紳裝起義

經典不敗

文‧鄧慧純　圖‧林格立

2018 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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紳裝起義經典不敗（莊坤儒攝）

若將時空倒回20世紀初的台北大稻埕，你可能看到李春生、辜顯榮、張東榮、陳天來等商紳穿著三件式的西裝，穿梭街頭的光景，那是台灣剛西化不久，衣著首度發生大轉變的年代。

2014年3月，由「頂級宅男」部落格版主，同時是高級男士訂製服專門店「高梧集」品牌經理石煌傑所登高一呼的「Suit Walk」活動，將台北街頭化身為伸展舞台，上百名男士以紳士裝起義遊行，打破大眾對男士西裝刻板的想像。2018年Suit Walk已舉辦第五屆，有七百多位紳裝愛好者參與這場嘉年華會，紳士裝成了台北春季訂製的風景。

西裝或許是許多人認知的老派時尚，惟經典不敗，近年隨著風潮再起，台灣西服訂製店林立也別具一格，悄悄撼動在地的穿搭文化。

文史作家陳柔縉在《台灣西方文明初體驗》中，描述1910年代初期，台北大稻埕的茶商最早開風氣之先，剪髮易服，台灣西服的初體驗就發生在這街廓。2015年，范樓達在昔日西裝發跡的所在──大稻埕，巴洛克樣式的六館街尾洋式店屋裡創立「凱恩洋服」門市，在老空間裡繼續講述西服的故事，重振當年的榮華光景。

全訂製西服強調手工縫製，已入行四十多年的鄭師傅仍能穿針引線密密縫。

老店翻轉，吸引年輕客群

16歲從苗栗上台北當學徒的范樓達，從事布料批發已有38年了。他經歷訂製服大好的時代，消費者排隊挑布量身，布匹跑得飛快；也親睹訂製市場受成衣品牌衝擊而一路凋零。但范樓達仍堅守著本業，更創業自立門戶，買下「凱恩洋服」品牌，「真的就是喜歡布料」，他說，所以自己跳下來做，他相信訂製服市場仍有可為，就看如何經營。

老行業要翻轉得從心態上轉變，傳統西裝師傅剪裁沿襲舊有版型，只強調做工細緻，卻不了解消費者的需求，使得每件西裝看來都一成不變，自然不敵時尚趨勢。而范樓達深知訂製業要走出谷底，必定得跟著消費者的喜好，他邀請昔日凱恩洋服的班底鄭師傅留任，15歲當學徒、18歲出道的鄭師傅，在這行業逾40個年頭。鄭師傅經驗老道，客人指定的款式他看一眼就能作，他說：「現在的客人都要求要有設計感」，他的工作檯旁貼了許多客戶找來的西裝照片，「客人讓我們學習，有要求我們就去研究。」老師傅與時俱進的觀念和積累數十年的工藝，讓凱恩洋服能在蕭條的訂製市場站穩根基。

網路上有人稱范樓達為「布料界的軍火之王」，擁有價值超過七千萬台幣的布匹，為消費者提供繽紛亮眼的多樣選擇，加上善用臉書、IG經營社群，亦是凱恩洋服能吸引年輕族群的主因。

一開始，范樓達以55歲以上的長者為目標客源，卻發現他們雖然可以投資高單價的品項，但鮮少二度消費；反而是年輕世代很勇於投資自己。目前凱恩的消費族群年齡平均約35歲，回客率約有八成，每個月的新鮮客至少有30名。更有一群朋友把凱恩當據點，幾乎每周三到門市報到，聊西裝、談配件。Chris是凱恩的常客，服務於餐飲業，西裝是他的工作服，他接觸訂製服後，發現成衣常見的褲子太短，或袖長不足，或領圍過大，對訂製來說都不成問題，因為消費者的身體就是西裝師傅的版型，衣服貼合著身體的線條，修飾身型，再加上布料的質感，讓外表大大加分。穿得體面，增加自信，也提升工作上的專業感，是他最切身的感受。

在台灣穿西裝總被認為老派，或被調侃「要去喝喜酒」、「要去相親」，西裝被視為很目的性的服飾，Chris說那起因於「不了解」。其實西裝的發展已融入不同風格混搭，不用拘泥於成套的呈現，Chris常利用單品組合，展現個人風格，並化作他日常生活的穿搭。

量身、試毛胚是全訂製西服的重要工序。

Suit Walk緣起

讓紳士裝成為台灣男性一貫的日常，是Suit Walk創辦人的石煌傑的心願，有人問他舉辦Suit Walk的目標，「我想的是有一天不需要Suit Walk，紳士裝已成為一般男士穿搭的品項，就不需要大張旗鼓的走上街頭了。」

