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社會變化快速,知識、訊息大量湧積,人們身在其中,常有幾至被淹沒之感,有時不免會感到惶恐和茫然。
幸而有些學者專家,把學術知識消化之後,以深入淺出的文字或講詞,向社會大眾作闡釋。尤其可貴的是,他們關心周遭的一切事物,並加以思考、分析和歸納,為複雜的社會現象理出頭緒,提醒我們注意或改進。他們經常提出新觀念、介紹好思想,不斷把真知灼見注入社會的脈動。
本刊打算一系列報導這些經常「見人所未見、言人所未言」的觀念先驅者,本期先介紹四位,他們在不同的領域中,各有關注的對象,其中三位以思想見解聞名,一位以推展社會運動見著。
政大新聞系教授徐佳士。(鐘永和/張良綱)
孫震關切並洞察世情
常被形容為「謙謙君子,溫文儒雅」的行政院經建會副主委孫震,在學者斯文的外表之外,還有一雙經過現代學術陶冶的犀利眼眸,他關切世情,並能洞察當前一些社會現象的起因。
從經濟學者的本行出發,兼顧各種社會現象,多年來他寫文章、發表演講,提出許多精闢的見解,也下了許多發人深省的針砭。
民國六十年代初期,他便指出,提昇技術,是經濟欲求進一步成長的最好方法。
當時他說,經濟成長初期,可能因為勞動人口的增加,而提高了生產量。但是勞動力增加到某一程度之後,所佔總人口的比例便會固定;此時若不改進生產方法,每個人的產能始終不變,則成長必會趨於停滯。反之,如果有進步的技術,譬如引用了高效率的機器或進步的管理技巧,那麼不但可以較少的勞力生產更多的產品,還能挪出多餘的勞動人口發展新的產業。
技術進步也指新產品的發明和生產。由於新產品數量少,價錢自然高,就能以較高的工資吸引勞動力。此時低工資的產業必須提高工資才找得到勞工,如此工資成本升高,就必得設法革新生產技術以提高效率,否則只有漲價。如此一來,舊產品的市場逐漸萎縮,勞動的轉移便在不知不覺間完成。
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籌備處主任漢寶德。(鐘永和/張良綱)
經濟情勢變動不居,企業不進則退
「因此,在這樣一個變動的經濟中,企業不進則退,必須不斷革新才能繼續發展,甚至才能存在!」孫震說。
從經濟的角度往外看,孫震觀察社會,逐漸發覺一國的文化傳統、價值觀念,和經濟之間有密切的關係。他說:「我年輕的時候,曾做過美國經濟學者Simon Kuznets的助教,但我一直不愛看他寫的書。現在我卻非常欣賞他在接受諾貝爾經濟獎時所說的:『經濟成長,是基於技術的進步,及其所需制度上和觀念上的調整。』」
以中國社會而言,歷史上追求知識的風氣極盛,也有不少技術發明運用到現實生活上。但那些都是聰明才智之士巧手慧心的零星創造,並沒有發展成有系統的科學研究。而西方的知識分子觀察物質世界,並建立了可驗證的理論——也就是科學。其後,才有科技的快速進展,與經濟的突飛猛進。
消費者文教基金會董事長柴松林。(鐘永和/張良綱)
制度和觀念影響科學、技術、經濟的成長
孫震指出,中國之所以欠缺進步的技術所賴以存活的科學,或許是因幅員遼闊,需要巨大的官僚體系,來維持政權的穩固與社會的安定,因此極端重視考試制度;只要通過考試,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均可望提高,自然鼓勵了資質優良的人進入行政部門工作。如此使中國一直沒有為知識而知識的科學研究環境,近代以來的經濟成長因而較西方落後。
這是社會文化對經濟的影響。反過來說,經濟也會影響社會上一般的思想觀念。
在傳統社會裡,由於技術、生產力很少增進,社會上總財富大致不變;如果有人財富增加,往往就會有人的財富減少。這時想要維持社會和諧,不使貧富對立,便須依靠守分宿命的觀念,和退讓無爭的道德教訓。
然而在一個成長的、動態的社會裡,個人的努力可帶來財富,同時也為其他人創造增進所得的機會;因此生活態度就應從安貧、知足,轉為自信、主動地追求慾望的滿足。
