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月中發行的第一○八六期愛國獎券,為配合春節節慶,將特獎獎額由原來的新臺幣二千四百萬元,提高到一億五千萬元。如此的「大財」,引起一場搶購熱潮。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但搶購獎券的風潮引起不少爭論,甚至有人主張廢止發行。究竟獎券的魅力在那?以五十元下注,中獎的機率有多少?可有「致富」的秘訣?誰又是這場遊戲的大贏家?
二月廿五日下午五點,平時三點半便已「閉門謝客」的臺灣銀行獎券課,此時卻大門洞開、人影幢幢,三樓一間約一百五十坪的大廳,擠了上千人。
他們兩眼直盯著臺上七架搖獎機,雙手忙不迭地抄錄開出的數字,人雖多卻相當安靜。窗外寒風凜冽,屋裏卻因擁擠及一股屏息以待的氣氛,悶得教人喘不過氣來。
「九四六八八○!」一聲驚呼,現場頓時騷動起來。一千五百萬聯愛國獎券持有人凝神期待的乙丑開春第一個希望——一億五千萬元獎金,得主就這麼定了!
從去年底臺銀宣佈為慶祝春節,擴大發行一○八六期愛國獎券,將原來每組八聯擴大成十五聯,特獎獎金也由每張新臺幣三百萬元提高至一千萬元。一億五千萬元的巨額獎金就挑起了許多人的遐想,也引來了一陣忙碌。
首先是,印刷廠輪轉機轟隆隆地加班趕印獎券;接著,整券課小姐目不轉睛地檢視成堆的券面;而臺銀門口則早在發券前七天便排起長龍;獎券由中盤商流向小盤、零售攤,馬路上、騎樓下、餐廳裡、戲院前,買獎券、賣獎券熱鬧成一團……,大家一起興奮、忙碌地編織發財夢。
圖1.:放在格盤中,準備投入搖獎機的類別球。(郭娟秋/鐘永和)
誰先想到靠愛國獎券發財?
發財,人之所欲也;一券在手,希望無窮。卅多年來,這份所費不多的希望曾帶給人們多少期盼的興奮,也造就不少一夕致富的「財主」,還有更多人前仆後繼地想靠愛國獎券發財。
而最早想到以愛國獎券發財的,是前省財政廳長任顯群。
民國卅九年政府剛遷來臺,國內經濟又尚未起步、稅收有限,任前廳長正為地方建設經費短絀而憂心忡忡。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他得知曾有外國政府以發行彩券方式度過財政難關,且民眾反應良好,便如法炮製,並委託臺銀發行。
當年四月十一日,愛國獎券誕生,首次發行一萬張,每張十聯,共十萬聯。每聯售十五元,並於當月底在臺北市中山堂公開搖出一千一百六十八個獎,最高獎額廿萬元。可惜的是,以當時的經濟環境,十五元的售價嫌高,所以銷售情形不佳。
因應市場情況,五月發行的第二期,售價便降為每張五元。此後愛國獎券銷路扶搖直上,從每月發行一次,增為二次,後又增為三次;發行量也由廿萬張到卅萬、五十萬、八十萬,至六十五年二月,打破一百萬張大關。
圖2.3.:每月「見五」——五、十五、廿五日,愛國獎券開獎會場總有不少買、賣獎券者到現場對獎或抄錄。(郭娟秋/鐘永和)
「長期抗戰」集獎券
最早的愛國獎券是單色仿鈔樣式,直接的「發財」訴求,配合著經濟成長與人民品味的提昇、才逐漸加入構圖與版面設計,改用彩色印刷及多元化的圖案,包括故宮古物、經建成果,風景名勝與忠孝節義故事等。