30歲前都在百貨零售業工作，西裝是石煌傑的工作服，但身材瘦小的他，在成衣市場買不到適合的尺寸，讓他探入訂製服的領域，才發現「『訂製』說來頗是一件事情的」，從樣式、布料、配件任何細節都是考究，均須思考。再加上以前的西裝師傅對消費者想要的變化與樣式總是Say No，這個不行，那個不好看，石煌傑為了完成想像的樣式，常常下班就往西裝店鑽，和師傅溝通，也更知曉西裝的細節和故事。之後因工作上的需要，他勤讀西方文獻並翻譯成中文，成立「頂級宅男」部落格，在部落格上與朋友分享， 2013年在PPT開設西裝版， 2014年舉辦「Suit Walk」。

2018年，Suit Walk第五屆了，有七百多名精心打扮的紳裝愛好者參與。石煌傑分析來參加的男性年齡層多在35歲以下，20～35歲的比例約佔八成，以電子科技業最多，「這與台灣產業現況相符合，也讓我們了解這群人在工作場域中，穿著的自由受到很大壓迫。」石煌傑解釋道。因為社會大眾對西裝的刻板印象，他改以「紳士裝風格」取代西裝一詞，談到風格，彈性大了，可以加入POLO衫，或搭配牛仔褲，腳踩球鞋，如此一來，讓紳士裝不再被制式化，讓想穿出個人風格的慾望不再被壓抑。

談到穿衣風格，石煌傑提供他個人有趣但未經證實的社會觀察，他發現以35歲和65歲兩個時間為切點，台灣35～65歲間的男性普遍不重視穿著，但65歲以上和35歲以下的男性卻能穿著得體，穿出個性，他提出這可能與產業轉型有關聯。台灣昔日是一卡皮箱走天下的貿易時代，談生意，外表、穿著一定得講究，「對外貿易強調的是跟人溝通，但電子產業的發達讓我們從與人溝通變成跟機器溝通，漸漸地我們就放棄了這件事情（穿著）。」他舉香港為對照，「香港一開始也是做三角貿易，後來轉型為金融營運中心，他們穿西裝的風氣就保存著，但台灣消失了。」35～65歲的男性成長於產業轉向電子加工的時期，成日與電腦打交道，與人互動的時間銳減，自然也不在乎、不思考自己外在的呈現。

量身、試毛胚是全訂製西服的重要工序。

思考過的穿衣選擇

石煌傑曾聽過一位日本社長對台灣的觀察與疑惑：「台灣的男性不是不買衣服，是不為了上班買衣服。」但工作是支撐生活的重要來源，對於工作時要呈現的樣態更應該被重視。面對如此現況，石煌傑想要去「搖晃」台灣35～65歲這世代的穿著意識。

他常說：「紳士裝是你面對世界的第一張名片。」外表是無聲的語言，透露諸多隱而未現的訊息與線索。身為Suit Walk的創辦者，石煌傑並沒有強迫大家一定要穿西裝，在他的觀念裡，重點是「思考過後的選擇」，自身經過思考後，選擇以何種樣態面對世界。

「訂製西裝是一個『問自己』的過程，你是什麼樣子的人？處在什麼樣的環境？你生活的樣態是如何？」在全訂製服的世界中，消費者首先要習慣的就是「做決定」，而這源自對自己的了解。

「我們對這件事情思考得太少。」石煌傑說。35～65歲這個世代，求學時期被校方嚴格管束外表，脫掉制服之後，缺乏練習與選擇，社會上缺乏可仿效的icon，工作裡沒有可模仿的前輩，整個世代普遍匱乏穿搭的意識；但台灣這群不太懂得穿衣的世代擁有的消費力，卻是翻轉訂製市場最大的契機，石煌傑因此認為「這個世代需要被晃動」。

石煌傑創辦「高梧集」，想從市場端提供消費者更多品項與選擇。以中文為名，因為他認為裁縫是貼近人們生活的在地化產業。「高梧」的典故來自《儒林外史》的：「鳳止高梧，蟲吟小榭。」「鳳」是雄鳥，屬百鳥之王，鳳只棲於「梧桐」的神木，因此「高梧集」意指「屬於男性高檔選品的集合」。

「高梧集」的選品不過度奢華，只秉持事物的合理樣態。他推薦男士使用吊帶，只因吊帶能完美固定西褲的位置，讓褲型線條好看；紳士裝的禮儀不能看到裸腿，因此襪子的重點在於長度，長筒襪能固定在膝蓋髕骨下方，不會發生鬆脫掉落的意外；店裡只販售有尺寸的襪子，是為確保襪子的薄度，不影響到鞋子的尺寸（單一尺寸襪子為滿足其伸展的拉力布料做得較厚）。這不是過分講究，只是合理的標準，成就一名男士合宜的樣態。

除了從市場面晃動消費者對紳士裝的想像外，石煌傑也從製作端革新。觀察國外市場現況，可見裁縫師優雅地工作著、知識豐富的業務員則提供專業諮詢，整體產業充滿對訂製西服的美好想像，但台灣卻不復可見。在「高梧集」，一套訂製的紳士裝完整的工時一定足兩個月，其中包含兩次的毛胚試穿和一次成衣試穿，店家不替消費者趕製衣服，這不僅較接近國際上全訂製西服工作的時程，也是一種較合理的工作狀態，希望能讓投入此產業的後進者對未來有願景、有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