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台上的小演員,已都成了台灣京劇的當家台柱。三軍劇隊四十年,如今終於功成身退。(朱陸豪提供)(朱陸豪提供)
北港朝天宮的戲台上,鑼鼓鏘咚,絲竹繚繞;當忠義的關老爺飲恨殉帝時,台下滿滿的觀眾唏噓不已。但是定睛一看,台上演的可不是記憶中廟口常搬演的「野台」的歌仔戲,而是京劇《古城會》。京戲下鄉,到歌仔戲的地盤「飆戲」,還吸引了許多聚精會神的觀眾,讓人不由好奇,這是打哪來的劇團?
勞軍曾是京劇藝人的主要任務;而一般演出的劇碼,第一考慮是「主題正確」以激勵士氣。(薛繼光攝)(薛繼光攝)
再看這會兒出將入相,把靠翻飛、水袖漫舞的演員們,彷彿面善,依稀正是當年三軍劇隊的名角兒,但鮮黃的布條卻標明著是「國光劇團」,一個國家級的表演團體。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今想來,台灣的京劇竟然在國防部的轄下,一待就四十多年,的確不可思議。京劇藝術與國防軍事何干?不知情的人難免一頭霧水:貴為「國劇」的京戲,多年來演出的核心劇團是分屬陸海空的三軍劇隊;對外公演的主要地盤叫做「國軍文藝活動中心」;而文藝中心的舞台楹聯也不是「生旦淨丑衣冠新,悲歡離合假做真」之類的戲劇警語,卻赫然是「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蔣公嘉言是也。
彷彿時空錯置的對聯,其實點出了京劇在軍中點火傳薪的關鍵人物。幾十年來,這幅對聯就這麼看著進進出出的觀眾,從青壯到了白頭,也見證了從黃牛票一票難求的盛況,到門可羅雀的淒清。
要「裁軍」了!
至於知情的人,倒也心存感念。
平心而論,多年來三軍劇隊在輪番勞軍、公演、競賽中,曾經撫慰了早年來台官兵的思鄉之情,也對外做了不少文化宣傳,維護京劇藝術於台灣而不墜;只是這藝術與軍事之間終究不是最佳拍檔。裁撤之說早已在菊壇流傳了好幾年,卻總像喊「狼來了」,狼卻一直沒來。直到一年多前,傳說終於變成事實。
「那時我們正在歐洲巡迴演出,消息一傳來,只覺得天昏地暗,世界快崩塌了,」原陸光國劇隊名武生朱陸豪回憶說。諷刺的是,他們演出的《美猴王》讓老外觀眾跺腳叫好,謝幕半小時還欲罷不能。一夥人回到旅館,卻都垂頭喪氣,各自想好出路:有人要去開計程車,有人準備去當武打臨時演員,「付出半輩子心力,沒想到京劇會斷在自己手裡。」
民國八十三年底,國防部考慮京劇在軍中的階段性任務已經完成,也為了因應行政院的人事精簡計畫,決定裁撤大鵬、陸光及海光這三軍劇隊。儘管不完全是晴天霹靂,還是讓許多人措手不及,驚訝、惋惜、憤慨不一而足。有人氣自己人不爭氣,等著人來撤;也有人反而高興,因為這下子不用功的人終於要被淘汰了。
回首來時路,民國三十八年前後,京劇藝人隨著軍隊播遷來台,當時叫「平劇」或「京戲」。而追溯源頭,平劇在清末時就傳入台灣,日據時代及台灣光復後,也陸續有大陸團體渡海公演,如顧正秋領銜的「顧劇團」就曾經風靡一時。當顧劇團在民國四十二年因為經濟緣故解散後,台灣京劇從此幾乎就是軍中劇團的天下。
軍中劇隊,三分天下
