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月十六日,台灣地區的第一名試管嬰兒誕生了——是個白白胖胖的壯丁。他的亮相,不但讓許多不孕夫妻湧現希望;同時也讓想生兒子或求女不得的人內心蠢蠢欲動:不知道生育科技能不能也幫個忙,讓他們要龍得龍,要鳳得鳳?
「請問陳黃月嬌女士在家嗎?」
「嗯,我就是啦,有啥米事?」陳太太挺著大肚子來應門,眉宇間流露著疑惑。
「哦,是這樣的,我是衛生所公共衛生護士邱美文,耽擱您幾分鐘就好,可以進來嗎?」邱美文深怕吃閉門羹,趕緊露出甜美的微笑。
「卡緊喔,我還要洗衣服、餵小孩……」
「帶小孩可真辛苦啊,聽說您生了五個小孩,壓力一定很大吧?我想和您交換一下意見,也許能幫您解決一點問題!」
「……啥米,避孕——」陳黃月嬌提高嗓門:「哎呀,邱小姐,不行啦。以前也有衛生所的護士叫我別再生了。可是莫法度,我連生五個女兒,沒生過兒子。我先生是獨子,公婆都希望我生男孩傳宗接代。我一避孕就沒機會啦。邱小姐,我就不相信自己會這麼倒楣,一直生女兒。真失禮,你還是走吧,萬一被我婆婆看到會不高興的。」
邱美文碰到軟釘子,只好鳴金休兵:「那麼,我留下名片和資料,麻煩您有時間看看,需要時請和我聯絡。」
走出大門,她氣餒地在訪視簿的列管追蹤名單下畫了一個大××。唉,每次一碰到重男輕女的人家,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雖然世界上大部分地區,都有重男輕女的觀念,但是在現代工業化的國家,可以發現:教育程度愈高者,生育意願則降低,對子女性別亦較無明顯偏好。但在這一方面,國人仍不十分「看得開」。
為了抱兒子,許多夫妻超額生育;這些孩子憑添許多人口壓力。(楊永山)
為了求子不惜超額
根據統計,台灣地區婦女平均理想子女人數為二點八人,其中男約一點六人,女約一點二。但是實際上子女數平均卻達三點五人。原因是許多夫婦為生兒子,超額生育。這種不生兒子誓不休的想法,推波助瀾地促使台灣人口超過一千九百萬。至民國七十三年,總面積人口密度已達每平方公里五百廿八人,僅次於六百九十三人的孟加拉,排名世界第二。
人口過多意味著教育、醫療、就業及各種社會福利資源不夠分配;生存空間狹小,嚴重影響生活環境的品質;競爭愈見激烈,心理壓力愈大……。就像骨牌一樣,一個倒下後,其他也都站不穩了。
「如果能找到生男生女方法,不就能減少因為想生男(女)而超額生產的現象嗎?」有人這麼想。
在謎底揭曉前,不少孕婦請求醫生利用超音波為她們預測會生男?生女?(楊永山)
一線「生」機
若是用心打聽一下,就會發現:目前榮總、三總等大型醫院已有此種服務;但因生男生女目前「人定」還不能「勝天」,無法穩操勝算,故醫師多採保守姿態,不主動提供這項服務。
一位求子心切,聞風而來的婦女卻滿懷希望地說:「生育科技既然能幫人生出試管嬰兒,而且還是個男孩,當然也可能幫我生個兒子!」現代人求子之殷切,由此可見。
其實,老祖宗早就處心積慮在摸索可以控制生男生女的方法了,且花樣無奇不有。美國「時代週刊」上就曾經列舉了一些西洋的秘方,例如希臘大哲亞里士多德認為在吹北風時行房可生男孩;另一個哲學家阿納薩哥拉相信男性右邊睪丸的精子與卵子結合可生男孩,結果使十八世紀的法國貴族為生兒子以繼承爵位和財產,不惜切除左邊的睪丸。
活潑健康的寶寶,無論是男是女,都是父母親的心肝寶貝。(楊永山)
五花八門的求子術