價值觀的改變,追不上經濟的腳步
孫震認為,我們社會所面臨的重要問題,是思想、觀念的轉變,趕不上經濟變化的速度。因為技術、制度可以移植,但醞釀出這些技術、制度的精神內涵,卻需長時間累積培養。若不能清楚認識這一點,許多令人惋嘆或不愉快的事,便會在這個轉變的夾縫中產生。
譬如日常隨處可見的髒亂——亂丟垃圾、汙物堵塞排水溝、商店佔用騎樓、修車廠佔用人行道和馬路、工廠排放黑煙或工業廢水、噪音汙染……,都可歸諸人們沒有「為群體著想」的現代社會意識。
孫震說,我們傳統社會因人們的生活範圍窄,接觸到的不外是鄰居、親友,所以人與人相處的規範就被限在這個圈子裡,也有餘力去講求種種禮數與儀典。
然而在步入現代都市生活後,人們的生活範圍擴大,接觸的人也大為增加,可是舊習慣一時還未調整過來,許多待人的模式仍是舊有的——對熟人客氣,漠視陌生人,沒有公共道德意識,於是衍生了許多問題。
呼籲邁向「富而好禮」的社會
孫震在「從公德心說起」一文中寫道:「人們侵犯到不認識但可確定的第二者,至少會覺得『不好意思』;然而侵犯到不確定的第三者,則往往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旁人也往往予以容忍——儘管他可能也是這不確定的第三者之一。」
因此他主張,除應建立法律尊嚴,嚴格執行處罰規定之外,更要使維護公共道德的觀念,成為社會所重視的新價值觀,全面養成從內心尊重別人權利的現代觀念。
邁向「富而好禮」的社會,就是他引用孔子的話,為我們當前處境揭櫫的一個方向。
民國六十五年到六十七年,大概是這位經濟學者的文章和大眾接觸最頻繁的時候。當時他在聯合報副刊開了一個方塊專欄「塔裏塔外」,把自己的觀察、思考所得,用淺顯平實的文字寫出,其中有許多都是生活中常見的事,被大家「習焉而不察」了,一旦經人指點,確能發人深省。
公共場所的喧譁與煙霧瀰漫,引發他呼籲發揮「恕」的精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就是多替別人想一點。這雖是一種「舊」觀念,但久已為人所淡忘,在新時代、新社會中提出,衡諸周遭的現實情況,依然有其不容忽視的「新」意義。
他對盲目的升學主義與一窩蜂的留學之風,亦很不以為然,除提醒莘莘學子慎思明辨之外,並以為釜底抽薪之計在於使社會價值多元化——肯定讀書以外有很多值得嘗試的路,讀書人以外的各行各業也都值得尊重,也都能對國家有貢獻。他說,做大官、做大事、做大老闆,固然令人欽羨,做一個敬業的小人物,做事認真負責、務求精確完美,乾一行像一行,又何嘗不令人尊敬?
帶動社會興革需耐心、愛心、熱心
但這些觀念從提倡之初到現在,也有七、八年了,社會上似乎還看不出明顯的改變,孫震很理性地分析原因:「這是知識份子不可避免的『無力感』。社會是很複雜的一個大結構,它有自己避免不安、維持平衡的一套方式,如果有人提倡一項改革,想把社會往某個方向拉,這時必會有一群反對勢力在反方向扯,使它維持在均衡狀態。若引用經濟學的說法,我們所能寄望的,就是促成『動態的平衡』(dynamic equilibrium),而非維持『停滯的平衡』(static equilibrium),也就是使社會一面進步,一面保持平衡。」
「這當然不是一蹴可幾的事,需要許多有耐心、愛心、熱心的人,不斷地倡導才行。」不過,孫震笑著說:「我們如果把近卅年的發展放到歷史中,或跟其他開發中國家相比,就會覺得我們社會進步的速度還是相當快的。」
像這樣洞悉社會現象的癥結,又能體諒其改進所需跨越的阻礙,而始終還保持批評的勇氣與恆心,難怪他的老朋友汪彝定說,他是「追求理性的、和平的自由主義者」。
追求知識,會帶來快樂與驕傲
出身臺大經濟系、經濟研究所,孫震又在臺大從助教做到講師、副教授、教授,其間除了有三年離開至美援會做事,及兩度赴美進修(得到博士學位)外,始終和母校維持密切的關係。即使從民國六十二年出任經設會(後改組為經建會)副主任委員以後,他仍然沒有間斷在母系的教學工作。