從民國三十九年開始,屬於空軍的「大鵬國劇隊」、屬於海軍的「海光」及陸軍的「陸光」,陸續成立。其他大大小小、分屬不同軍種的劇團,也都在先後經過整編合流,併入了三軍劇隊。此外,這三個劇隊又各有小陸光、小海光、小大鵬三個劇校(十年前合併成國光藝校的國劇科),成為軍中培育京劇人才的一貫管道。民國四十六年又出現了復興劇校,由曾和梅蘭芳同過台的熱心票友王振祖私人創立,在五十七年改隸教育部。這些軍中劇隊及復興劇團的演出在台灣經濟起飛以前,曾是許多外省第一代和軍人的主要娛樂。
民國三十八年隨上海張家班來台的大花臉張義奎回憶,想當年京劇團勞軍是全省跑遍,離島也去,連年初一、二也不能休息。然而隨著老兵凋零,大眾娛樂的多樣化,現在年輕的阿兵哥愛看的是流行影星和歌星,以京劇勞軍的時代是早已過去了。
朱陸豪也記得在小陸光時代,軍中的伯伯們都很疼愛小演員,常給他們糖吃。曾幾何時,當他長大正式進入陸光劇隊,軍中的老士官已逐漸由本省籍年輕的阿兵哥取代,勞軍簡直就成了活受罪。「阿兵哥來聽戲都要抓公差,長官甚至還把禮堂鎖起來以防他們開溜,有人坐著坐著就打起呼來,我們在台上演戲,看到這情景真是情何以堪!」因此近十年來,三軍劇隊勞軍次數已經愈來愈少,劇團主要的任務是上榮家演出、年度國劇競賽,以及平時公演。
民間雅集脫隊,大陸劇團搶灘
除了觀眾逐漸凋零,京劇在軍中成長,也不免受到意識形態上的限制。民國五十四年,國劇競賽戲開辦,選在政治性最濃厚的十月舉行,可想而知,選劇本的第一考慮是「主題正確」。「等到社會風氣開放時,我們還得在戲裡厚著臉皮高呼口號,實在很尷尬,」朱陸豪表示,大部份的競賽劇本都只演一次就束之高閣,「那種戲平常有誰要看啊?」
儘管如此,競賽戲仍然是一年一度的菊壇盛事,曾出現大家搶購黃牛票的熱潮,也培養了不少人才,提供一些新編劇本發揮的空間。然而平時由於公演次數頻繁,三軍劇隊疲於奔命,演出水準參差不齊,逐漸為民間劇團及兩岸開放後的大陸團體搶去風采。
從民國六十八年原屬大鵬的當家花旦郭小莊創立「雅音小集」開始,其他一些劇隊團員也紛紛「脫隊」另創民間劇團,嘗試新的表演方式,三軍團員則是他們的主要班底。至於彼岸的京劇,一開始是在這裡的廣播電台偷偷播放,隨後大量錄影帶偷渡進口,等到兩岸開放後,大陸團體一波波到台灣公演,北京、上海、湖北的京劇團爭奇鬥豔,觀眾的口味就這麼越吊越高了。到後來連三軍劇隊也打起「大陸牌」刺激票房,或是拿大陸劇本改編參加競賽,然而氣勢終究大不如前。
除了「外患」頻仍,軍中劇團的內部也是問題重重。最主要的是各團的角色不全、行當不足,有人形容「不是缺胳臂就是少腿」,演出的劇碼因此受到限制。此外,在單一薪俸制度下,頭牌演員演出時還得負責宣傳和票房,心力交瘁,輕鬆的人卻平常不上班也不練功,而是聚在一起打牌,或以種種理由推掉演出,反正不同工同酬嘛。劇隊士氣散漫,然而在國防部的裁撤命令下來後,卻頗一致的群情嘩然。
外來客還是本地根?
各方請命一波波地展開。三軍劇隊的未來,是發資遣費就此裁撤呢?還是由民間認養?或由國家接手?政治性的議題也浮上台面,有人認為政府提倡本土藝術,不應就此打壓京劇。也有人擔心如果三軍劇隊從此絕跡,僅剩的京劇人才培訓所復興劇校又成立歌仔戲科後,京劇將逐漸成為副修,更惶恐她會從此在台灣滅絕。
「這不只是有關兩百人生計、歸屬的接管問題,更是京劇定位,國家文化發展方針的重新調整,」剛完成《台灣平劇發展之研究》一書的國立藝術學院老師溫秋菊表示,軍中劇隊原是政府強制培植的文化產物,動用不少國家資源,卻也在過度保護中喪失求新求變的能力。究竟京劇是個「外來」劇種,將隨著支持的政治力消散而瓦解?還是她已在本土生根,可以繼續存在?