奧地利某些地方的人相信把前胎胎盤埋在核桃樹下,可保證下胎生男孩;孟加拉有種迷信,以為在女性月經期中的偶數日行房可生男孩,奇數日則生女;美國部分地區的人仍然深信,行房時將先生褲子掛在床的右邊就可生男。
控制下一代性別的另一個做法是殺嬰,根據歷史記載,許多民族——北自愛斯基摩人,南至紐西蘭毛利族,以至印度的土達人,以及今天的中國大陸,都有殺女嬰的紀錄。
這些所謂的「方法」,聽來好似天方夜譚,我們幾乎無法相信,但當時的人可是信服得五體投地。
在中國,也有若干偏方。
目前所知最古老而有文字圖表流傳的方法,是一張「清宮珍藏生男生女預計表」,上面列出十八歲至四十五歲婦女在某年齡、某月受孕將得男或生女。據說它是根據陰陽五行和八卦演繹,加上時間推算得來,原來專供王妃、官宦使用,說來已有三百年歷史。
後來這張表流傳到民間,凡是那家有女出閣,為娘的總不忘塞給女兒一張秘方,希望她按表索驥,能早日添丁,好討得婆家的歡心。
自古以來,這張表的可靠性沒有人認真去查證,不過因為按表來決定受孕時間沒啥危險性,所以無人反對。
三總醫療室研究員任酣郎,在無菌操作台進行精蟲分離術。(楊永山)
民間秘方有效嗎?
此外,中醫認為避開大風大雨、大寒之日、或雷電交加之時……而慎選時辰(旺相日、月宿日……等)行房亦能生男。還有一個說法是,懷孕一個月開始,若在肚臍間佩帶裝著雄黃粉的袋囊可生男,若改雌黃則生女。民間也流傳二帖中藥複方,說是有利生男。可惜三年前中國醫藥研究所所長劉國柱及研究員取這兩帖知名度頗高的藥方進行研究,結果發現並無顯著成效。
此外,有人認為積德行善,以至於床位、地理、風水的變化也能左右生男或生女,但這都是姑妄聽之的偏方,誰也不敢打包票。
隨著時代的進步,醫學科技也以驚人的速度向前飛馳。半世紀前,性染色體決定胎兒性別的說法,已成定論。於是,女性因生不出兒子而自慚形穢——這背了幾千年的黑鍋,總算在此時洗清了罪嫌。
大家恍然大悟:原來決定兒子性別的是男性的精蟲。成熟男性的精子中若帶有X染色體,和卵結合就會生女孩,若帶Y染色體則生男孩。
「請菩薩保佑,讓我生個兒子(女兒)吧!」寺廟裏縷縷香煙傳達著她們的心聲。(楊永山)
送子娘娘請別打瞌睡
一般說來,夫妻生男育女的機會約略相等。據統計,世界各地所誕生的男嬰與女嬰的比率保持在一○六比一○○。可是因送子娘娘分配不均,難免會幾家歡樂幾家愁。
然而,事情似乎有了轉機。
一九七○年,美國的薛特醫師出版了一本書「嬰孩性別——現在你可以自己選擇了」。光看書名就叫有心人不覺心動,於是這本書一時洛陽紙貴,讀者文摘還曾選錄介紹。
薛特的理論是:在女性的排卵期,子宮頸分泌物明顯地呈鹼性反應。若夫妻在此時行房,最喜愛鹼性環境而游速較快的雄性精蟲(含Y染色體)便能跑在雌性精蟲(含X染色體)的前頭,一路領先到達輸卵管外側與卵子結合,如此一來得男率自然提昇。
依薛特理論所引申出來的法則是:儘量設法控制行房時女性體內的酸鹼度,以利雄性或雌性精蟲與卵子結合,方法包括控制飲食、行房日期與灌洗酸鹼溶液等等。
在薛特報告中指出,根據此方可使選擇性別的成功率高達百分之八十。
到目前為止,真正臨床實驗報告和理論卻頗有距離。
醫學界也不時出現反對薛特理論的文章,但因它不會對人體造成危害,仍有不少人照章實施。
國內除了消息靈通者率先實行外,有些教會機構、家扶中心為了推行節育,也將這帖方子輔導婦女自行控制生男育女。因此薛特理論知名度頗高,結過婚的人或多或少都聽過有這麼一回事。
算命也是民間預測生男生女的方法之一。(楊永山)
本來就在碰運氣