比較純教書和擔任公務員這兩種經驗,孫震覺得,從事前者最大的喜悅是,對本行有充分的掌握,又能隨時跟上學術的最新發展,有一種「知識上的驕傲」。但是作為一個學者,也有不能滿足之處,那就是主張雖多,說話的聲音也大,卻苦無實現的管道。
至於到政府擔任公職,最有成就感的便是,想辦法把觀念具體化,成為可以實行的措施,並且說服同事、上司,使之得以施行,而最後的結果也正如預期。「但是壓力也大,常常擔心萬一成果不夠好,影響所及可比學者的批評要難收拾多了。」他說。
對孫震而言,他還有一個知識上的「恐懼」:「當一個人接受了學術研究的訓練之後,會把知識當做他『價值天平』上最重的一個法碼,因此總是非常害怕在專業知識上落後。我近幾年來,因為工作的關係,閱讀本行新知的時間很少,因此總在擔心會跟最新的學術發展脫節,也就漸漸失去專業上的快樂。」
以文章和專書來改變大家的觀念
不過在公餘之暇,他仍利用晚上的時間,花了三年功夫,完成「總體經濟理論」一書。在自序中他說:「半夜十一點到一點,是我最喜愛的一段時間,我要用我最喜愛的時間,做我最喜愛的工作。……燈前執筆,雖然寫不出傳世的文章,卻是我一天中最快樂充實的時光。」
這幾年因公務更忙,他寫作的時間相對又減少了,專欄也不寫了,但他仍不定期地在報紙雜誌上發表文章,或做演講,繼續闡述他所思所得的新觀念。這些文章與講辭,並在最近輯為「邁向富而好禮的社會」一書。
大學不能孤立於社會之外
七月下旬,孫震被發表為臺大校長。以其學術地位和從政經驗,輿論皆對之期望甚殷,並希望他以新觀念、新方法主持校政。
由於他與臺大淵源深厚,對臺大感情深、瞭解多,並且素來尊重學術,處事又平和、理性、開放,因此他對未來掌校的大政方針,有一套相當令人一新耳目的想法。
他說,大學生對社會、政治關切,是年輕人熱心的表現,可視為教育的一部分。大學教育不能孤立於社會之外,應不怕麻煩地為學生多安排課外活動,讓校方他們能學到許多課本上沒有的屬於生活的知識。學校並應該設法使與學生溝通的管道暢通,以幫助學生在思想、見解上成熟,使他們有獨立思考與判斷是非的能力,將來出了校門,才不致和社會格格不入,又要花好多功夫去適應。
關於老師方面,他認為一個大學裏最重要的角色是教授,而非校長。而大學教授必須瞭解社會、愛護社會,才能真正擔負起推廣學術的教育使命。
「但是,大學也需要一些埋頭鑽研學問、不問世事的教授,他們在現實世界可能十分寂寞,內心思想卻波瀾壯闊,有一種自足式的快樂。」孫震說。因此他提出「發揚學術、服務社會」的標的,希望這兩件事能齊頭並行。
如何才能培養出開闊的視野和深入現象背後的洞察力?孫震謙遜地表示,他也不知道有什麼好方法,但他以一貫旁徵博引、舉例說明的作風,舉孔老夫子歷久彌新的兩句話獻給年輕人:「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徐佳士是對環境充滿關愛的學者
「在學校裡,他是關心學生、致力改進新聞教育的溫文儒者;在社會上,他是對環境充滿了關懷和感情的學者型書生。」傳播學者徐佳士的一位學生這樣形容他。
廿多年來,他的思想觀念,透過一篇篇文章和談話,陸續不斷地在傳播媒介上發表,向社會大眾傳播,「在題材上是這麼淵博,在文字上是這麼精緻,在論點上是這麼深刻。讀了他的短文,如品嘗一壺名茶,餘香久久不去。」經濟學家高希均教授說。
被公認為傳播研究的先進,徐佳士對大眾傳播事業觀察入微。
他曾為文提醒報社老闆建立報紙的特色:報紙上新聞雷同程度太高,讀者要分辨出是那家的報紙,幾乎都得靠副刊才行。原因是報紙都透過「別人的眼睛」去看世界。這些「別人」就是:國際主要通訊社的記者、政府首長及其發言人、公關人員和利益團體。
「假事件」充塞新聞版面
他引用一位美國歷史學者的話,指出每天充塞新聞版面的消息,許多都是「假事件」(pseudo-event)。企業界、娛樂界和其他公私團體的公共關係人員,製造假事件一如工廠製造產品,每天把它們分送到市場(媒介)上去。
他說:不幸得很,一般大眾必須透過媒介來看周圍的景象。