「京戲在軍中的階段性任務已經達成,但這不意味京戲作為一門藝術就沒有可觀之處,」民俗戲曲學者曾永義強調,兩百年來,京劇廣納各地方戲曲的特長,逐步取代崑曲成為中國的戲劇之母,也反過來滋補許多民間戲曲,如台灣的歌仔戲。
「無聲不歌,無動不舞」,歌舞樂三者的密切結合;虛擬寫意的表演程式;以及「一無所有,無所不有」,流轉自如的舞台空間等等,都是京劇令人讚嘆的特質。如果因為劇隊解散而使京劇在台灣逐漸凋零,是不是太可惜?
也許是冥冥中有「祖師爺」保佑,後路究竟沒有就此斷絕。
近年來有些團員另創新團,搶去了三軍劇隊的風采。圖為吳興國的當代傳奇劇場。(本刊資料)(林盟山)
結束是另一個開始
「那時候社會上有兩種聲音,」當時受命成立跨部會專案小組,研擬三軍劇隊後路問題的行政院第六組組長朱婉清表示,主張重組的人認為劇隊如果就此解散,讓花了大筆資源培養出的人才流離失所,是國家的重大損失;另一種聲音則是質疑京劇的「國劇」地位,「難道其他地方劇種就不能稱國劇嗎?」而主張將多年支持京劇的資源分配給其他傳統戲曲。這兩種說法以前者主張重組的聲音較大,然而執行上卻有許多困難:因為文建會按職責不能掌管藝文團體,而教育部手下已有一個復興劇校,卻還掛著「實驗」兩字,妾身未明,又要如何接管三軍劇團?
專案小組最後解決的辦法是,商請國防部把原來訓練演藝人員,並在十年前合併三軍劇校的國光藝校讓給教育部,改制為「國光戲劇藝術學校」;三軍劇團裁撤後則合併成國光劇團,也一併由教育部接管,由出身文建會的柯基良身兼校長及團長。於是國光藝校和劇團便與原屬教育部的復興劇校及劇團形成「兩校兩團」,齊頭並進的局面。不同的是,復興劇校是以校領團,團員的層級較低,國光劇團在地位上卻是以團領校,比照文教單位,成為繼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後第一個國家級表演團體。
藝術的歸藝術
「國防部本來是萬分不願意割愛國光藝校,因為那是他們培養軍中康樂人才的地方,而且才在幾年前新建了校舍和劇場,」朱婉清指出,對國防部而言,裁了三軍劇團又賠上一個劇校,也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然而從國家的角度來說,「其實這只是把右手的資源換到左手而已,重要的是京劇能夠傳承下去。」
這左、右手的資源一換,其實意義重大。一來終於把藝術從軍隊回歸到文化體系,使它能夠在更合適的環境發展,讓藝術的歸藝術。二來,三軍的菁英人才集中一團,截長補短,人員也比較整齊。許多人都看好這樣的安排,「這是台灣京劇發展的一大步,前途應該只有好,沒有壞,」戲劇學者魏子雲樂觀其成。
從此以後,他們不再需要勉為其難地勞軍;不再需要硬著頭皮喊口號;不再是長官一個命令,一個動作;他們的身份不再是軍中雇員,而是公聘的藝術家,還希望有朝一日能朝向「財團法人」自給自足的方向發展。
才慶幸京劇沒有在自己的手上斷根,國光上上下下卻更戰戰兢兢,「這個重生的機會只有一次,再被淘汰就沒有人會說話了,」柯基良說。
因為前途仍是暗潮洶湧。
離開軍中封閉自足的體系,以及以往執政者的特殊關愛,國光能不能、又要如何,走到社會的台面上,繼續在這塊土壤上發展?國光要如何避免重蹈三軍的覆轍,並與復興劇團展開良性競爭,為京劇開出一條新路?目前她雖然享有令人豔羨的全額補助,但要如何走入社會,與日益浩大的本土化風潮、五花八門的新興媒體,以及頻頻「叩關」的大陸團體一起競爭,贏得觀眾的口碑?
去年六月,三軍劇團正式解散,國光舉行甄試,從報名的一百六十名三軍團員中選出八十餘名團員,七月正式掛牌運作,落腳於木柵的國光藝校校園內。國光劇團參照現代劇場的規模,設置了較為完備的行政組織,除了團員,還有製作組、演出組及研究推廣組。對外呢,則嘗試「放下京劇的身段」,走入人群,開發新觀眾。
不信觀眾喚不回
京劇究竟是不是一門夕陽藝術?是否白髮觀眾故去,也將隨之凋零?如果答案都是肯定,又要如何力挽狂瀾?這些都是老問題了,而這次絕處逢生,大家又如何再次面對這些考驗呢?
