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手臂是一根一根樹枝
那手指是一張一張開著野菊花的小嘴巴
那一張一張的面孔更是一朵一朵會唱歌的百合花
一陣一陣的香氣是你們的手指在說話
你們的手是一隻一隻把語言畫成寫意畫的手
你們的手是一隻一隻彈奏無弦琴的手
啊!你們該知道呀
陶淵明所喜歡的那種琴音
(管管為聾人劇團寫的詩「會說故事的手」)
請來看我們演戲
小型簡單的舞臺上,除了一張茶几,茶几上的電話,幾把普通椅子,別無其他特別的燈光和背景。
短劇「判決」正在上演。情節漸次推展:黛綠年華的少女,因為父母不幸生為聾人,致使她的婚事屢遭觸礁。這天,少女的男友又將到府拜訪,聾父母為顧全愛女前途,自願充當佣人或予走避,皆為少女所拒……。
這是台灣第一個「聾人劇團」今年五月間,在臺北市金華街月涵堂的第一次公演。他們把滿場觀眾帶入了忘我的境地,也走進了一個無聲的世界裡。在這個寧靜地帶,同樣有歡笑也有淚痕,有徬徨也有肯定,有喜悅也有憂傷。
這個業餘性質的聾劇團,是在去年九月十八日正式成立的,近三十位團員都是大專院校的在學生或畢業生。組成「聾劇團」的這個構想,是在去年九月大專聾友會上被提出來討論的,推動人就是現在聾劇團的戲劇指導汪其楣。
要瞭解不要憐憫
她說:「這些經歷了學習上的重重困難,和適應聽人社會的諸種掙扎與奮鬥而通過大專聯考,或已經完成大專課業的聾人青年,都不願就此喘口氣兒而『獨善其身』,他們希望能夠為更多有同樣遭遇、失去聽力的聾人負起對社會溝通的工作。更希望能夠為還在成長,還在掙扎,還在被忽略,還在茫然與痛苦的下一代聾人謀取更多適應上的方便以及教育上的完善。」
事實上,聾人劇團這種「願為聾人而努力」的意願,不但是組成聾劇團的原動力,也是溝通聾人與聽人間一座精神與實質上的橋樑。
大專聾友會的活躍人物褚錫雄這樣說:「我們聾生不需要憐憫,而是需要社會人士重視我們的才華,我們要以自己的語言∼手語,來表達我們聾人的心聲,編寫適合自己表演的劇本,來證明我們雖然耳不能聽,但是思想、學習能力,並不輸於聽覺正常的人!」
用手唱歌
現在,穿著各色鮮豔中式對襟上衣和黑長褲的演員們,正在舞臺上「唱歌」。唱的不是他們的嘴而是他們靈巧的十指和生動豐富的表情。他們表演的是手語歌「梅花」,這是大專聾友會最早流行的一首歌曲。
簡單的說,語言因人表達上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腔調或抑揚頓挫,手語也是一樣。手語歌就是以手語來表現音樂的韻律和節奏感。
學習一首歌前,團員們先要熟記歌詞,等到每一個字每一句都有適當的手語表現後,團員們再反覆演練。
這又是汪其楣的「點子」。這個神采奕奕,充滿智慧的年輕女子,台大中文系畢業後,到美國奧勒崗大學修習戲劇碩士,停留了六年,去夏回到了台灣。目前,她是文化學院戲劇系副教授,曾導演過姚一葦先生的劇本「一口箱子」及主(導)演過顧獻樑新代藝術中心的「腊梅」,頗獲好評。
五年前,汪其楣第一次聽說了美國的聾人劇團。這個職業性的戲劇團體要在西雅圖的戲劇年會上演出。
竟然更叫人感動
「演講會上特別做了介紹,但是我無從想像,我以為他們說的『好』,是一種不同尺度下的評價。」
結果並不如此。舞臺上聾演員精湛一流的演技及視覺上所表現的強烈效果,令她嘆為觀止。
由於受了美國聾人劇團的影響,她開始注意一切與聾人有關的活動,她說:「聾人臉部的表情和身體的運用是這樣敏銳活生生的手語是這樣傳神」,震撼她心靈的,還不只是這些聾人們在戲劇上的成就,而是當他們在臺上用手語和台下觀眾們交流的那一刻,帶給她更多非戲劇的感動,她開始學習手語,收集與聾人有關的一切資料,為聾人們組成劇團。
