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問題錯綜複雜,每一決策都經過縝密的規畫。圖中右邊第二位為王友釗。(鐘永和)
有關當前農業問題的點點滴滴,行政院農業委員會主任委員王友釗如何說——
問:主委上任已經快三年了,可不可以先談談這一段時間的感想?
答:談到上任,我從台灣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這裏辦公,其實無所謂上不上任。因為我是學農業經濟的,在學校作研究的時候,就注意到農業政策的問題,這廿幾年來做的事情並沒有很大的改變,唯一的不同是現在要作決定。
倒是農業上卅年來有很大的變遷。以前,台灣全省才七、八百萬人,只要講增產、講如何供應充足的糧食;現在人口已增為一千九百萬人,生產的東西卻還是嫌太多,要講如何使價格平穩,如何使品質更好,從這方面來講,我們的農業實在了不起。但是今天農業還有其它的問題,如運銷、組織、市場等,比以前複雜了許多,我們遇到的困難也愈來愈多,這並不一定是我們做得不好。
舉個不大適當的例子,這就好比父母帶小孩,嬰兒時好帶得很,等孩子到了小學、中學,孩子卻不乖了,感覺上好像父母愈來愈不能幹,其實是環境變了,狀況變了。
從集約到粗放
問:您提到卅年來農業上的變遷很大,農地利用方式的改變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答:這個問題是這樣的:台灣人多地小,因為耕地面積有限,在農業剛發展的時候,對土地的利用本就比較集約,也就是說儘量利用土地,不斷地種。
今天已經不能這樣做了,因為勞動力不夠。有些農民甚至在冬天沒有適當作物的時候,就不去種它,因此,土地利用的集約度就低了。
這也造成了另一種改變——當然一方面是拜農業科技進步之賜——現在大部分土地一年只種一樣作物,但生產期卻長了,像葡萄,以前種一次只能採收一次,現在則可採二到三次,因此雖然勞動力少了,土地利用的方式變了,單位面積的產量及產值還在增加。
雖然如此,目前農家的平均收入還只有一般收入的百分之七十,要提高所得,種的作物一定要挑,挑時機,挑過去沒有的東西,才能賣得高價;對於部分土質差的土地,就要做面的改變,以一個較大的地區進行共同作物制,藉此加強土地利用的效益。
要兩廂情願,還要挨在一起
問:這是否也就是第二階段農地改革所追求的目標?
答:是的。第一階段的農地改革,讓土地所有權由少數大地主移轉到絕大多數的實際耕作者身上,大大提高了他們的生產意願;但慢慢的,社會結構轉變,農村人口外流,就必須使用農機,機器買來不能只耕幾分地啊,土地區域利用的觀念因而產生。
所以第二階段的農地改革,是希望農戶的規模,能擴大起來。如果有人要買地沒有錢,政府提供長期低利貸款;如果不願買賣,可以共同經營或委託別人代耕。
問:中國農民大多珍愛土地,也希望擁有土地,這對推行代耕或委託經營,有沒有影響?
答:在第二階段農地改革開始實施的頭兩、三年是有這個問題,因為「耕者有其田」的經驗,很多人擔心把地租出去將來變成別人的。因此,我們特別在「農業發展條例」上加個但書,說委託代耕不適用「三七五減租條例」。現在這樣的疑慮沒有了,問題卻出在委託者身上。
所謂委託,當然是有一方不願耕作,找別人幫忙耕作,但是委託必須有委託的條件,除了兩廂情願外,地理上的因素也要考慮。譬如我的田在台南,你的田在台北,你要委託我耕作就不可以了,必須要在隔壁,最好是挨在一塊兒,才能達到擴大經營規模的目的。要這些條件統統符合就不容易了,所以這是一條比較長遠、緩慢的路。
在我們八十八萬公頃的耕地中,經過政府輔導共同經營或委託代耕的,至今總共才十三、四萬公頃,講起來實在很少。
「永久農業區」是長遠之計
問:現在政府規定只有自耕農及農校畢業生才能購置農地,這是不是也會延緩了走向大農場經營的腳步?
答:對農地買賣的限制,很多國家都有。很重要的一點不是誰買土地,而是買了土地做什麼,如果農地沒辦法固定做為農業用地,就很容易引起投機行為。因此,如果劃定為「永久農業區」,在可預見的將來絕不能變更土地使用範圍,買賣就無所謂了。
另外我還想再說的是,台灣的農村目前有一個型態,是擁有五分、三分地的「兼業農民」特別多。這些農民雖然也叫「農民」,但實際上職業卻不在種田,而在鄰近的工廠上班。根據我們的統計,他們百分之七、八十以上的收入,是從工商業來的。而他們所以留下土地,並不是這塊土地將來在農業生產上可能有什麼收益,而是希望有一天變成建地可賺錢。因此,如果把眼光看遠,要使我們的農業發展,還是應該規畫「永久農業區」。
問:那麼,目前有沒有朝這方面進行呢?
答:還在考量中,尚未正式推動,因為這涉及土地的規劃及法規,像非都市土地使用編定、區域規劃等,是由內政部主管的,問題比較複雜。我們目前所做的,是將所有的農地資料整理造冊,供內政部參考。
問:農委會在推動政策時,有那些考慮?