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王安祈是新一代創作新戲的主要編劇人,她自己雖然熱愛京劇,對於推廣卻不十分樂觀。她表示,早年在大陸,京劇是以通俗文化的面貌出現,才會有「四大名旦」、「四大鬚生」的出現,「就像我們今天的流行歌排行榜有四大天王一樣。」但是她認為時代已經改變,不能奢望京劇能再全民流行,而希望國光把自己定位在「菁英文化」,演出場次不多沒有關係,觀眾層不普及也沒關係,「只要掌握基本的藝術人口就可以,重點是演出一定要精緻。」
然而不可否認,開發新觀眾是延續戲劇生命的重要手段。國光顯然「不信觀眾喚不回」,打出「走上國際舞台,迎向基層觀眾」的「口號」。研究推廣組絞盡腦汁想出新鮮點子來做「行銷」,例如上檔冬令公演,他們打破以往只在國藝中心售票的老規矩,和電腦售票系統連線合作,吸引年輕觀眾;此外,他們還製作宣傳短片上電視台打廣告,更準備把演出消息送上電腦網路。
吸引新新人類,是國光與復興兩團共同的目標。復興劇校剛剛與電腦公司合作發行了一份京劇光碟;國光也不甘示弱,在耶誕夜舉辦「勁舞嘉年華」,表演京劇武功,還幫觀眾畫臉譜。這些頗具親和力的推廣方法,一掃以前京劇給人的刻板印象。
此外,國光也努力作好「厝邊」:或是招待社區居民免費來看排演,或是開放劇場讓其他團體來演出,使國光劇校能逐漸成為文山區的藝文中心。「我們還準備結合附近的動物園、觀光茶園、指南宮、屏風表演班及優劇場等,連成一條觀光線,」研推組組長方芷絮說。
種種推廣之外,他們還做了一個京劇幾十年來少有的嘗試:到廟口去演戲!
廟口飆戲去!
去年光復節,國光參加台灣表演團體的全省聯演,挑中向來是歌仔戲地盤的北港朝天宮去「飆戲」。一開始團長還猶豫廟口的演出條件不好,也懷疑鄉下會有京劇觀眾嗎?畢竟京劇演出向來集中台北,而且多在室內,總給人「宮闈戲劇」的尊貴印象。但是演員都很興奮,躍躍欲試。為了增加親和力,他們挑選了觀眾比較熟悉的《三國志》裡的「老爺戲」。
在研推組的宣傳點子下,主要演員先著戲服到行天宮上香、拍照,有些老太太看到朱陸豪扮演的關老爺,還衝著他一直拜拜。光復節當天,全團一百多人包了卡車和巴士浩浩蕩蕩來到嘉義北港,派出宣傳車沿著大街小巷廣播、散發海報。
六點半演員開始「鬧台」,由兩位團員扮成電視流行人物「春嬌」與「志明」,用台語一搭一唱解說《拾玉鐲》裡做針線、餵雞、跨門檻等京劇特有的寫意動作。到了七點廣場已擠滿了好奇的觀眾,跟著台上打出的字幕看戲。柯基良在台下仔細觀察,「能站能坐的地方都擠滿了人,而且大部份的人都是看到演完,不像是流水席來了就走。」最後演到關老爺殉帝時,台下甚至還聽見觀眾的抽搐聲。
這次的成功帶給團員很大的信心,「可以開發的市場太多了,從基隆廟口一直到屏東廟口,我們都可以去演,」朱陸豪說。他覺得還可以把根再往下扎深一點,仿照以前「國劇列車」的模式到校園作巡迴推廣。「現在隸屬教育部就更方便了,我們可以到各校園做示範解說,培養下一代的觀眾,」他亮著眼睛說,「加入國光後許多事情都教我興奮。」