十年前,一位榮總婦產部住院醫師為證實此一說法,還曾身體力行。結果四年內按照計畫生了一男一女,他在民國六十八年公開現身說法,當時經新聞界報導,頗為轟動。
然而陽明醫學院教授楊世芳卻指出,有人一試薛特的方法而得男,便廣為宣傳;那些失敗的人反而不敢聲張,這或許是這種方法流行的主因。其實,生男生女的機會本就各半,一舉得男時誰也不肯定:究竟是本來已有的機率之故,還是秘方幫的忙。
此外,歐美醫學界有人利用電泳法、離心沉澱法、成色層析法分離精蟲,但因這些方法操作繁複、耗時較久,精蟲蒐集率較差。
至今無法解題的謎團
正因生男育女是一個難解的謎,於是吸引更多人前仆後繼地摸索、嚐試。
新興的「精蟲分離術」就是在這條潺潺前行的溪流中,激起的亮麗水花。
羅納.艾利松是美國加州的一位生殖生理學家。他家裏擁有一片大牧場,專飼肉牛。由於公牛牛排較味美,公牛的價錢比母牛看俏,艾利松因此經常苦思讓母牛多生小公牛之道。
一九七○年,他發現精蟲能在人或牛的血清白蛋白(血液中主要的蛋白成分)中正常游動。比較起來,雄性精蟲比雌性精蟲更善於游泳。
他把分離後的雄精蟲為母牛人工受孕,結果「助產」出百分之八十的公牛,而且似乎隻隻都是健康寶寶,並沒發現畸型兒。
經過三年的動物實驗,艾利松開始正式在人體試用。方法是,將精液放置在不同濃度、含有人體血清白蛋白的培養液中,讓精蟲從試管的頂端自由賽跑,然後趕緊把跑得較快的雄性精蟲蒐集起來,並選擇女性排卵日施行人工受精。
但人工受精也並非每試必中,平均需經過三點六次才能受孕成功。
這項精蟲分離術經過反覆實驗,能有效地分離出大約百分之八十的雄性精蟲,其他百分之廿難免也夾雜帶X染色體的漏網之魚。
這是一場賭注
一般說來,正常成年男子每次射精,平均可射出二億精蟲。如果血清白蛋白可分離出百分之八十的雄精蟲,其中仍剩有四千萬隻雌精蟲。每次受孕,只有一隻精蟲能「雀屏中選」與卵子結合,四千萬雌性精蟲仍然有不少機會。若雌性精蟲真得到機會,與卵子結合後便會生育女嬰。
由於變數頗多,精蟲分離術的得男率約在百分之七十五左右。
百分之七十五——仍是個令人心動的數字。於是台灣在民國七十年引進了艾利松的技術。婦幼中心醫師陳宏銘和台大、榮總、長庚醫院婦產科的周松男、林猶炯、史柏源在四年前經艾利松博士同意,在台展開服務,可謂「開山始祖」。
而後榮總、三總也陸續加入陣營。因精蟲分離術使用的血清白蛋白來自人體,較不易引起不良副作用,被認為是目前較可靠的方法,因此在四年之中吸引了千餘人上門求助。諸多案例中,有的是想生育二個小孩即止的夫妻——由於第一胎生下女兒,希望第二胎能如願生個兒子;有的是生了一連串女兒,卻又三代單傳的人,想求一子以傳香煙;有的是第一胎就想一舉得男的……。
大部分人所持的心態是碰碰運氣,雖無十成把握,總是比自然受孕要多出幾分希望。
想求男,有限制
當他們興沖沖來求診時,沒想到院方並非來者不拒,還定有資格限制。這也是醫師間的默契和一項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對象限於已生育一個或二個女兒的婦女。通常第一胎就想一舉得男者,一概被三振出局。若是女兒已很多者,基於家庭計畫、人口問題的考慮,和無百分之百的生男把握,醫師也不太鼓勵對方再試。
但也偶有「法外施仁」的時候。
陳宏銘醫師舉例,有位遠從宜蘭來求診的婦女,因為已生了八個女兒,被婉拒做精蟲分離術。陳醫師同時開導她不要再繼續生育了。婦人臨走時卻丟下一句話:「你不幫我,我還是要繼續生!」