他又說:理論上,每個人都有發表意見的權利,但在今天,傳播媒介掌握著發表意見的主要通路,普通人則有可望而不可即之嘆。而地方新聞又充滿了被扭曲的升斗小民形象,是對小人物另一傳播權利的侵犯。
針對大眾媒介所呈現出來的這些現象,徐佳士認為,不論是為媒介工作的人,或使用媒介的大眾,都應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前者不可侷限了媒介的內容,後者則別被媒介內容所侷限。
記者應既「守門」亦「守望」
他呼籲,新聞記者固然要扮演「守門人」的角色,對每天發生的事作揀選取捨,決定報導其中的那些內容;但更重要的任務是做一個「守望者」,看清整個社會的發展和變化,並把這個世界的實際情形描繪出來。
因此,對於傳統新聞學在解釋什麼是新聞時所舉:「人咬狗」是新聞、「狗咬人」不是新聞的例子,徐佳士做了新的詮釋。
他說,狗咬人是世界實情之一,當一頭惡犬攻擊人類時,記者不去報導,其實是有虧職守的,「讓宣傳人員信守『人咬狗』才是新聞的原則,製造動人的『新聞』去吧,記者則應努力去發掘『狗咬人』的真事件。」
他積極主張一般大眾也要接受「新聞教育」,使大家明白:第一,媒介是社會系統的一部分,媒介的功能和內容為社會所派定,並不是媒介自己決定的;第二,大眾媒介是為「大眾」而存在,不能滿足每個人的特定需求,所以對媒介的依賴程度要減到最低;第三,大眾媒介不是萬能的,親身觀察和閱讀書籍(一種深入分析的媒介),同樣是認識世界的重要途徑。
記者出身,實務與理論相互印證
這些對大眾媒介的深刻探討,在卅年前,當科班出身的徐佳士在報社做事時,是否即已有所領悟?他坦白回答:「並沒有。」
他大學念的是政大新聞系,畢業後到中央日報做事,擔任過駐東北特派員。來臺灣後,繼續在中央日報當記者,然後調為編譯,接著又出國進修。
「我大學時代在戰亂中受教育,一直覺得沒有學到什麼。到了臺灣比較安定,便想充實自己做記者的知能。」徐佳士說。於是他到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念大眾傳播,拿到碩士學位後回國,在報社擔任副總編輯,主要工作是處理國際新聞。
他在報社工作時,已回母系兼課。至民國五十六年,政大新聞系主任出缺,校方聘他擔任,於是他辭去報社工作,專任教職。
實務與理論兼具的經歷,使他在新聞的領域中游刃有餘。
學生都羨慕他文章寫得精簡有力,問他可有什麼秘訣?他說:「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是把握每一個學習和操練的機會而已。譬如我在報社擔任編譯工作時,不只要看得懂英文,還要用中文迅速、確實地表達出來,這使我養成把英文真正看懂、把意識充分消化的習慣。而且,藉此瞭解了兩種語文的語法結構和表現方式的不同,使我有時也把英文的表現方法、甚至韻味運用到中文寫作上,技巧的變化就多了。」
擔任編譯的同時,他也為副刊寫方塊,每篇以不到一千字的篇幅,取時事為引子,發表個人的評論。他文章精短的風格在此時大致確立。
對新聞教育引進新觀念與新做法
在擔任學校行政工作期間,他把多年的研究和工作所得,逐步推展到所轄校務上,對新聞教育有不少興革措施,引進了許多的新觀念和新做法。
「在行政工作上要『浪費』這麼多時間,是我始料未及的。但在新聞系、所的時候,我得到改進新聞教育的機會,事後想來也還感到稱意。」
他所做的改進,包括創立了非正式的輔系制度,規定新聞系學生一定要選修經濟、政治、法律、企管或國際關係中任何一科的課,至少廿學分。另一項措施,是把採訪寫作和英文等語文方面的課程,改為小組上課。
他也有效利用圖書經費,充實了系堛犒炷捖]備,把與傳播有關的重要學術期刊訂得相當齊全。政大新聞館中圖書典藏的豐富,為一般系圖書館所少見。系內師生亦因此體悟他期望大家廣泛閱讀、擷人所長的用心。
保持對新知的興趣與關注,經常走在眾人之前
他的學生對「徐老師」能迅速掌握傳播理論的最新動向,都深感嘆服。
他是如何做到比別人快一步的?