郭小莊創立雅音小集,致力「傳統中的新生」,曾經掀起一股年輕人看國劇的熱潮,但也引起喜愛傳統國劇人士的不滿。(郭小莊提供)(郭小莊提供)
三軍成一團,敵人變朋友
「現在士氣很旺」,是許多人對國光的感覺,也是她跟從前三軍時期最大的不同。團員為了上檔的冬令公演,四齣戲碼輪流對口清排、與文武場搭配響排、上妝彩排;彩排完的隔天,演員、文武場,及劇場工作人員還要一起開檢討會議。演出後,觀眾的反應很熱烈,帶給團員及工作人員很大的鼓舞。現在新年剛過,他們已經開始排練三月份要在社教館演出的新編老戲《花木蘭》。
這份熱忱,除了使命感使然,也不能否認實質的酬勞制度奏效。原來國光為了提昇士氣,突破了以往的單一薪俸制,只要演出超過基本場次,就可以領超場獎金,每年考核表現,還有機會升等。「現在演戲的場次沒有以前多,演員還頻頻詢問什麼時候會再派戲,士氣很盛呢,」柯基良欣慰地說。
然而從以往的三軍到現在的一團,團員們想必要在心理上做一番調適吧?人稱「張叔」的排練指導張義奎回憶,在鼎足三分時期,每逢一年一度的國劇競賽期間,「敵我之間」判然分明。那時如果到別的團走動一下,對方都會嚴加戒備,深恐來客是來「刺探軍情」。現在要大家「化敵為友」,變成同事,「這不簡單哪,大家都已經盡力了,」他說。
此外,同台搭檔的默契,如演員之間眼神的傳遞,文武場與演員的搭配,以及後台穿衣、帶頭飾的習慣,都還有待加強。不過原屬大鵬劇隊的當家小生高蕙蘭不急,「這好比揉麵粉,一開始總是疙瘩多,久了自然就勻了,」她做了一個比喻。
動態的「文化標本」
這樣一群新組合,會揉捏出什麼樣的藝術風格,也令許多人好奇與關切。成團至今剛滿半年,國光推出的戲碼以老戲居多。
去年十月推出的創團戲《新編陸文龍》,是十年前王安祈為陸光編寫的競賽得獎戲;十月在藝術館演出骨子老戲《龍鳳閣》;歲末公演的四帖「冬令京補」也多半是老戲或半老戲,大多維持「一桌二椅」的演出形式,也在其中動了一點手腳。例如《白蛇傳》,背景是一整片的西湖斷橋畫布。四折戲中出動了四位演員分飾白蛇,國光的當家青衣魏海敏還以現代女子的裝束居中串場,向觀眾回首前生,講述斯時斯景,以及作為白蛇的女子心情,試圖為不熟悉全本老戲的觀眾交代背景。結果新戲迷看得津津有味,老戲迷卻覺得「畫蛇添足」,因為這些故事他們早就倒背如流了。
也許正是新舊之間的分寸很難拿捏:老戲固然可觀,但一些冗長重複的場次,恐怕早讓現代觀眾坐不住;至於「新編京劇」,以現代劇場手法的包裝吸引新觀眾走進劇場,究竟「改變」的尺度在哪裡才不會「離經叛道」?
剛在元月走馬上任國光第一屆藝術總監,資深劇作家兼劇評人貢敏認為,如果完全丟掉傳統,就不再是京劇;然而全盤保留傳統,不注入新生命,觀眾可能要流失。兩相衡量,「國光一方面要保留傳統,傳承千錘百鍊的經典老戲,一方面也要在傳統的基礎上創新,」他說。
民俗戲曲研究者曾永義則期許國光作為國家級的劇團,能以「動態的文化標本」為主脈,對京戲的傳統藝術好好保存及展示。在主脈之外,則可以放手一搏去創發,除了開發新劇本,也可以結合現代劇場的多元舞台製作技術來豐富演出。此外,也應該召集學者整理並研究傳統戲曲的戲劇原理及表現。
讓廖添丁上京劇舞台!