自二八二期(民國五十一年二月)起,臺銀聘請畫家梁又銘為愛國獎券設計插圖,一連串的「廿四孝圖」,使愛國獎券多了一份收藏的價值,當年並獲選為「國際優良獎券」。
去年梁又銘去世時,留下不少完成的繪稿。但據臺銀表示,梁又銘遺稿到今年九月底便將用罄,屆時愛國獎券可能又將脫胎換骨,呈現新風貌。
如同郵票,愛國獎券也有它的「券癡」。集郵與集獎券的差別在於:獎券須有「時間的連貫性」。
明白地說,就是每一張或每一組郵票都有保存的價值;可是愛國獎券若一期期拆開來,就如同廢紙。
所以,集獎券得「長期抗戰」,而最初幾期獎券發行數量少、隔的時間又久,十分難尋,收藏者常得花很多功夫去老字號的獎券商或同好處「訪古」。因此愛國獎券的收藏人口不多,也沒有像「集郵協會」般的同好組織。
圖2.3.:每月「見五」——五、十五、廿五日,愛國獎券開獎會場總有不少買、賣獎券者到現場對獎或抄錄。(郭娟秋/鐘永和)
全省三分之二的人買過愛國獎券
平時忙於國會殿堂的立法委員蕭瑞徵是「券癡」之一。他集有全套——從第一期以來,期數不斷的愛國獎券。
「別小看這一套。我可花了不少時間搜購」,他說:「最初買獎券只是覺得好玩,後來發現把它拿來送給外國友人,也是種蠻有趣的國民外交,就買得勤了,索性設法把缺的期數補足,湊成一套。」
他指出,嚴格說來,若只存單聯,雖然期數不斷仍不能算完整的一套,但若要每期聯數完整無缺也非易事。尤其像一○八六期,臺銀為避免鉅額獎金集中一地,特意將十五聯分三地賣,要一網打盡這十五聯就難囉。
蒐集獎券的人,少有是為了想發財而買,不過長年地買,總有幾次中個小獎,倒真的應了獎券商「勤買必中」的廣告詞。
按照臺大心理系教授黃榮村的說法,人總會受「制約反應」或「部分獎賞效果」的影響,偶爾中了一次小獎,會增加持續購買獎券的行為。
也就在這種「不難中獎」、「碰碰運氣」,及「不中不甘休」的情形下,買獎券、賣獎券的人口不斷增加。據臺銀非正式的估計,全省約有三分之二的人買過愛國獎券,以賣獎券為生的也在三萬人左右。
圖1.:台銀整券課發現有誤的獎券後,當場調撥號碼機,補印此張號數於空白券上。
「財神爺」較眷顧北部的獎券?
每逢「見四」(初四、十四、廿四日),是全省獎券業者大會串的日子。臺北中華路臺銀獎券課前的幾方紅磚上「群英薈萃」,有西裝革履、手提○○七皮箱,千里迢迢趕車北上的中南部批發商;也有肩背旅行袋,口刁香煙的北部大盤商;最常見的則是榮民、自立更生的阿公阿婆或肢體殘障者。
令人不解的是,臺銀在中南部設有分支機構,且為了方便總局作業,中南部買者還可事先預購,何以每次中南部批發商總要辛辛苦苦地北上購券?
「這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大獎總落在北部,可能財神爺較眷顧臺北賣出的獎券,因此顧客喜歡買臺北批出的獎券,我們當然也希望顧客中獎,就只好來排隊了。」一位黃姓的中南部業者說。
臺銀獎券課林鐵海科長解釋臺北「財運亨通」說的原因:「這是因為臺北賣出的獎券最多,中獎率當然高;現在很多中南部業者又到臺北批貨,臺北賣出的更多,未來財神爺將更『眷顧』臺北批出的獎券。」
腦筋動得快的商人,便結合數位南北業者,合資經營起「獎券連鎖店」,派專人負責購買北中南三地發行的獎券,再彼此以掛號包裹交換部分獎券出售。如此既可免去南北奔波之苦,且可有效調度「券源」,生意不佳者只要用數個限時包裹就可將存貨分送各地代銷。