「搞學術這行就是要多讀書,不斷接觸新的發展。我的方法是把握幾本主要的期刊、參加重要的學會。期刊內文章的後面,都會附資料來源,若看到有自己感興趣的題目,就趕快去訂購。而加入學會以後,不但學會常有資料寄來,很多出版商手上也有會員名錄,一有相關的書籍出版,便會把書目寄到會員手上。能掌握最新的出版訊息,又習慣於天天讀書,就不致於脫節了。」
新書到手,不必急著去細讀,「先大致翻翻,找出它的重點或特性,腦筋埵陪茼L象,以後需要查考時,便可隨手翻出。」徐佳士透露他的做法。
傳播新知不遺餘力
在掌握新知之後,他不願一人獨享,總是透過各種方式,把所得介紹給大眾。
最近大家常聽說的「電傳視訊」(teletext和videotex),是把文字、圖表等資料傳送到螢光幕上的服務。他在六年前便以「電讀」的譯名介紹給大家。
兩年半前,他在「資訊時代的文化港」一文中,把可直接在每個家庭的電視螢幕上播放訊息或節目的衛星,比喻為「文化港口」,並提醒大家:「在亞洲,日本已試驗了兩枚高效率的人造衛星,無疑將是這地區第一個建立『太空文化港』的國家。……一旦中共把它的『人民』通訊衛星送上天去,統戰必又會增加一股魔力。」
「小眾媒介」是他介紹的新名詞,也是他極力倡導的做法。
他解釋說,媒介「小眾化」是一個世界性的趨勢。他舉出兩項「今非昔比」的情勢,認為它們正把我們推向小眾化的傳播時代:
「小眾媒介」是大勢所趨
第一,科技發展造成有線電視和「電讀」等新媒介出現,使媒介可以為不同的「資訊消費者」提供多樣的內容,不像大眾媒介,只能「大量」生產資訊,內容標準化。
第二,社會變遷使人的品味多元化,今天媒介為「大多數人」提供的普遍品味,將被「少數人」的多種品味所取代。換言之,社會上出現了一個獨立於教育、社會、經濟等階層之外的「品味階層」體系,今天媒介所追逐的「大眾」就快消失了。
鑑於大眾媒介只能滿足一般人部分的需要,徐佳士建議報紙、電臺、刊物,建立地方性或專業性的特色,來滿足特定人群的特殊需要。大眾媒介像一副「望遠鏡」,經由這個望遠鏡,一個草屯農人可能知道美國總統長得什麼模樣,但草屯的鄉長是怎樣一位人物?草屯農會今年在供應肥料和農藥上將有什麼作為和困難?這位農友可能一無所知。因此,他以為,現代人還需要小眾媒介這一副「近觀鏡」。
這些善用譬喻、深入淺出、倡導新觀念的文章,多半是報社副刊編輯催逼下的產物。
寫文章可刺激思想
他說:「寫作的好處是可以刺激思想,逼迫你整理思緒,重估自己的看法。寫文章時不得不考究詞句,也因此得用嚴格、縝密的態度,來檢討自己的觀點。每寫完了一篇,也就像畫好了一幅畫,不禁怡然自得。」
徐佳士過去寫的短文共輯成三本書:「符號的陷阱」、「符號的遊戲」和「模糊的線」。
他自去年休假以來,所有報上專欄都已停寫,原因是:「我本是個懶散的人,覺得這幾年寫多了,好像能寫的也都寫光了,這回既然休假,就要好好休息一陣,並多吸收儲備一點東西,所以只替一家雜誌每三個月寫一篇。」
另外一個理由是他正在構思寫一本專書。他在許多年前為臺北市記者公會為的一本入門性書籍「大眾傳播理論」,本只是給新聞工作者看的小書,沒想到一直被用作教科書或參考書。現在他想寫一本傳播理論的正式教科書,希望是學術性的、多角度的,而有一完整體系可循,並且要引用一些最新的觀念和資料。
提出問題,訓練創造性的思考
對於他思考角度的新穎多變,寫作內容的開放豐富,或許可從下面這席話得見端倪:「我常告訴學生,對於現成的觀念、態度,不要無條件地接受、附和,沒有任何事是不能質疑的。要培養創造性的思考,就從提出問題開始。」
漢寶德從建築出發
漢寶德是學建築的,多年來,他亦從本身所學,擴而大之到關心景觀、古蹟、生態環境、傳統文化……的維護,以及社會中其他的種種現象。
談起建築,漢寶德有許多感想。
對於國內建築師在社會上的地位,他感到失望。本來建築師應該和醫師、律師等行業一樣,為人提供專業服務。但許多出錢蓋房子的業主,往往對房子有太多意見,不尊重建築師的專業知識與經驗,使建築師難以施展所學和所長。許多建築師為了生意,就此犧牲了原則和理想,對業主「屈意承歡」,日久也忘卻自身的尊嚴,喪失創作的活力,使建築淪為賺錢至上的行業。
