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炙巨星,是每位迷哥迷姐的最大夢想。在震耳欲聾、聲光奪人的大型演唱會出現前,老一輩歌迷是怎樣一睹心中偶像的?露天秀、歌廳秀、餐廳秀、紅包場......,秀場文化從鼎盛到沒落,歷經滄桑變幻,依然令人回味無窮。
過去一年,流行音樂市場最大的特色,就是大批民國六、七十年代的著名歌手,紛紛復出舉辦個人演唱會;從歐陽菲菲、美黛、費玉清、謝雷、蘇芮、鳳飛飛、余天、蔡琴、齊豫,一直到最近的甄妮,昔日巨星輪番上陣,場場爆滿,成功挑逗起中生代歌迷們的懷舊情緒。比起那些快速竄紅後又突然消失的年輕偶像歌手,這些演唱生涯超過三十年的資深藝人,受到歌迷忠誠而熱烈歡迎的程度,可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資深藝人紛紛復出,不由讓人想起早年國內歌廳風光繁華的一面;從清茶一杯,純聽歌開始,到其後歌廳、餐廳秀、紅包場大量興起,最興盛時全台有二、三百家各式秀場,遍布大小城鎮;藝人忙著趕場,南北奔波,荷包永遠是鼓鼓的,因為愛看他們表演的小市民眾多,藝人不怕沒有場地表演,只怕沒有時間和體力。秀場,才是藝人真正維持聲名於不墜、大發利市的地方。
燈火初上,弦歌聲起
台灣的秀場歷史悠久,從最簡陋的搭棚、固定場地演出,到有著水晶舞台、伸展台的豪華秀場,中間幾度變化。隨著時代轉變,聽歌者也各有所好,與藝人互動密切;在滿場掌聲、吆喝聲、噓聲外,日後還加入黑社會鬧場的槍聲,讓社會大眾看得一頭霧水,原本單純聽歌的娛樂竟有如此複雜的一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演唱「山東曼波」、「甘蔗與高梁」出名的老牌藝人王菲,是台灣第一代歌廳歌手。他表示,民國三十八年,國民政府撤退來台,經濟蕭條,百廢待舉,一般民眾收入微薄,唯一的消遣就是到螢橋(現為台北通往永和的中正橋)附近沿淡水河畔的露天茶室聽歌,「現場沒有柔和的燈光,只擺設簡單的桌椅,但在晚風相送的暮色中,傾聽台上輕柔歌聲,另有一番風味。」
茶室現場不賣門票只賣茶,一杯茶五角,經濟實惠。因此,每當夕陽西下,每家歌場均坐滿了飲茶聽歌的人。全盛時期有二十餘家露天歌廳,估計每天會湧來四、五千名聽眾,演唱的都是早年上海時期流行的歌曲。
王菲說,當時許多外省軍公教人員離鄉背井來到台灣,很想念家鄉,又無法抒解心中的愁緒,而嗓音嗲媚、吳儂軟語的國語歌,正好填補了他們思鄉的情懷。因此,許多外省民眾天天到歌場報到,聽女歌手模倣、翻唱周璇、白光、李香蘭在上海唱紅的歌。「那時比較有名的歌手有蓓杰、蓓紅、蓓琪等來自上海十里洋場的歌舞女郎,她們都曾名噪一時,」王菲回憶當年的情景說。
轉移陣地,開枝散葉
可惜,淡水河邊夜夜笙歌,吵得水門外的居民寢食不安,繼而群起攻之,並向警察申訴,引起水利局重視,最後下令不許業者在此地搭棚唱歌。於是茶棚拆了,群星也散了;然而她們的歌聲並沒有停止。民國四十四年,台北市中華路最先出現了不受風吹雨打、不必看天吃飯的「蓮園」,靠著歌迷的口耳相傳,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沒有多久,緊鄰中華路的成都路、衡陽路、西寧南路,相繼成立了「康樂」、「自由之音」、「京都」等歌場,歌廳規模初具,每場聽眾約為二、三百人,入場券包括喝茶在內,約為三、四元新台幣。名歌手則增加了高梅影、高曼麗、趙莉莉和原住民歌手派娜娜,延續了台北歌壇的風光。