「手語歌」的表演,可以說是聾人們接受戲劇訓練的一個起步,也是溝通聾人與聽人「音樂世界」的一個好的開始。
小教練的熱心協助
自然,練習手語歌的時候,需要聽人從旁協助。譬如手語歌最重要的一部份就是使聾人們瞭解什麼是「節奏」,音樂教練林舉嫻和陳慧中兩人是汪其楣文化學院音樂系的學生,她們義不容辭的加入了聾劇團。
演員們排練的地點是團長顧玉山的家裡,那是臺北市廈門街一棟公寓的二樓,每到星期五晚間七時半,團員們陸陸續續到達,顧玉山家的門口立刻成了鞋陣,男孩的、女孩的、高跟鞋、平底鞋…林林總總至少有五、六十隻。
大夥圍坐在客廳的拚花地板上,很專心、很熱烈的去試著瞭解什麼是「音樂」。
牆壁上掛了一隻小黑板,很快就不夠用了,陳慧中把手一拍:「我要送一塊大黑板來!」
老師和學生雙方都用了很多精神在手語歌的教導和學習上。
頭一晚,老師先在黑板上畫出一些音符,讓他們對於拍子的記號與計算有個概略的認識,然後,以四分音符作一拍,將音樂上常用的基本節奏,也就是每小節有兩拍、三拍、四拍等情形告訴他們。
以擊掌體會節奏
接著,他們就作了些練習。比如說,大夥兒用手擊掌,將每小節的頭一拍打得重些;二、三、四拍打得輕些,而在這輕重之間,可體會到一點節奏的連貫與循環。
在他們較熟悉了節奏的感覺後,大家便站起來,圍成圓圈,以走步的身體的自由擺動來找尋節奏於身體中的存在。同樣的,在每逢強拍時,身體的重量集中在某一邊;輕拍時,用腳尖點地。走著、走著,我們便看到了個個人領悟和專注神態的不同。有些人居然就在走著走著之間「舞」了起來。
就這樣,開始了他們的「節奏課」,很令人驚訝的,是他們聯想力、領悟力之快和豐富。有一回,老師出了個家庭作業,要他們將「梅花」的簡譜譯成節奏,他們居然能夠在我們未教如何處理較複雜拍子之前,己先用簡單的拍子來代表了!」
如今,他們在臺上表演的手語歌,不只是「梅花」一首了,還包括了諧趣活潑的「兩隻老虎」,優雅略帶傷感意味的「花非花」、「往事難忘」,其中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是聾演員特別獻給他們所愛戴的老師史文漢先生的。
美國朋友的關愛
史文漢先生是聾人們的「洋朋友」,他是美國佛羅媢F州立大學法文學士,加州州立大學諾里斯分校的語言學聾啞教育碩士。民國六十年九月開始,已前後四度來華,他獲得聾啞教育碩士學位的論文就是「台灣省聾啞教育概況」,對我國聾啞學校的概況和現狀有深入的分析和瞭解。
由於史文漢先生的熱心和愛心,這幾年來他先後在聾啞學校教英文、女青年會教手語,也義務性的加入各種直接、間接可以幫助聾人的社團或活動,幾乎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貢獻在台灣聾生的身上了。
史文漢特別強調:「聾人不是不會講話的啞人,更不是看不見的盲人,他們只不過是耳朵聽不見的正常人。雖然聽覺障礙的確是生活上各方面的大患,但也不能算是最大的困難。」他認為:聾人最大的困難正是那些一點不聽聾人「說話」的「正常人」。
「聾人最需要的,根本不是我們的同情,而是我們的瞭解與尊重。我們不能指著一個聾人稱他『那個啞巴』,而應該拍他的肩膀說『我的聾朋友陳先生』…」他又說:「聾人具有世界上最美的語言,聾人可以用雙手唱出最優美的歌曲,可以傳達無限的知識,可以聯繫朋友之間的友情,可以表達一個聾人內心最深處的感情。」
「唱」一首歌送給敬愛的人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臺上的聾演員們用手語表達了他們真摯的感情,台下的觀眾輕唱應和,你可以想像到,坐在觀眾席上的史文漢,是懷著一分怎樣欣慰與喜悅的心情!