建築反映生活
但對於抱緊建築理論,「為建築而建築」的學院派,他也不以為然。他常常呼籲,建築是生活的反映,是文化的一部分,設計時除需考慮使用者的喜好,更應了解環境、兼顧景觀,把它變成能為大眾所欣賞的、而非少數人獨愛的建築。
「建築和美術品不太一樣,沒辦法收藏起來、只供自己欣賞。不管喜不喜歡,它就矗立在那裡,想不看它都不行。」漢寶德說。
整個環境的景觀,就是一個個建築物累積起來的總和。因此他常告訴學生,做建築不能率性而為。
他藉金字塔來說明建築與藝術品味的關係:品味層次愈高,能欣賞的人就愈少;愈受歡迎的通俗品味,卻愈在金字塔的下層。而建築則是一條穿過金字塔的直線,「如果這條線平躺在金字塔的底部,固然很得大眾歡心,但藝術價值太低。理想的情況是一條從塔頂經塔心到塔底的垂直線,使上中下層的口味都接受這座建築。」他說。
不過這是很難達成的理想,他常向學生提供一個比較實際而又不違背良心的做法——製作出品味稍高,有不少人喜歡,而還不致令其他人退避三舍的建築。這樣可以逐漸影響大眾的品味,慢慢提昇整個社會的欣賞水準。
甚早即根植了人文素養
漢寶德之所以一直強調大眾在建築設計中佔的地位,固然由於建築本身與人民生活密不可分,而他素來對人文思想、社會文化的關切,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他在念高中的時候,最喜歡文史,而且決定大學要考文科。考前由澎湖到高雄親戚家暫住準備應考時,親戚勸他讀工,以後出路較好,才能幫忙改善家境。他覺得也對,結果考上了臺南工學院(成大前身)建築系,是工科中和人文最接近的一門。
畢業後他卻沒有進入建築業。一方面因為當時國內業界相當混亂,他覺得自己不適合那個環境;另一方面他對建築思想、建築理論等涉及文化方面的東西更感興趣,很想繼續進修。
於是他先留在成大當助教,然後到東海大學建築系當講師,接著又到哈佛大學深造。
在美進修時,他發現美國的建築研究所仍是專業教育,以進一步培養建築設計人才;他所喜愛的建築史等課程,則多半開在其他系裡。但是哈佛的教學法正適合他的需要:學校請一些大師來開課,課堂上或討論思想,或討論個人作品,學習環境極為開放,對有基礎的學生而言,是很理想的進修方式。
探討建築背後的社會文化
在哈佛拿到建築碩士後,漢寶德做了一陣子事,他察覺美國建築界和學術界有很大的差距,使他開始對評鑑建築設計的外觀與內涵的問題有了興趣,故又到普林斯頓大學去修美術方面的課程,旁及社會理論、方法論等科目,得到藝術碩士學位。
然後他回國擔任東海大學建築系主任。並且開始了相當活躍的寫作生涯。
光舉出他的幾本譯作,如早期「雕刻的藝術」,後來的「整體建築範疇」、「文明的躍升」、「環境心理學」,即可發現他的興趣不僅止於本行。
他自己的作品到目前為止,除了「斗拱的起源與發展」、「鹿港風貌之研究」等八本學術方面的著作,還有以建築為討論重心的「建築的精神向度」、「建築、社會與文化」,以及一本遊記、四本包羅各種問題而以方塊雜文為主的文集。
回溯自己這些年來對問題思考的方向,漢寶德說:「我最早是以本行為研究重點,漸漸往外涉獵到文化、社會等領域,而開始關心它們;後來則轉變成從社會、文化的角度來看建築——欣賞一種建築,要從瞭解一個社會及其文化做起。」
率先倡言環境保護
正如他所說:建築恰巧在傳統和現代、人文和科技的交點上,因此他在觀察社會現象時,佔著一個很有利的位置。或許這是他在許多事情上能洞燭機先的原因。
例如環境和古蹟的維護,至少在十年前他便呼籲國人注意。這固然是因彼時國外對環境保護已開始提倡,而引起他的共鳴,但他並不是毫無選擇地把「反開發」的極端看法搬來。(「反開發」派認為:如果可以不要道路,就別開路;可以不要房子,就別去蓋房子,那裏有比大自然更好的建築師呢?)