另有一些歌手,則選擇離開台北,到台中、高雄、台南等地方跑碼頭,為歌場開創新路,也影響了中南部的少女,投身到國語歌曲的陣營,形成氣候後,再與老前輩一較長短。像霜華、雪華姊妹就是從南部唱到台北,最後又到香港發展。
這段時間,歌廳開業與關門的變動幅度很大,全盛時期單是台北就有十餘家,但多數因經營不善而紛紛歇業,到了民國四十七、八年,只剩下漢口街的「朝陽樓」還在苦撐。
為了吸引民眾進場聽歌,香港名歌手一度被引進台灣駐唱,一唱就是二、三個月,抒情歌后崔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經她唱過的「夢裡相思」、「我的一顆心」、「姐兒甜如蜜」、「南屏晚鐘」等歌,無不風靡一時。
民國四十九年到五十一年,歌廳再度興旺。去年歌唱生涯屆滿四十年的老牌歌手美黛,就是在這段期間陸續在「朝陽樓」、「萬國聯誼社」、「金門飯店」駐唱。美黛表示,當時歌廳突增,歌手頓感不足,因此稍有名氣的歌手,每晚必須趕赴三至五家歌廳獻唱,這就是「跑場」的開始。在這之前,歌手固定在一家駐唱,歌迷也固定在一家捧場,賓主關係單純,大家都可以盡興,但「跑場」風氣一開,秀場文化也隨之丕變。
熱情「追星族」
民國五十一年雙十節台視開播,由慎芝、關華石製作的歌唱節目《群星會》,正式在螢光幕上亮相,從此國語流行歌曲邁向嶄新的境界。透過電視無遠弗屆的傳播,使大眾對歌手及聽歌的興趣大增,進而希望一睹歌手的「廬山真面目」,於是創造了到歌廳聽歌的消費慾望。
民國五十二年踏入歌壇,經常在《群星會》中演唱的張琪表示,以前到歌廳聽歌的絕大部分是男性,自從電視開播後,大大增加了歌手的知名度,「明星」、「歌星」的稱呼也開始興起,再加上歌廳適時打出「電視紅星」的宣傳廣告,果然吸引了以家庭主婦及未婚女子為主的新歌迷上歌廳聽歌,男男女女共處一室聽歌同歡,這是以往未有的現象。
歌手的地位提高,待遇也跟著上漲,當然消費者就得破財了,初期的歌廳消費額是台幣二十元,到了民國五十五、六年,門票漲到五十元。此時歌手不足的問題仍未解決,導致經常趕場的歌手,體力不支,不是嚴重遲到,就是臨時請假,讓買票進場的歌迷頗有怨言。
「盈淚歌后」姚蘇蓉就曾發生趕場過度,無法準時到場演唱,導致與舞台伴奏人員發生衝突拂袖而去,引起樂團極度不滿,台北市的樂師聯手拒絕為姚伴奏。此事經過媒體報導後,原本就不滿歌手頻頻趕場的歌迷更是熱情減退,歌廳生意下降不少。
為了挽回聲譽,歌廳不惜重金禮聘香港著名歌手前來獻藝,崔萍、顧媚、潘秀瓊、董佩佩、張伊雯都被請來助陣。民國五十六年,第一酒店還把紅透半邊天的凌波請回來,與席靜婷搭檔演出一個月的《梁祝》,造成轟動。
此時,歌廳愈開愈多,歌手也漸漸增加,相對地便感到歌曲越來越少,唱來唱去老是那幾首歌,被歌迷譏為「好像每晚都在舉辦歌唱比賽似的。」幸好本土培養的作曲人駱明道、左宏元、劉家昌,以及作詞家莊奴、慎芝出現了,使得一向依賴「港援」的國語歌壇逐漸自給自足,尤其「今天不回家」、「往事只能回味」等暢銷曲的出現,不但樹立了台灣歌壇的鮮明風格,還進一步紅遍華人地區。