掌聲,如陣陣春雷響遍原本寂寂的田野,讚賞、驚嘆之餘,觀眾們都有著深深的感動。
不過,在所有節目當中,最能達到「情動於衷而形於外的內外合一」的舞臺表現,恐怕還是「人體攝影機」的表演了。
進一步學表演
今年元月初,美國聾人劇團的創辦人之一布萊格先生來台灣考察聾啞教育。元月五日下午七時三十分,布萊格在臺北市的耕莘文教院,做了一次演說與表演。在這次難得的機緣裡,布萊格先生向在場的聾人介紹了「無聲動作劇」,也就是人體攝影機的表演,將電影拍攝(如長鏡頭、中距離、大特寫)和剪接的技巧,運用到人體,表達事件、情節的進展和不同人物的造型。
布萊格英俊風趣,逐一表演了莎氏比亞的人生七階段(嬰兒、兒童、愛人、法官、老人、返老還童),以及土撥鼠、樵夫砍樹、紅蕃和白人之戰,都贏得了在場觀眾的激賞與共鳴,尤其聾劇團裡的演員,把自布萊格處得來的靈感,融會貫通之後,又另做了一番創作。
譬如這次聾劇團公演,團員石迪翔、陳志和、吳學孟、褚錫雄、黃榮昌、顧玉山、王肇和都在節目單上分別安排了棒球賽、呼啦呼啦、拾玉鐲、弄蛇人、人猿泰山、希特勒閱兵和狩獵等表演。
團長顧玉山畢業於文化學院美術系,現在是一家塑膠製品公司的吹氣玩具設計師兼攝影師,他一人兼飾數角,既是希特勒、又是戰車、又是飛機、又是步兵,唯妙唯肖,讓人拍案叫絕
不被殘疾擊倒
至於石迪翔的棒球賽,更是引人入勝,不僅一人分扮投手、捕手、打擊手,還演出了一段三振出局的精彩球賽,逗得觀眾們笑得前仰後合,簡直闔不攏嘴來,也多少讓聽人理解了這些倍受苦痛磨難的聾人們,如何在辛酸成長的過程裡,仍然勉力保持了他們的赤子之心。
聾人們除了聽不見之外,生理上的一切發展,和我們正常人一樣,甚至比五官端正的人更有耐力,更能面對人生的挑戰。
彭翠琴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臺北市立聾啞學校高中畢業以後,彭翠琴考上國立藝專美術科,她的母親為了鼓勵她學說話,為她買了一副助聽器,彌補一些她在聽力上的障礙,同時,教導她說話的老師,更是十分的嚴格、有耐心。
「鳳子姐姐開始教我注音符號時,總是先把自己的嘴張得大大地,好讓我看清楚舌頭的正確位置,至於發鼻音或喉音時,多半要用手摸著她的鼻頭或喉嚨上,去感覺鼻腔或喉頭在發音時的震動程度。
「最難學的要算ㄐ、ㄑ、ㄒ、ㄓ、彳、ㄕ、ㄖ和ㄗ、ㄘ、ㄙ,這幾個音的嘴形看起來都很相近。另外還有平、上、去、入四聲的區別,以及抑揚頓挫等腔調,學起來都是相當吃力的。」
經過重重障礙,翠琴終於學會了說話。雖然,她說出來的話並不像聽人那樣正確、清晰,但畢竟是可以讓人聽得懂的。除了翠琴之外,聾劇團堛滷i瑞華、田玉藍也都會說話,而且說得很好。
聲名大噪
月涵堂的成功演出後,不僅改正了許多觀眾原本對聾人的錯誤印像,也由於大眾傳播的力量,使聾劇團的知名度大大提高了。
凡是看了聾劇團表演的人都向汪其楣說:「你們要再接再勵,這樣的工作是太有意義了!」
但是,人們也許不知道,為了這次公演,聾劇團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已是精疲力竭,也拋下了太多的課業和工作。這只是一個業餘的表演團,但他們都決定要咬緊牙關,繼續支援下去。汪其楣為了這個劇團的前途與發展,曾經苦惱了兩個禮拜,終於,她說話了:「藝術是無法提出承諾與保證的,但是,其他協助聾人的工作,我們應該可以繼續,一定可以繼續,也決定要繼續!」
應太多聽人們的熱望,他們還開了五個初級手語班,每週上課一次,每次兩小時,十週為一期,地點分別在萬華的青年會、懷恩堂、濟南教會和鄭雨畫室,到目前為止,已經陸續收了近三百名學生。上課時,由一位聽人老師主教,兩位聾人在旁示範,由於效果良好,他們計畫再擴大開班。他們都打算學會了手語,好替聾人服務,多與聾人交通。
更多人的重視
在鄰國日本,有三百多個手語班,五萬餘名聽人會手語,其中不少人從事手語翻譯的工作。相較之下,今天台灣前後雖然也開設了二十多個手語班,還嫌不足。但是在聾劇團公演以後,不少關心聾人福利的社會各階層人士,已經逐漸重視到這個問題,並且朝這方向去努力了。
此外,為了使聾人與聽人間彼此有更多交流的機會,聾劇團的團員又積極的籌備了手語俱樂部,並且在今年的九月十五日正式成立了。他們組織了四個小組:1.家庭課業輔導小組(專人教導學齡前聾童的認字、發音、手語,並為準備中學升高中、高中升大學的聾生補習功課);2.大專聾生手語翻譯小組;3.各種卡片、標語,招貼小組(提醒社會大眾關切聾人);4.讀者投書小組(對歪曲聾人的任何報導做更正和辨正工作);5.手語研究組(統一手語,將手語標準化)。
還要再接再勵
同時,在今年暑假裡,聾劇團又增加了一位舞蹈教練崔國強,在音樂的教學上也做了新的突破——以鼓聲代替節奏。汪其楣更利用假期往美國跑了一趟,帶回許多有關聾人福利極具參考價值的資料。十一月份,他們即將準備招考新團員——一連串新的活動,充分說明了聾劇團的團員有了團結努力一致的新方向。我們期待著明年三月,聾劇團的第二次公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