圖2.3.4.:三張獎券各具意義;。(郭娟秋/鐘永和)
人算不如天算
臺銀規定「獎券出門,概不退換」,業者賣不完的獎券,只能「留著自己中獎」。賣獎券,難免會有存貨;但卻鮮少聽到獎券商中了什麼大獎,好像冥冥中註定:賣獎券賺的是細水長流的佣金,不是意外之財。
民國五十年間,苗栗通宵一位陳姓小販,就有到手的第一特獎又飛的遭遇。
他開獎當天好不容易將架上剩下的六張獎券賣掉五張;餘下的一張,他想也許與自己有緣吧,乾脆收進衣櫃,留著晚上對獎。
開獎時,收音機傳來的第一特獎號碼,竟是他存留的那張,可是他翻遍了衣櫃就是不見那張「財神爺」,原來就在他外出一下時,正巧有人來買獎券,他太太東翻西找地把這唯一的一張請出來賣掉,還慶幸不必賠錢,誰知「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鈔票就這樣易主了。
圖2.:為第一期愛國獎券,直式單色仿鈔樣式。(郭娟秋/鐘永和)
靠天吃飯
賣獎券不須大本錢,但必須現金批貨,賺的也只有百分之十的佣金,而且還得「靠天吃飯」。
天氣晴朗,又逢假日或節慶,出外活動的人多,是他們賺錢的機會;陰雨、太熱太冷的日子,出門的人少,生意也就較清淡。
「月初發薪日、某部叫座電影片,也常會為我們帶來不少生意。」一位四處走賣的業者說,「賣獎券嘛,就是那兒人多就往那兒去,電影院、百貨公司、鐵公路局候車站都是重要據點,成績如何,各憑本事啦!」
通常有經驗的業者,不會一次就進足貨,寧願等賣完了,再視未來至開獎日的天氣狀況、有無假日等情形進第二批貨。氣象報告成為他們必聽的「業務相關」消息,同行相見總免不了問一句:「你有沒有聽馮鵬年說……。」
賣獎券賺的是佣金,生意好進帳就多,顧客是他們的「財神爺」;但對買獎券的人而言,「財神」則是取決於獎券上的號碼。那些數字、如何組合中獎機率大,才是他們關心的,因此也出現了「波動法則」、「數學推算方式」、「鴨母中臺」等猜獎方法。
圖3.:的三一五期愛國獎券,改以彩色印刷;圖4.:的五九九期,券面因梁又銘的繪畫,更添藝術氣息。(郭娟秋/鐘永和)
猜獎方法面面觀
精研「波動法則」的人認為,搖獎的球雖是圓形,但機器總有「慣性」,將以前的得獎號碼,利用電腦統計,可以看出每位數最常中獎的數字,依序為一、二、八、二、八、二;而出現最少的則為九、七、三、三、九、四,選購獎券時就依此原則「趨吉避凶」,但依此律算來的最幸運號碼「一二八二八二」至今未中過獎。
「數字推算方法」則是將六位數的號碼分頭、中、尾三組,每組二位數;然後將自己喜歡或時下流行的數字(目前各獎券行流傳的幸運數字是五、三、二、四)組合成二位數,放入其中二組中。這種算法沒什麼根據,只不過據說有人因此中獎而傳揚起來。
至於「鴨母中臺」則是認為「2」如母鴨浮水上,是吉祥的兆頭,所以中獎率較高。此說也無根據,姑妄聽之即可。
若仍嫌自己鴻福不足,可與友人合資購買。人多好辦事,買的數量多了,中獎機率也高。這種活動在時下的公私機構頗為流行。一○八六期發行時,在鉅額獎金的引誘下,還有許多家庭主婦組織「猜獎公司」,招收的合資會員達數百人。
圖1.:幾乎所有獎券行都供奉土地公,此為招徠顧客的噱頭之一。(郭娟秋/鐘永和)
誰是大贏家?
如何圓這個發財夢,人人巧妙不同。然而,獎券真正的中獎機率有多少?