民國六十年,政府推行十大革新運動,一度禁止公務人員進入歌廳,後來經過一些本身就是歌迷的老國代、立委據理力爭,認為聽歌只是生活上的一種消遣,談不上奢靡,未久禁令解除,聽歌風氣更甚以往,成為大眾最愛的娛樂之一。
加色加料的走味歌聲
「那是歌廳最輝煌的歲月,」至今仍活躍舞台,經常應邀出國演唱的青山回首往事時表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有應接不暇的邀請,不但全台跑透透,東南亞、香港,甚至美國也去演唱好幾次,台灣出來的歌星成了演唱會的票房保證。
隨著時代在變,聽歌的性質也有了很大的改變。以往歌迷純粹是因為喜歡聽歌、偏愛某人的歌藝才買票進場,但是隨著社會風氣日趨浮華,純聽歌已經不能滿足消費者,業者於是加入五花八門的節目,如歌唱劇、喜鬧劇,加上主持人「插科打諢」的訪問,甚至有意無意加入一些「黃色笑話」,搏君一笑。長期下來,難免走火入魔,歌廳變成開黃腔的場所。
民國六十七年九月中旬,鳳飛飛在台中酒店演唱時,因主持人亂開黃腔,鳳飛飛難辭其責,被演藝人員自律評議委員會裁決「歌監」三個月,並且停止一切演出。當時,鳳飛飛正在中視主持《一道彩虹》,這段時間只能靠其他藝人代打,節目差點遭到腰斬的命運。
除了藝人愛開黃腔,歌迷的組成也略有轉變,加入不少中生代的本省籍歌迷,聽歌的喜好不盡相同。在激烈競爭下,出現許多「鼓掌群」,各自擁護自己喜歡的歌手。歌唱時一群群分坐不同的角落,以鼓掌、叫好和歡呼等動作為特定的歌手造勢,等歌手唱完轉場時,這群支持者也隨之離席,到下一個歌廳繼續鼓掌造勢。
在這種情況下,不時發生不同陣營的「鼓掌群」彼此叫陣、鬧場,進而互毆的混亂情形,讓純聽歌的消費者望而卻步。
民歌手的春天
歌廳紛擾不斷,而「餐廳秀」的出現,更對歌廳榮景造成重擊。事實上,早在歌廳生意大行其道時,台北市的西餐廳已經開始「挾帶」小型的現場演唱;通常是由一些不出名的歌手,以簡單的樂器做現場表演,以演唱西洋歌曲及民歌為主。初期並未引起歌廳業者的注意,但時間一久,餐廳駐唱的規模愈來愈大,且逾時營業,還有不肖份子把色情也帶進來,這種情況以中南部的西餐廳較為嚴重,讓歌廳的生意飽受威脅,業者紛紛向有關單位反映。
民國六十四年,當時的台灣省政府及台北市先後公告禁止流動性樂隊進入餐廳演唱,但成效有限。民國六十六年,餐廳違規歌唱愈來愈嚴重,包括台北市各歌廳、夜總會等邀請有關單位開會研商,呼籲依法取締,然而如火如荼的取締行動只維持了一個月,其後反倒變本加厲,整個台北市幾乎家家餐廳都有樂隊伴奏、歌手演唱,趨勢如此,歌廳也只有黯然敗下陣來。
分析餐廳演唱形成氣候的主要原因,是價格較便宜,這是歌廳最大的致命傷。例如台北市的歌廳稅捐,係按照每張票價的百分之三十徵收,以當時一張八十元的票價計算,扣除百分之三十的稅捐,再扣掉付給歌星及工作人員的酬勞,票房好時尚可維持,如碰上不賣座,就要蝕老本。當時劉文正的酬勞一天三場秀就索價十二萬元,鳳飛飛與崔苔菁十五萬元,歐陽菲菲除了本人要拿十八萬元之外,還有她的私人樂隊,按編制的不同另付酬勞。這些費用全部轉嫁到消費者身上,門票怎麼可能便宜?