答:除了經濟,也要考慮社會層面。現在全省約有八十萬戶農家,每戶有一公頃地;如果我們突然放寬土地限制,讓農戶急遽減少,農場面積是增大了,可是會留下許多問題。所以我們現在希望的,是農地面積不要再分割,所以六十九年修訂的「農業發展條例」中規定,一子繼承可免遺產稅、贈與稅、田賦等;然後再以共同經營、委託代耕,做為進入「永久農業區」的過渡時期。
我再舉一個例子。現在稻米不是生產得太多嗎?希望它少產,最好的方法,是讓它沒銷路,讓種稻的人無利可圖。這當然是經濟面的考慮,但政府不能這麼做,政府還要考慮到對廣大農民——現在種水稻的農家約為五十一萬戶,佔所有農民的百分之五十七——的照顧,於是便有保證價格來補助農民的稻作。
但社會面的考量,要與經濟面達到一個和諧點,因此又有推行轉作的政策。一旦推廣轉作成功,政府花在稻作上的財政貼補,就不會那麼多了。
轉作面積還要再大
問:稻米過剩的確是當前農業上一個大問題,您認為外銷是否為一條出路?
答:稻米外銷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基本上是我們米生產太多了。
現在每年的稻米產量有兩百多萬噸(去年糙米產量兩百一十萬噸),而真正每年要吃的,才一百九十萬噸。嚴格講起來,這相差的一、二十萬公噸,並沒有多少,不過不要忘記,我們庫存的還有一百多萬噸。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米是我們的主食,今天是因為米很充裕,如果有一天有人喊說米的庫存量不夠了,家家戶戶便會搶著買,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會引起社會波動的。因此,政府要加以考慮。
問:那到底要維持多少的庫存及產量,才算適宜呢?
答:現在稻米已轉作了十一、二萬公頃,原訂目標是十七、八萬公頃。我相信在這個六年計畫(七十三年到七十八年)就會達到。但由於技術上的改進,稻米的單位面積產量還在不停增加中。
說起來好像很矛盾:現在很多國家都發現農產品生產過剩,也都正在想辦法解決,但另方面農業科技又拚命研究怎樣以更少的資源,來生產更多的東西。
問:所以,我們轉作的面積還要擴大?
答:是的,照現在看來,稻作面積應該要降到四十八萬公頃左右,也就是轉作約四十萬公頃,才能供需平衡。
轉作的東西當然也要挑,不要又轉了一堆沒銷路的,水果、花卉、蔬菜可能較有可為,但這些生鮮食品不耐久存,一過剩就很慘,因此我們也不敢讓農民轉太多。我們現在最鼓勵農民轉作的,是沒有庫存憂慮的雜糧。
「減產」報國?
問:前一陣子,台灣省農林廳長余玉賢提出「減產報國」的主張,您覺得「減產」是不是紓解壓力的一個好方法?
答:「減產」應該有特別的內涵,我個人覺得應不只是量的減少,而是質的提高。
此外,我也一向認為,農業的問題不只在產量多少,更在產銷能否配合。如果市場有限,農產品太多,榖賤要不傷農,政府得去「背」,這是一種浪費。因此,如何調節生產計畫,多種產量還不夠的東西,少種產量已太多的農作物很重要。
問:這也就是轉作了。雖然剛剛主委談到轉作工作推動尚稱順利,但據我們所知,好像還存在不少困難,您能不能談談?
答:農機是一個大問題,以雜糧轉作來說,現在新的品種出來,單位面積產量已不算低了,但種植面積不夠大,買機器不划算;不買機器,現在農村勞動力又太貴。
種稻就不一樣,因為長期以來,稻米即是最主要的作物,政府在民國六十年開始推廣共同經營班,現在農民已經組織起來,共同購用機具。所以目前的水稻機械化,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因為我們是小農國家,農地零零散散的,只有一種主要作物、沒得選擇時,農民容易組織起來,但如果要轉作——原來耕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變?要轉作什麼?要一百公頃內的五十人同一個想法,就很難了。這是目前我們農委會工作的挑戰。
農業與生態關係密切
問:最後,我們知道農委會成立了一個保育科,這不是環保單位的工作嗎?可否請主委談談,為什麼會有這個科的設立?
答:農業與生態環境的關係,非常密切。沒有好的土地、好的水源、好的空氣,也不可能種出好作物。可以說,沒有好的生態環境,就沒有好的農業發展空間。
但有時這兩者也不全然和諧。像農業上使用的藥、殺蟲劑、養殖物的排泄等,都可能造成汙染。而有些人對環保的觀念是,那兒發現了一棵樹,是從來沒有的,就連動也不能動;還有人告訴我,一隻熊,按照自然生態,要保護它的生命,需要一萬公頃土地,我說,那如果台灣多幾隻熊,咱們都不要活了,許多土地更是不能開墾利用。
這些想法沒有對錯之別,完全是觀點問題;但也因為加進了對環境生態的考慮,現在農業又比以前複雜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