灣的紡織業幾乎踏遍全球。第一家到尼加拉瓜投資的富太紡織在非洲模里西斯、西亞孟加拉都設有成衣廠。「但是一兩年後，廠商急增，馬上就有配額限制，而無法大規模設廠，」總經理張光宇表示。

「大家都容易去的地方，配額容易飽和，就像柬埔寨才開放一年多，就有四十多家台灣紡織廠商登記，一下子就滿了。所以，越難的地方機會越多，就像尼加拉瓜至今不過三家台灣成衣業者。況且我們來得早，將來即使配額設限了，依出口數量分配，配額也是我們的，」陳榮秋說明。年興紡織尼加拉瓜廠總經理黃明偉並舉例加強說明：「年興是以牛仔成衣銷售美國市場為主，去年一年，年興集團出口了一百四十五萬打牛仔褲到美國，這已經超過台灣此一類別輸美配額的總量了。」

地利加人和

除了配額之利，尼加拉瓜還具有離主要市場美國近的地利之便；以及眾多鼓勵投資優惠條件、勞工充裕的人和優勢。在「中尼投資保證協定」及尼國政府鼓勵外人投資的優惠條件下，投資者在尼國擁有一切與當地國民投資的相同待遇；外人投資比例、雇用經理人比例、外銷比例皆無限制。更優惠的條件是加工出口區內公司稅十年全免，之後五年免百分之六十；且不論是進口機器、原料或購買當地材料，同樣享有完全免稅優惠。

對尼國勞工的充裕與台灣招工的困難，在台灣也還有製衣廠的陳榮秋感觸很深。「我在苗栗頭份的至興紡織，每逢發薪水的隔天就為缺工而傷腦筋，工人總是有出沒進，差不多一年多，整個工廠就全換了新面孔。而在尼加拉瓜啊，明天早上你到加工出口大門旁看看就知道，」陳榮秋說。

每天早上，在加工出口區大門，總有近百人守在門外，手上高舉著登記表、履歷，等待工廠招募臨時工。有的甚至帶著簡單的便當，等候一整天。

由於近二十年來的內戰，尼國目前仍是中美洲最窮，也是失業率最高的國家。但和平協定簽訂之後，一切開始重整，加上優惠的條件吸引外資，使得尼國的經濟日漸蓬勃復甦。失業率由一九九○年的百分之五十以上，降為目前的百分之十六。不過首都馬納瓜因為大量鄉間人口湧進，失業率仍在百分之五十左右。因此位在首都的加工出口區裡，每一家工廠招工時，都有過門庭若市的經驗。

工作意願高？

「尼加拉瓜不但勞工充裕，而且老百姓工作意願高，相當肯吃苦，」富太製衣總經理張光宇表示。這樣的說法，可能令許多台商相當驚訝，然而尼國的勞工素質，幾乎獲得前來設廠台商的一致肯定。

富太製衣當初在四十天完成五條生產線，完成第一件成品；年興企業則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內，達到全額生產。包括製作較為繁複的襯衫業者、中國今一製衣經理張玉林也覺得，只要將工作步驟分清楚，像是將複雜的領子分為十七個工段，則尼國作業員的工作效率不輸台灣。儘管中美洲國家民族性較為自由閒散，也常有工潮發生，但是十七歲就進入製衣廠，由基層做起的陳榮秋，對於工人的素質相當敏銳；對於國外勞工工作效率的提升、採因地制宜的鼓勵辦法，高效率的生產成績，已經成為尼加拉瓜其他製衣廠模仿的對象。

賴索托婦女的私房錢

七年前，陳榮秋應朋友之邀到非洲賴索托及南非共和國尋找投資地點。當他發現，在南非礦坑裡的工人，大多數都是賴索托人民時，他便決定選擇賴國設廠，即使南非政府對外資的補助條件優於賴國。

在賴國，工廠內多為女工，經常得走上很遠的路程來上工，因此上工率很不穩定。陳榮秋在賴索托待了四個月之後，開始施行隔天發獎金的獎勵制度。因為賴索托為男性社會，上工的婦女工作所得全歸丈夫，而核發的獎金卻可列為婦女自己的私房錢，如此一來，為了每天早上的獎金，婦女們也就天天高興地來上班，達到百分之九十九的上工率。