其次,西餐廳的座位也比歌廳舒服,且供應餐飲,邊吃邊看,適合全家光臨,不像歌廳只供應茶水。民國七十年政策大轉彎,餐廳演唱的禁令終於解除,一時間,如雨後春筍般的「餐廳秀」席捲全台,獨領風騷。而經營多年的歌廳,除了極少數業者還在苦撐外,可說是大勢已去,被迫淡出歷史舞台了。
豪華聲光秀
據秀場人士統計,「餐廳秀」最風光的時候,全台共有二、三百家。排場大的餐廳投下鉅資,大肆裝潢,音響、燈光之外,再加上伸展台、升降台、雷射、乾冰,還有價值數百萬的鋼琴,豪華到了極點。
西餐廳開禁前,各餐廳安排的節目,大都是民歌手及未領歌星證的小牌歌手,節目費用相當低廉。開禁後,各家紛紛以高價邀請中大牌歌星表演,連知名演員也成為秀場積極爭取的對象。這些演員通常都是因為一齣連續劇受到歡迎,立刻被秀場高價延攬:劉雪華、潘迎紫、金素梅、林以真、劉德凱、寇世勳、何家勁等都因此從螢光幕前躍進秀場。其實不少演員的歌藝並不出色,只能靠豪華的秀服及舞群取勝,滿足觀眾的視覺享受與「追星」的慾望。
除了電視演員,電影界的紅星也是秀場拉攏的目標,像林青霞、鍾楚紅、王祖賢、趙雅芝、馮寶寶這些著名演員,都在銀彈攻勢下,一一被秀場網羅;其中以鍾楚紅的價碼最高,在民國七十八年時,還曾創下演唱一星期,酬勞四百萬台幣的天價,等於她當時的一部片酬。節目費用大幅上升,秀場票價也水漲船高,甚至比當年的歌廳還要貴。
不僅大牌藝人收入驚人,連負責在歌手後面的伴舞人員,薪水也很可觀。以《黑狗來了》一片獲得本屆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的林秀美透露,民國七十二年,她為藍心湄的秀擔任伴舞,除了服裝、三餐由藍心湄負責外,每個月還可以領到四、五萬元的收入,日子過得十分闊綽。
槍聲伴歌聲
可惜,餐廳秀的榮景維持並不長久。民國七十五年,被國內藝人公認最佳作秀場地、且有台北最大餐廳秀場之稱的「東王西餐廳」,抵擋不住長期虧損,宣布停業,兩個月後東王又在台北後火車站重新開幕,但做了兩檔又停止營業,從此未再復出。這個警訊似乎沒有嚇跑西餐業者,不久又有更大型的秀場在台北登場,但同樣難逃虧損連連的厄運。直到民國八十年,餐廳秀才正式畫上句點。
有人批評餐廳秀會走入歷史,除了門票貴的嚇人外,藝人的本領其實有限,往往一套節目走天下,主持人更是年年都講同樣的笑話,十分乏味,看一次就綽綽有餘,沒有必要看第二遍。其次,從民國七十四年起,「歌廳秀」、「西餐廳秀」的錄影帶大量流向市場,這些原本要付出高昂票價才能看見的藝人表演,如今租捲錄影帶就可以在家裡欣賞,藝人過度曝光,也失去了吸引力。
此外,秀場頻傳被黑社會人士把持,紛爭不斷的事件不時登上報紙的社會版,如民國七十二年,高凌風因為秀場糾紛與人結怨,之後他到高雄作秀時,被黑道大哥楊雙伍開槍射傷,這件新聞轟動全台,不少人把秀場當成龍蛇混雜的是非之地,看秀的興致因而降低。
期盼東山再起
在餐廳秀繁華逐漸褪色的當兒,專為喜愛聽老歌的歌迷開設的「老人歌廳」──紅包場──出現了。紅包場專門撫慰寂寥老人的心,一曲「恨不鍾情在當年」、「明月千里寄相思」、「癡癡地等」,不知喚起多少老人的年輕回憶。紅包場客人多是退休民意代表、高階警官、國軍將領、公教人員等,可謂藏龍臥虎。
紅包場最讓人流連忘返的,則是歌手習慣下台來跟在座的叔叔伯伯們噓寒問暖,同時接受客人致贈的紅包。每一聲問候,每一份紅包,都代表了一種情意;是虛情假意也好,是真情流露也好,這就是紅包場的主客文化。根據報載,民國七十年代中期,每天穿梭在全台紅包場的客人有三萬多人,促使紅包場的家數快速增加,最多時高達近二十家。
可惜好景不長,政府開放國人到大陸探親、觀光後,許多老榮民把積蓄帶到大陸花費,因此沒有多餘的錢去捧紅包場;再加上喜歡聽老歌的老榮民或退休公務人員日漸凋零,人客日稀,紅包場也逐漸變成歷史名詞。
無論是在露天的橋下聽歌,或是在歌廳、餐廳、紅包場看表演,純聽歌的歲月似乎已經遠去。然而過去一年,大批資深藝人重現江湖,在大型豪華舞台上載歌載舞,吸引了無數歌迷前往捧場,這是否意味著那段令人懷念的聽歌歲月又將捲土重來?誰也不知道,只能靜待時間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