說起國光的「現代化」,團員在去年八月開始上班時,收心操是為期一個月的「戲劇藝術」研習會,各界的現代藝文工作者輪番開講座,希望讓團員「瞭解京劇以外的世界,增進藝文素養」。創團後的第一個實驗,則是支援當代傳奇劇場在大安公園露天演出的希臘劇《奧瑞斯提亞》,雖然毀譽參半,卻讓一些參與的年輕團員接受現代劇場的洗禮,大開眼界。
創新的真正關鍵,其實在劇本。除了適度修編老戲,去除冗長、重複的場次,創作表達社會人心,融合新趣味,「搔到觀眾癢處」的新編劇本也不可或缺。編劇人才在台灣一直比較缺乏,近年來幾齣大陸新編劇本在兩岸都叫好又叫座,然而一直仰賴大陸劇本,對於台灣京劇的發展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復興劇團在多年「移植」大陸新編劇本之後,今年將推出首度由兩岸合作編寫的《阿 Q正傳》。國光的編劇研發小組則打算聯合兩岸人才,為演員「量身訂做」新劇本。團長柯基良透露,編劇小組尤其可能從台灣的歷史、傳說,及民間故事找題材,所以屆時民族英雄或傳奇人物如鄭成功、廖添丁、林投姐等都有可能被搬上舞台,一一化為京劇的人物。
看來京劇界感受到本土化的風潮,也做了回應。貢敏表示,一來這是為本土觀眾服務,增加本土觀眾人口,二來和大陸的劇本相比,本土素材也會比較具有原創性。只是不知,就藝術表現考量,劇中人會不會因應劇情需要而以時裝上場,變成現代「文明戲」?廖添丁和日本兵又要如何以「京白」周旋?這種種關於創新的分寸都還有待觀察。
其實國光劇團在成團時就預留了空間,並不是讓京劇「一戲獨大」。原屬海軍陸戰隊的飛馬豫劇隊剛在一月併入國光劇團,未來還有可能成立布袋戲、南管或北管的薪傳計畫。
曾永義指出,中國的傳統戲曲本來都有相通之處,京戲演員如果具有其它藝術的修為,也可以強化功底。傳統上,好的京劇演員講究「崑(曲)亂(彈)不擋」。最近大陸有兩位崑曲一級演員應邀來台開設研習班,國光就請他們擔任《奇雙會》及《白蛇傳》的藝術指導,並以兩個月的時間指導團員學崑曲,舉辦成果展。
演員要再上層樓
國光匯集了三軍劇團的菁英,但他們都自覺技藝還需要精益求精,更上層樓。兩岸開放後,許多人赴大陸拜師學藝,現在也有大陸藝人得便就來台灣授課。
「除了做推廣,讓大家更瞭解京劇,也要提昇演員素質,」當家青衣魏海敏說。雖然許多人早已讚嘆她的火候越來越到家,她卻仍感所學不足,「我和國光簽的是客席約,就是因為還想要常赴大陸學習,向老伶工學唱念做打的精髓,把傳統戲學好,」她說。
目前兩岸的交流也到了新階段,邀請大陸著名劇團來台獻藝的熱潮逐漸退燒,新興而起的是合作計畫。繼兩岸聯演歌仔戲後,國光劇團與北京的中國京劇院也可望在今年底「牽手」演出,初步的計劃是兩團的演員及文武場平均分配任務,截長補短,一起排演傳統戲碼。
四十年前京劇隨著軍隊渡海來台,在這塊土地播種、生根,像是一株樹苗逐漸成長茁壯。如今三軍劇隊解散,合併成國光劇團重新出擊,也許就像是撕去舊皮,抽出新枝,讓老幹新生吧。
鑼鼓方歇,國光的冬令公演贏得了滿堂彩。後台的演員開始卸妝,箱管人員則把氈鞋、頭飾一一收拾好。一群興奮的觀眾擠進後台,請演員簽名。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看準了剛才台上的關公,鑽到跟前要拉拉手。關老爺受寵若驚,問她:「小朋友,你也懂得看戲呀?」小女孩興奮地回頭對媽媽說:「關公也會說我們的話口也!」
且看明日,國光劇團的紅氈毹是否能為京劇翻飛出一片新天地。
才慶幸危機成了轉機,京劇沒有在台灣斷根,然而後起人才的培養也不容忽視。(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兩岸開放後,大陸藝人紛紛來台灣獻藝及教課。兩位大陸的崑曲一級演員正在指導國光的年輕團員。(國光劇團提供)(國光劇團提供)
三軍變一團,不僅把精良的人才齊聚一團,原有的資源也整合共享。(林盟山)
團員卯足了勁兒,把排練當成正式演出,希望帶給觀眾連台好戲。圖為當家武生朱陸豪排演《林沖夜奔》。
有時國光劇團的文武場人手不足,復興劇校的劇樂科學生便會過來支援,作人才交流。(黃仲新攝)(黃仲新攝)
國光為了開發新觀眾,作了一個京劇幾十年來少有的嘗試——到廟口演野台戲,觀眾反應頗為熱烈。(國光劇團提供)(國光劇團提供)
脫下「軍」袍,豔麗的戲服依舊,高蕙蘭和魏海敏同台搭演「奇雙會」,好一齣名角兒相會!(林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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