至於在尼加拉瓜，由於勞工比較懂得計算，因此年興改採按件計酬來核發獎金。更特別的是，在尼加拉瓜的工廠還在興建階段，即花費一百萬台幣的機票費用，甄選十八名尼籍基層幹部到台灣實習。按照日後在尼國廠的工作性質，在至興紡織裡做上一年。

種子部隊

送十八名種子部隊到台灣，除了日後方便用他們領略的訣竅教導其他工人上線，更重要的是確實感受台灣製衣廠的工作效率。「你對他說，台灣的工人一天可以做多少，對他們來講都是天方夜譚。唯有讓他們身臨其中，他們就信服了，也才能回到尼加拉瓜後，說服其他工人達到和台灣一樣高的效率，」陳榮秋表示。

今年二十七歲的卡門，是四年前到台灣受訓的基層幹部之一。卡門曾在大學上了一年課，但因家境清苦，於是休學找工作。當時尼國的失業率高達百分之六十，就業市場僧多粥少。她記得一家當地的食品加工廠一小時只給七毛尼幣（相當於台幣三塊半），又沒保障，然而只招募五個人，當天和她一起面試的卻有七十個，結果她不幸落榜。

於是當總經理黃明偉拿出地圖指出台灣的位置，問她願不願意前去受訓時，雖然心中害怕，但想到一個月有六百尼幣的高薪，又供吃住，她還是當下就答應了。

「剛到台灣時，看到台灣的工人們幾乎不休息的工作方式讓我很不適應。但是當我去到工人家，看到他們有那麼好的生活品質，於是我也就慢慢跟上腳步了，」卡門表示。回到尼加拉瓜之後，卡門不僅在年興勝任愉快，同時也介紹了十五個親戚，引進了一百多位同村的鄰人到年興來工作。目前已經升任為基層小組長的卡門，一個月有一千七百多尼幣薪資，她打算利用週末，重回大學繼續未完成的學業。

夫妻一起來

在赴中美洲投資的案例中，成果懸殊。國合會委託永譽顧問公司所作的研究報告，特別對年興企業的「內部管理」多加著墨，而陳榮秋也覺得海外投資成功的關鍵主要在此。

除了送尼國基層幹部到台灣受訓、對生產線上員工以論件計酬方式提高效率，此外，鼓勵台籍幹部夫妻一同出國，同在年興上班的模式，也一樣引起其他製衣廠跟進。

不論是在賴索托或尼加拉瓜，每個年興的海外廠，都有十到十五「對」夫妻一同在海外打拚。先生負責技術部門，而太太則在行政部門任職。年興並在當地興建宿舍、安排員工子女就讀美國學校，還聘請上海廚子負責掌廚，解決了外派人員的後顧之憂。

此外，平均一對夫妻每年分紅在兩百萬元左右，著實令不堪景氣的紡織同業羨慕不已。重賞之下，海外公司的營運兢兢業業，身為老闆的陳榮秋也放心地平均一年才到尼加拉瓜一次。

伯樂與千里馬

而針對「語言溝通」的障礙，對內，年興在尼國廠內，除了台籍幹部和尼國基層幹部外，經由大陸海外經濟合作單位甄選，現有六十多位來自上海的大陸幹部，負責和當地員工及幹部溝通。

至於與尼國政府單位、官員、記者的交涉，或是對於當地法令申請事項，則全權交由總經理黃明偉負責。黃明偉原為國防部派任尼加拉瓜的武官，在中美洲已經待了十多年，不但對中美洲的民情、文化相當了解，在尼加拉瓜的政商關係也很不錯。

九二年，前經濟部長蕭萬長率領企業界訪問尼國，黃明偉正好擔任成衣類組的翻譯，因而認識了陳榮秋。當陳榮秋決定在尼國設廠時，立即想到了接待他多次，且從來不曾遲到的黃明偉。由於黃明偉西語溝通無礙，對尼國事務又十分熟悉，使得年興在當地設廠的過程省去許多摸索。

三個月的補給線

對於人才的投資，陳榮秋向來非常捨得。過去年興紡織在台灣開設之時，陳榮秋也曾以兩億台幣，買斷近十位老牌紡織廠高級管理人的年資，高薪挖角。

當初年興選擇尼加拉瓜投資，令許多同業跌破眼鏡，然而四年來，年興企業在尼國的製衣業，由尼一廠、尼二廠到大尼三廠、小尼三廠，投資金額由五百萬美元擴增到兩千七百萬美元；雇用當地勞工三千多名。每年出口總額達九千萬美金，佔尼國出口總值的八分之一。