相反地,他提醒大家:「我們在領受美國風潮的同時,要記住美國人是愛好風潮的民族,他們對新主張的擁護常常過猶不及。」
他認為,為美景造一條公路是必要的,但公路要考慮環境,不要破壞了景觀。至於為風景區建一些遊憩設施或公共設備,自然也有其必要性,但同樣必須動腦筋,要審慎地規畫設計,建材也要好好選擇,務使與環境調和,顯現出自然、高雅的氣氛,千萬別建上大紅大綠的涼亭、鋼筋水泥製成並塗上油漆的動物模型、水泥路和紅欄桿……。
又如在各縣市籌建文化中心之前,他便提醒大家「先發展軟體、再發展硬體」的觀念,強調文化活動的內容應重於文化中心的建築。他深恐各地花下大筆經費,蓋了一幢幢耀眼醒目的堂皇建築,屆時卻無從發揮其文化功能,僅能作為文化建設的點綴而已。
都市建設勿忽略人性
近年來,他看到我們的都市發展日益龐大,建設速度之快,令人沒有深思的時間。他提醒大家,別讓「都市怪獸」吞噬了人性。
漢寶德認為,理想的城市,應是一個適於居住、為滿足人們生活需要而發展的地方。而瞭解市民的生活需要並不困難,往往只需信賴我們的常識——市民希望早上起來能呼吸新鮮空氣,他們的孩子上學方便、安全,上班途中沒有太多耽擱,出門時沒有遭竊的恐懼,回家時甚至可安步當車、有閒情欣賞落日……。
但是,「我們為自己所掌握的經濟力量所陶醉了。越開越寬的馬路,越蓋越高的大樓,好像濃酒一樣,使人沉溺而不知自拔;我們開始歌頌馬路,仰望大廈,崇拜汽車,而忘了城市存在的目的。」他發出警語。
漢寶德認為,臺北市目前還是一個可居的城市,可是如果繼續效率化、機械化下去,勢將步上西方城市的後塵。譬如交通不暢,便加寬馬路、興建高架路、開闢地下道,這些措施反而鼓勵交通量繼續增加,永遠不能解決問題。事實上,根本之計應在於增加步行的機會、改善步行的條件,以減低市民對汽車的依賴;此外,在空間佈置上減少市民往返的需要、改良公共交通工具以緩和汽車增加率……,才是從生活的層面、人性的角度,去解決城市問題的可行之計。
他並主張培養都市居民注重環境品質的觀念,使人人願意挺身而出,糾正破壞環境者。他也提出了構想:最好是讓基層鄰里的居民,對社區的公共設施、土地使用,有更多參與權和決策權,大家真正意識到「這是我們大家的決定」時,對侵害公共利益的人或事,就自然覺得與己有關,會出面管理了。
精緻文化和工商社會不應分立
一般人常說:今天的工商社會精神空虛,道德敗壞,必須積極建設文化,以挽狂瀾。這種把文化抽離,使兩者互相對抗的論調,漢寶德頗不以為然。
他指出:「健全的文化一定要以社會為根基。而在今天,工商業是社會的基石,全國上下正盡力培植工商業的成長,另方面卻醜化工商業的形象,把它當作文化的敵人,這中間的矛盾及其可能造成的傷害是不容忽視的。」
事實上,工商社會正是產生西方文化的現代社會,而西方文化並未因此喪失精緻的成分,所以二者絕非對立的。
漢寶德為此作闡釋:「我們會有這樣的誤解,是因為傳統社會接受現代文明時,物質的一面較易轉移,精神方面則易遭忽視。結果一旦新舊融合失調,人們就抱怨物質文明。其實這中間是認知有了偏差。」
在現實的基礎上求其精美與雅致
「在現實生活中,每一細微末節,都可因我們用心提高其品質,而進入精緻文化的範疇。事實上一切精緻的藝術,都應該是物質生活向精神領域的延伸。」漢寶德說。
他以日本人在飲食用具上的考究為例,說明如果放棄杯盤狼藉的飲食習慣,注意飲食的藝術,則不但生活趣味改變,連工業產品和商業經營的態度都會受影響而有所精進:飲食用具被當作藝術品一樣地設計和製作,餐桌禮儀與服務則表現出和諧、秩序之美。
所以漢寶德提出這樣的結論:「如果社會大眾對產品的要求節節提高,而工商業又有心領導生活品質的改進,這一推一拉,就是文化起飛的時候了。」
柴松林致力於消費者保護運動
柴松林近年來一直大力倡導消費者保護運動,努力改變國人傳統上息事寧人的觀念,一方面保護大眾的利益與健康,一方面也刺激工商業者提高品質、合理經營。
