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堂西拉雅語課

2017年暑假，在口埤實小的校園內，孩子們在教學牆前，興高采烈地指著牆上的akakul（大冠鷲）、halibangbang（蝴蝶）、aturaturaw（貓頭鷹），爭先恐後地秀著西拉雅語，再長的單字都不怕，這是推動西拉雅語一學年的成果。

2016年8月1日，台南市新化區口碑國小轉型更名為「口埤實驗小學」，成為全國第一間西拉雅小學。

口埤國小轉型

口碑國小創立於1920年，是一間已有97年歷史的祖母級國小。早些年曾一度面臨人數不足被裁併的危機，3年前王朝賜剛接下口碑國小校長職務時，學生人數才三十多人，「社區成員有很深的憂慮跟危機意識，希望學校能永續。」因此尋找學校特色，吸引學子入學，便是王朝賜面對的挑戰。

台南市是全國最早承認西拉雅族身分的地方政府，市府認為配合西拉雅族正名的訴求，也應展現在教育層面，讓大眾知曉西拉雅語其實不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稱的「滅絕語言」，它正在復育中。

「西拉雅族是台灣很特別的一個族群，在17世紀大航海時代，它是台灣與國際接觸的第一個族群，也與外界互動最深。」王朝賜說。在教育局的指派下，王朝賜著手推動口埤國小轉型。但其實早些年，口碑國小就以課後社團的形式，將全校分成兩個班，以混齡的方式進行西拉雅語言教學。

「我們思思念念地想讓西拉雅語變成正規課程有兩個用意，其一是對於長期努力推動西拉雅文化復振運動者的回應；其二是要讓西拉雅的課程制度化，制度化才能使語言教育從『教學目標』、『課程設計』到『課程評量』有完整的規劃，如此西拉雅語復育才能發揚。」王朝賜說。為此，他與家長會、社區溝通，每周安排一堂必修的西拉雅語課，用國際通行的羅馬拼音搭配教學，羅馬拼音有九成與英語相似，能降低學生對於日後學習英文的陌生感。

孩子們對身分認同尚一知半解，但是藉由遊戲的引導勾起學習的興趣，植下文化的種子。在校園內，王朝賜不時用西拉雅語「Tabe」（你好）、「Mariyang wagi」（日安）、「Lalulug 」（謝謝）、「Mahanlu」（再見）跟學生們互動，讓語言學習能夠生活化、口語化。「將語言內化成帶得走的能力才是成功」，「因為孩子的生活是屬於社區的，教導他們有用的知識（語言文化），是我們堅持的。」王朝賜說。

台南市西拉雅族語師資主要由西拉雅文化協會培訓，目前約有10位族語老師在台南市17間國小、國中服務。王朝賜勤與西拉雅文化協會互動，他認為教育是文化復振的推動端，協會努力使西拉雅語復育更趨完整、系統化，就能加速書面化及普及率。如此一來傳播效果便能擴大，歌曲、戲劇、文學等創作活動日益活絡，產生大範圍的影響。

這本用羅馬拼音記錄西拉雅語的《馬太福音》是西拉雅語復興的重要起點，再經萬益嘉鑽研整理， 才有後續教科書、繪本、口袋書的產出。

五十歲才牙牙學語

「2009年5月14日是我西拉雅的生日」，西拉雅族語老師李玉霞歡喜地說。她調閱日據時期家族的戶籍，在資料上看到「熟」字（日本政府以「生」、「熟」區別台灣高山原住民與平地原住民身分）確認自己西拉雅族的身分，也明白許多小時候的不解；「我是家中長女，但是媽媽很重男輕女，對此我很不以為然，知道身世後，因為西拉雅是母系社會，讓我以前許多的疑惑都得到說明。」李玉霞說著這段心路歷程。

五十多歲才開始牙牙學語（西拉雅語），李玉霞笑得有點靦腆。年輕時學語言是為了分數，但學西拉雅語是因為身分認同。她替自己取了西拉雅名字「haar」，「就是『有用的』的意思」。研讀萬益嘉編纂的《西拉雅詞彙初探：以新港語馬太福音研究為主例》，意外發現許多小時候熟悉的辭彙還保存在族人的口語中，只是族人都以為是台語，這經驗讓她更有感觸。

1965年出生的穆伊莉也是族語老師。她是入社會後才覺察自己平埔族的身份，繼而憶起兒時每逢學校籍貫調查時，長輩支支吾吾、言詞閃爍的態度。「可能曾受過汙名化的辛苦，所以不想讓後輩遭受這樣的待遇。」她解釋道。

查閱祖譜，穆伊莉發現父母雙方都是西拉雅血統，她開玩笑說自己是「全熟」，不是五分，也不是七分。

2006年文化協會開始推動語文振興，她從頭開始學習西拉雅語。穆伊莉謙稱自己學得也不多，所以能教得更少，但她的第一堂課會先跟孩子概述西拉雅的文化。現今台灣原住民已能坦蕩地表明其身分，但孩子對原住民的文化內涵還欠缺了解，曾有孩子好奇什麼是「出草」，她會跟孩子說明，這背後有龐大的文化脈絡，非單一行為能理解。

當族語老師的動機呢？「語言要傳承，就要有人教，沒人說了，就真的會被埋葬了。」穆伊莉帶著使命感說著。

年輕世代接棒

西拉雅文化協會理事長萬淑娟說：「比較有趣的是，過去原住民的族語多是耆老在傳承，而我們是年輕人投入蠻多的。」

穆益新和萬森澤、萬森泠、萬盈綠等年輕世代，從小就參加文化協會下的Onini 竹音樂團，從歌謠接觸到西拉雅語，到了高中時期深入學習西拉雅的文法構句，如今都是台南市推動西拉雅語復興的第一線教師及助教。

23歲的萬森澤表示，他覺得蠻幸運能躬逢西拉雅語由一個瀕臨滅絕轉而復興的時代。29歲的穆益新，西拉雅名為Daki Domok（大其穆，為古西拉雅名），擔任族語老師資歷剛滿一年，任教在口埤、正新等學校。他們兩人有相似的成長過程，至今接觸西拉雅語已有20年之久。他們也用從小學習西拉雅語的方式，以歌謠、舞蹈教導年輕的一代，「這經驗跟小時候很像，好像看到兒時的自己。」萬森澤說。因為這段經歷，讓他們對西拉雅更有歸屬感，也更願意擔負起年輕人的責任。

在口埤實小校園內，一群孩子扭著屁股，搭配手向上爬升，像是日本卡通《龍貓》中祈願樹苗快速生長的儀式動作，唱著西拉雅語的「播種歌」，歌詞是說：撒下一粒、兩粒的種子，落了一滴、兩滴雨，就能開出了一朵、兩朵的花。希望西拉雅語的復育，也能如歌詞一樣，在播下種子後，有陽光雨水的滋潤，漸漸茁壯復興。                                                      

西拉雅語在口埤實小的校園裡、生活中，無所不在。

50多歲才牙牙學語的李玉霞，和從小就接觸西拉雅語的慕益新、萬森澤都是西拉雅族語老師，西拉雅語傳承年輕人投入甚多。

50多歲才牙牙學語的李玉霞，和從小就接觸西拉雅語的慕益新（右）、萬森澤（左）都是西拉雅族語老師，西拉雅語傳承年輕人投入甚多。

王朝賜希望用生動的教學引導孩子對西拉雅語的興趣，植下文化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