工商時報經濟研究室出版的一份報告中指出,若以「平常心」去買愛國獎券,只求中獎、不論獎額,則如願以償的機會為二十八分之一。換言之,每一百名買獎券者,大概有三個半人中獎。
若想成為這項賭注的小贏家,中獎四十萬元以上的機會則有二萬五千分之一;中第一特獎的機會,則依每期發行量的不同,約在七十五萬至一百萬分之一間;倒是有個大贏家,每期都「中獎」近一億元,那就是——省政府財政廳。
根據愛國獎券發行辦法規定,愛國獎券的發行號數不得超過一百萬,但每號所能發行的聯數則無限制。臺銀平均每期可賣出八十萬張愛國獎券,春節期間則約可賣到一百萬張,全年盈餘達卅億元以上。
特殊狀況時,以一○八六期來說,一百萬張獎券,每張十五聯,共一千五百萬聯,每聯售價也由平常的五十元提高為一百元,總收入達十三億五千萬元,提出其中百分之四十五點六七為獎金,百分之十五為印刷成本與銷售佣金,淨入五億三千多萬元。
據財政廳統計,民國四十年間,愛國獎券的純收益佔省府年度總預算的百分之十,「早年愛國獎券的收益,對地方建設有不可磨滅的貢獻」,臺大經濟系教授周玉津指出。
圖2.:獎券行裡必須備有各字頭的獎券,供顧客挑選。(郭娟秋/鐘永和)
鼓勵投機或渲洩人性
但隨著經濟發展、稅收增加,去年愛國獎券純收益只佔省府年度總預算的百分之零點零二,為彌補財政短絀的發行理由已消失。
歷史功能消失,而獎金金額愈提愈高,不少衛道之士因此認為愛國獎券的存在只足以增長社會投機風氣,且假借「愛國」之名,行人民賭博、政府做莊之實,尤其不應該;遂引發了一場愛國獎券應該存廢的爭論。
從理性的分析數字來看,應該少有人會熱中於這場輸多贏少的遊戲,只是,「好賭乃人之本性,覺得自己不會永遠倒霉,總有一天會中獎;中過獎的人則更有興趣繼續」,臺大教授黃光國分析人們不願放手的心理。
而所以愈演愈烈,則「可能與人們所得提高有關,區區五十元,不中獎也無所謂,何況還可能中獎。這是一種最不需本錢、也沒什麼風險,而能投機致富的途徑。在人人都想成大富翁的現代社會中自然大行其道」,社會學家瞿海源表示:「然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憑智慧與努力致富才值得鼓勵。」
但臺大教授黃榮村則認為,好賭既是人性,若花小錢就能使之滿足,又不會產生嚴重的社會問題,不也是一種很好的渲洩之道?何況希望「不勞而獲」的心理人皆有之,禁掉愛國獎券也未必能發揮什麼「改善風氣」的效果。
愛國獎券可能改變風貌
就在見仁見智、眾說紛紜時,省財政廳於三月五日省議會質詢中透露,考慮將愛國獎券的「愛國」二字改成「愛心」,並提高中獎率,但不擬廢止。
數天後,行政院也發表聲明,指出愛國獎券雖非稅收的主要來源,但這項收入對社會福利、地方建設仍有很大的助力,將不考慮停止發行。
至此,愛國獎券的繼續存在已成定局,但未來它將演變成何種風貌?國外許多發行彩券的構想,或可供做參考。
在美國、加拿大、西德、法國等先進國家,彩券的種類很多,除特殊用途的彩券(如賽馬,馬場要盈利,又要吸引賭客,自行調和二者間的矛盾經營)外,收益幾乎都用於社會福利工作。
加拿大政府並常在電視、報紙等大眾傳播媒體上打出「您的一元,推動了社會福利進步」的廣告,並詳細公佈每期收益及錢的去處,讓大家知道自己所付的那份錢為社會做了什麼,導引大眾把買獎券儘量看做慈善捐獻,不要只想到發財。
美國的「新紐約州」彩券則在券面上下功夫,買彩券便要做猜數字與拼字遊戲,以遊戲結果決定能否領取獎金及獎額。比起只是挑號碼碰運氣,這種方式更具益智功能。
中國人「賭性」強?
各國都有賭彩券的活動,可見好賭是人類通性。但據國外一家雜誌的統計顯示,各民族的「賭性」有程度上的不同。
統計中指出,以新臺弊計算,美國人民每年花在下注的總金額為一千億,日本為四百億,中華民國居第三,為一百廿億。而最喜愛買獎券的民族,依次為西班牙,每年每人花二千二百元在彩券上;其次為西德,每人每年一千五百元,再次則為中華民國,每人每年六百卅一元。所以倘若說中國人是個喜歡一賭的民族,也不為過。
或許梁實秋先生在中華日報上所寫的這段話,最能貼切地表示大部分國人對賭及愛國獎券的看法:「獎券所得如果是為了撥作公益之用或充裕公帑,投機又有何傷?人非橫財不富,看著別人富,不也很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