左右為難的陳宏銘深怕她會一味生下去,與其任她去碰百分之五十的機會,不如以高出百分之廿五的分離術幫她的忙,似乎還能減少她生下去的機會。做或不做拿捏的分寸,就端賴醫生的智慧和判斷力了。
女兒並不輸兒子
但是,也有許多醫生認為,以這種方法來解決人口壓力問題,恐怕見樹不見林,不能釜底抽薪。
台大醫院婦產科主任李鎡堯曾指出,為已生一女的婦女實行這套技術,對部分需要的個案確實有幫助,但不宜全面推廣,也就是對第一胎就想生男者應予限制,否則可能影響到整個台灣地區男女人數的平衡。
「不可以開倒車」,台北市家庭計畫推廣中心主任江千代則認為,醫生應幫忙改變一般人重男輕女的觀念,而非「遷就」這種觀念。
「台灣地區已逐漸走向高度工業化的資訊時代,勞心者也日漸多過勞力者,而以前被視為不能勞力的女性她們的智慧、能力絕對不讓鬚眉,在今天也能經濟獨立,甚至養家活口。」江主任呼籲大家要順應時代潮流,扭轉過去不重生女重生男的刻板印象。
最近民法的修訂,對改善重男輕女觀念應有具體的助力。舉例而言,以往民法規定子女從父姓,現增訂了「母無兄弟,約定其子女從母姓者,從其約定」,換句話說,女子也能挑起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了。此外,夫妻分離財產制,也確立女性經濟獨立自主的權利。
在這轉變的時期,若有人仍執迷不悟地抱著不生男孩誓不休的決心,說不定幾十年內就會出現尷尬的場面。
台灣省家庭計畫研究所所長孫得雄幽默地說:「在重男輕女觀念未去除之前,如果每對夫妻都按目前的第一、第二……志願一路生下來,未來適婚年齡的男子可能找不到太太,那將會搞得天下大亂!」
他指出,如從另一角度來看,其實性別選擇是某些疾病的剋星。如血友病和家庭性肌肉萎縮症,都是由母親遺傳給兒子的。如果應用精蟲分離術,患有這類疾病的婦女可以只生女兒,以免遺傳。
雖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還是有不少心存觀望的民眾躍躍欲試。到現在為止,歷史最久、由陳宏銘等醫師主持的醫院,已完成約六十例;榮總為病患實行精蟲分離術才一年,因較資淺,成績約廿個。大致說來,得男率約在百分之七十五至七十八之間。但由於案例不夠多,得男比率仍不夠精確。可確定的是,到今天為止,可沒有包生男孩或女孩的秘方。
妙方各具「缺陷美」
榮總張昇平主任認為,目前各種生男育女的方法,都各具「缺陷美」,也就是說沒有絕對的仙丹妙藥或技術能一舉得男(女),而只能比較出何種方法較科學和可靠。所以,當一對已生育多胎的夫妻想試試這個方法時,都會被「警告」——可能馬失前蹄。有時這種警告亦收到嚇阻的效果,也算對家庭計畫推廣工作有一分貢獻。
醫學不停在進步,不久以後定有更新、更妥當的技術取代目前的方法。在國內,由於甚少人要求利用精蟲分離術求女,因此生女技術較無發展。但各大教學醫院如台大、榮總、三總、長庚仍有醫師在做這方面的研究。陽明醫學院楊世芳教授認為免疫法可能是控制生男育女的新方向,值得做進一步研究,雖然前人的嘗試曾告失敗,但他以為很可能柳暗花明。
現在,醫師們在埋首研究的同時,也只好努力要求自己——在不違背上帝意旨和病人意願的夾縫中取得平衡點,然後就真的「盡人事、聽天命」了。
百分之七十五的成功率固然誘人,但同時也無情地顯示背後四分之一的失敗率,人們在下這個賭注前,必須三思:
養兒育女可是一輩子的事,這是輸不起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