對於有意前來尼國投資的台商，陳榮秋也提醒，必須要有雄厚的週轉金，供給長達三個月的補給線。由於尼國周邊設備、主副原料完全闕如，在年興的倉庫裡，舉凡牛仔布、拉鍊、釦子、商標、吊牌，甚或衣架、縫線、塑膠袋，還有石洗牛仔褲的浮石，全部仰賴進口。

為了確保工廠不會發生缺料停工的現象，包括船運一個月，現場一個月和倉庫一個月，至少要準備三個月近一千萬美金的週轉金才行。

新法怕怕

除了補給線的考量，黃明偉同時補充，關於尼國勞工政策也是台商應該考慮的。由於尼國長時間以來民生水準低落，高失業率下，尋找穩定工作不易，勞工法開宗明義的表示傾向保護勞方。因此，資方除了負擔勞工百分之十二•五的社會福利金，此外解雇勞工必須經過勞工部審核同意。尤其是去年底才通過的新本勞工法條規定，在資遣費上，被資遣或自動離職的員工，資方都得按年資發予資遣費，不滿一年者，同樣依照比例發給，因而資遣費成了勞方的救急偏方，造成流動率的增加、管理不易。

此外，例如勞工法原本規定，連續工作滿六個月，可以擁有十五天的休假。然而勞工部的解釋卻是，即使工作只有一個月，也一樣擁有一定比例的休假。

由於年興付給尼籍雇員的平均工資接近尼國最低工資的四倍，因此尼加拉瓜的台商還不曾碰到大規模的工潮。但是，全體台商已經聯合署名，希望立法院能凍結新增的勞工法條，同時主動與當地勞工溝通，以避免工潮發生。

對於海外投資，年興可以說是馬不停蹄，尼三廠才剛落成，而預計投資一億兩千萬美元（相當於台幣三十三億元）的墨西哥大型紡織廠及成衣廠也已經開始動工。紡織廠將月產牛仔布四百四十萬碼，而成衣廠可年產一百二十萬打牛仔衣。總計年營業額將超過二億美元，「未來的主要戰場在墨西哥，我想赴墨西哥投資絕對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一如過去在賴索托及尼加拉瓜設廠的果決，陳榮秋自信滿懷地說。

向墨西哥前進

赴墨西哥作鉅額投資主要是為了因應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的排外效應。依照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來看，美國、加拿大、墨西哥合約組織國家相互間流通的關稅今年是百分之五•六，明年將降至二•八，到了一九九九，互通關稅將是零。相對的，不論是台灣、大陸、賴索托、尼加拉瓜或是部份東南亞國家，牛仔褲的優惠關稅是百分之十七•六。相較之下，紡織成衣業當然得到零關稅的墨西哥搶得這項優勢先機。

世界共通的牛仔褲

從賴索托到尼加拉瓜，再到墨西哥，陳榮秋的棋子總是下在別人想不到的地方。當墨西哥成衣廠加入生產線之後，年興一年將可生產牛仔褲三百三十萬打。這也將使年興由東南亞第一大的牛仔製衣，躍升為世界的前三名。

對於牛仔製衣的前景，陳榮秋舉例說明：柏林圍牆拆除時，許許多多的青少年坐在圍牆上，等待參與歷史時刻。報紙上登出的新聞照片上，他們不約而同的，都穿著牛仔褲。

牛仔褲是無國界的共同商品，隨著共產國家的解體，具有自由隨興、資本主義象徵的牛仔褲更是大行其道。而陳榮秋，也由苗栗的頭份小鎮，遠渡重洋，在賴索托、尼加拉瓜、墨西哥，一步步建立起他的牛仔王國。 ﹙選自《雙贏──蕃薯仔打拚中南美》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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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三千名員工組成壯觀的生產線──在縫紉機急急車縫的聲音中，年興企業在尼加拉瓜找到紡織業的新天堂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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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美國知名牛仔品牌，都是年興紡織的代工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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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年興，加工出口區內還有富太、中國今一兩家成衣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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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動盪的年代，尼加拉瓜的經濟或觀光都在起步重整之中，攤位上展示的是尼國著名的手工藝品──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