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賠錢的生意沒人做。」
有一家公司,光是投資額就高達一百億新台幣,卻有人認為「賠錢都得做!」
這就奇了!
今年二月,有一家「新店」開幕了。
這個店來頭可不小,雖然是「寄人籬下」,而且門面不怎樣,但它的投資額可是十分驚人。
這店的名號叫「台灣積體電路製造公司」(又稱TSMC),暫時棲身在工研院電子所裡,主要的工作就是製造積體電路。
目前每月生產六吋晶圓(積體電路的電製造須在矽晶圓上完成,再切成晶片)七、八百片,產量不大,但預計年底可達一萬片。
TSMC還有第二家店,目前在新竹科學園區興建中,預計七十八年底完工。它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投資額同樣高得令人瞠目。
算盤打一打,不得了,這二家投資額合計約一百億新台幣。這是什麼樣的大事業,值得花這麼多錢?
上圖中工程師手上握的即是一片矽晶圓,可切割成二百多塊如下圖中食指上的積體電路(IC)。設計師後面那張複雜的電路設計圖,濃縮在那片小小的IC上,是電子資訊產品中不可或缺的零件。(邱勝旺)
資訊工業之「米」
如果說這是我國資訊工業命脈所系,再大的投資恐怕也在所不惜。
廿一世紀是資訊工業的世紀。行政院政務委員李國鼎先生,在今年五月召開的「一九八七年國際超大型積體電路技術系統暨應用研討會」開幕致詞中指出,自一九七九年至一九八六年,全世界電子設備的年收入由大約一千億美元,迅速成長到超過二千億美元;而在許多國家中,電子工業所雇用的人員數目,已遠超過其它工業所雇用的人員。
中華民國政府也早已將資訊工業訂為策略性工業,並設有工業技術研究院電子所及資訊工業策進會,在我國資訊工業的發展上扮演主導的角色。去年,我國電子產品總產值達六十九億美元,居各類產品的第一位。
而積體電路(IC),尤其是功能複雜的超大型積體電路(VLSI)則是電子產品的基本元件。
過去,國內的IC工業以下游的裝配業最繁榮。大部分業者都向國外買進IC,組成電路板後再出售。
在一九八三年的一次全球IC缺貨的事件中,我國業者即因無法取得足量的IC,直接影響了電子資訊產品的成長。縱使廠家手中握著一堆訂單,卻獨缺最主要的原料——IC,這樣的處境,實與巧婦「等米下鍋」時的心情無異!
之所以被人牽著鼻子走,最大的關鍵在於我們無法大量製造IC。
其實,中游的IC製造業,我國並非沒有,但只有聯華電子和工研院電子所生產,數量並不多,只能應付國內電子資訊業百分之廿的需要;而且技術層次也不算高,大部分是做電子錶、電子玩具、音樂卡等消費性IC。談到電腦內部所需的主要元件——記憶晶片,我國在設備上、技術上都不夠。
至於上游的設計開發,情況也不佳。
工研院院長張忠謀是此次籌建百億大廠的「靈魂人物」。(邱勝旺)
沒有大規模的製造工廠?
三年前,在美國矽谷的一批海外學人,帶著他們設計的超大型積體電路回國,成立了「華智」、「國善」和「茂矽」三家超大型積體電路公司。
但是,由於他們未如預期籌措到建廠資金,所設計開發的新產品無法自己製造;而當時國內又沒有大規模的製造工廠。於是,他們委託日、韓工廠生產,結果大筆的鈔票被賺走了。
「沒辦法呀,台灣缺少大量生產的設備,我們產品的生命週期又很短,必須馬上生產,才有可能回收」,華智總經理何峻解釋。
為什麼我們沒有大規模的製造工廠呢?
「因為,IC工業是資本密集、風險性高的行業」,茂矽電子的行銷與市場部經理沈文義說。
風險性高,是因為高度競爭。由於產品技術一日千里,機器設備的投資動輒上百億,為了保持市場佔有率,必須把大把的銀子往塈諢C如果投資稍慢,新的技術、產品開發出來,舊產品被打入冷宮,公司就很難生存了。
但IC工業卻也是很賺錢的行業,它的附加價值超過百分之百,比平均百分之廿五的一般製造業高得多。
但是,天文數字般的投資額,一般公司誰敢輕易嘗試?尤其是在以中小型企業為主的我國。
「政府不插手不行啦!」許多業者反應。
日本就是一個好例子。今天它在世界的半導體市場上有百分之七十的佔有率,政府的功勞不小,在它發展超大型積體電路的起步階段,政府投資額佔了一半。
需要能聯手和日本作戰的朋友
委託日、韓生產,錢被賺走的這一條「導火線」,引發了政府發展超大型積體電路的決心。這項由前經濟部長徐立德提議投資的計畫,就這樣「動」了起來。
民國七十四年九月,正式宣佈將成立一家超大型積體電路公司,並由工研院院長張忠謀負責籌劃。
公司採民營方式,為世界上的超大型積體電路設計公司「代工」生產。政府投資百分之四十八.三。
另外一半的股份,荷蘭飛利浦公司佔百分之廿七.五,國內幾家民營公司佔百分之廿四.二。
「為什麼是飛利浦?」有人問。
飛利浦的消費電子產品在歐洲一直保持最高市場佔有率,也是唯一能和日本廠商比高下的歐洲公司。