「工業先進國家發現,高速發展的社會產生許多過去沒有的問題,首先是一向方便的工業產品,逐漸露出不方便的性質:或者難以做垃圾回收處理,或者本身含有毒素會危害使用人;其次,各種食物的化學合成替代品,如糖精,有不少經過重新評估,發覺會誘發疾病;其三,食物中的添加物,原是為使食物更具色、香、味,但經過現代科學家所做的最新研究,發現不少色素、香料、味精……,都會有害健康。這些問題都值得探討,業者不能為了製造上的便利而使消費者受到損失與傷害。此外,還有『複雜化』的問題,社會愈龐大,分工愈細,個人就愈難瞭解什麼東西對己不利?要如何避免?萬一受損,又該找誰賠償?這也需要有人去研究,並找出解決之道。」柴松林說。
最早在國內呼籲大家重視這類問題的,並不是柴松林,但要等到他在六十九年底創辦了「消費者文教基金會」以後,社會大眾才真正開始關心消費者權益。
基金會頗受支持
基金會以組織的整體力量,一方面接受受害消費人的申訴,另方面自行舉辦產品檢驗並公佈成績,供消費者作選購的參考。
對於消費者文教基金會所發佈的報告,一般輿論都相當重視,常引述他們對日常必需品的檢驗成果;而大眾對其也頗為信賴。基金會自己發行的「消費者報導」月刊,有兩萬名訂戶。
柴松林表示,這個運動聲勢不小的原因之一,是國內在六十七、八年發生假酒和多氯聯苯中毒事件,引起社會重視,也使大眾的消費意識覺醒。另一個原因,是國內社會運動項目並不多,大眾媒介因此樂於報導。
也為智能不足兒呼籲
柴松林對智能不足兒的教育問題也很關心,他常大聲疾呼:「不要視低能兒為廢物或可憐蟲,應該教育他、啟發他,讓他有限的智力得以發展,不致成為家長的負擔或社會的寄生蟲。」他因此成立另一個基金會——第一兒童發展基金會,除設法改變大眾對智能不足兒的觀念之外,這個機構還為中度及重度智能不足兒提供受教育的機會。
柴松林隨口而出就是一個數目字:「目前國內智商在50以下的人口,約有七萬左右。」由於有這麼多人需要特別的援助,加上有朋友從國外受特殊訓練回來,因此他們創辦了這個基金會。
會中提供的服務項目包括:啟智教育、庇護工廠、師資訓練,及教導啟智兒童的家人如何照顧孩子。
「在庇護工廠,做的都是單調、重覆的簡單手工,像穿珠子、編結、簡易木工等,他們卻不會覺得厭煩,有的孩子每做完一樣東西,就要拿給老師看,然後很得意地繞著房間跑一圈。動作是笨拙了點,但很有耐心,真是單純可愛。他們毫無心機,知道你對他好,他就笑呵呵地抱著你不放。」柴松林說著說著,不覺露出笑容。
熱心社會公益與社會公平
關於女性地位,他也一直十分關切,例如:法律上的夫妻財產制及對妻子姓名、籍貫的規定,女性在工作上的任用、升遷,教育內容是否偏向塑造某種女性典型,廣告媒介對女性的尊重等等,他都經常為文呼籲。
對於老年人,他曾經指出,到民國八十九年時,本地老年人口比率將超過7.5%,成為一個高齡化社會。因此他建議社會要未雨綢繆做好老人福利——包括老年年金、健康公醫、俱樂部、家庭服務、老人醫學等。
他還曾提倡前瞻性的「終身教育制度」。目前的教育制度,是在生命中的一個固定階段給予密集式教育,但往往由於受教育機會的競爭過於激烈,使得發展人性、智慧的教育目標被忽略。未來比較理想的方式應為:在生命周期中的任何時期,都有接受教育的機會,分別由學校、社會和職業訓練班提供。尤其是未來產業將趨向資訊與知識密集,在職的勞動力有不斷接受工作訓練的需要。
這些一般性的論述,柴松林還未結集出書,他說:「恐怕要再放一段時間,才能決定那些值得留存下來。」
目前他正在進行一個合作著書的計畫。從五月初開始,他和常翻譯經濟、管理書籍的黃明堅小姐,每週討論一次,將從社會、家庭、企業各方面,對「廿一世紀的臺灣」做一番預測,全書預定廿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