目前,飛利浦跟西門子在歐洲合作,研究發展百萬位元的超大型積體電路,精密程度已經小於一微米了。
飛利浦總裁范戴克曾提及在台投資的原因:「我們需要能聯手跟日本作戰的朋友,中華民國就是這個理想的伙伴」,他分析,因為我政府很支持這個廠,而且台灣技術人才的水準整齊,聰明才智和教育水準都很高。
「我們覺得這樣一個有成長慾望,又有人才的地方,很值得投資」,他說。
合作開發是未來的趨勢
張忠謀表示,飛利浦公司的「入股」,我們可獲得他們技術的轉移;另方面由於研究開發的成本愈來愈高,這種合作開發的模式已經是世界半導體工業發展的趨勢。而飛利浦公司所扮演的角色,除了是投資者、技術伙伴(提供二微米以下的技術轉移),還是客戶,每年將委託TSMC製造一定數量的超大型積體電路。
在張忠謀的構想中,TSMC定位在「製造服務」業。它只接受客戶委託「加工」,不具有自己的品牌、產品,也不作產品設計和銷售。這樣就避開和日、韓等「一貫作業」的IC公司正面交鋒。
就像做衣服的裁縫,客戶訂做什麼就做什麼,至於是鳳仙裝,還是洋裝都沒關系。
這樣的經營方向,風險小;目前市場雖沒「成衣」大,但市場正在成長。
根據估計,到一九九○年代,訂製型積體電路的需求將大增。
紐約時報也曾報導,在全球電子業不景氣時,目前美國加州矽谷少數幾家仍賺錢的超大型積體電路廠商,都是接受客戶訂製的工廠。
TSMC掌握了先機
有人擔心:TSMC志在製造,但「開市」以後,到那裡去拉那麼多筆生意呢?
有一批人,是TSMC最可能的客戶。
他們以往找一貫作業的工廠製造IC,但產品卻被對方抄襲。像美、日在超大型積體電路工業發展多年,就常發生這種因抄襲而引發的訴訟官司。
「TSMC的特色是不設計,不開發,可消減客戶對產品被抄襲的顧慮」,目前兼任TSMC董事長的張忠謀說。如此一來,「安全度」就成為我們極有利的條件。其次,由於半導體工業投資額太大,許多小公司無力建造自己的工廠,就可以將開發出來的產品,委託TSMC製造。「在半導體工業分工愈來愈細的趨勢下,TSMC無疑地掌握了很好的先機。」張忠謀認為。
而飛利浦台灣分公司總裁貝賀斐表示,TSMC如果能提供保護智慧財產的保證,就能爭取到更多客戶的信任。
除了這些,我們手上還有那些籌碼呢?
台灣有什麼競爭條件?
在半導體的成本競爭上,良率(成品品質優良的比例)往往是勝負的關鍵。因為在電路纖細到微米(萬分之一公分)為計算單位時,我們肉眼看不到的灰塵粒子,對IC來說,卻彷彿一顆大石頭壓在電路上,而那片IC就算報銷了。
在積體電路公司來說,良率若能達到百分之五十,就算是相當不錯的表現。正因為如此,在競爭上,誰的良率高,成本自然就可以壓低,取得優勢。
機械、設備的精良固然是提高良率的重要因素,但工作人員的素質更是重要。
美國在半導體戰場上由優勢轉為劣勢,輸給日本,正是因日本工人的團隊精神、專業水準、流動率低是美國所望塵莫及的;也難怪有人會說「一九七○年代,科技中心在矽谷,但九○年代,科技中心將移到日本。」
TSMC總經理戴克斯對這點表示了他的看法。就良率來說,台灣的工程人員素質、守紀律的精神,不比日、韓差,所缺的僅是經驗與生產技術的穩定度。目前試俥的結果,良率都還不錯,他相信假以時日,一定還會有更好的成績。
華智總經理何峻表示,目前他們也負責TSMC的一部份測試工作,良率還不錯,所以他在考慮將開發出來的產品,委託TSMC製造。
年輕的工業奇兵
但是,也有人懷疑,TSMC接受客戶各式各樣的產品製造,本身並不涉及產品開發,技術層次要如何提昇呢?
「要一步一步來」,張忠謀強調,TSMc並不是我們半導體工業的「終點站」。
「因為,沒有一個經濟發達的國家是光做製造的」,張忠謀指出,要先鞏固製造生產方面的基礎,再分高科技、自動化、高品質三方面進行,讓我們的技術升級。除了製造生產外,還要做產品的行銷。等腳步站穩了再來談成立「一貫作業」的公司,開發生產積體電路。
而今天TSMC在製造上,除了自己本身的製程技術外,一方面也可以吸收委託製造廠商轉移的技術。例如在製造尖端技術的記憶晶片時,TSMC的工程技術人員同時也可以得到設計開發方面的經驗,如果未來有可能成立「一貫作業」的公司,這就是很好的奠基工作。
所以,張忠謀認為,「代工」聽起來層次很低,但在超大型積體電路工業來說,卻可以由一些經驗、技術的累積,儲備優秀的人才。而成立「一貫作業」的公司,正是我們主要的目標。
「有了一貫作業的公司,才能生產自己的產品,開創自己的品牌,才能在國際市場和他人競爭。」張忠謀表示。
有人形容TSMC是一支年輕的「工業奇兵」,雖然經驗不夠豐富,但卻有無窮的潛力和衝勁。
年輕,是它最大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