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千年左右,畫家范寬完成了曠世鉅作《谿山行旅圖》。作為一個不曾參加科考的民間畫家,他的生卒年後人無法得知,只知道他在仁宗天聖年間(西元1023—1032年)還在世,推測應該是十世紀中到十一世紀初的陝西人氏。
舉止疏野而為寬
范寬原名叫中正,為人落拓不羈,嗜酒好道。因為晉陝一帶的土語稱呼一個人落魄邋遢為「寬」,於是當地人便給他取了「范寬」這一個綽號。沒想到隨興的范中正聽了也不生氣,反而欣然地接受了。
范寬生長於陝西,觸目所見都是秦嶺、華山和太行山這樣的崇山峻嶺。他常說:「吾與其師於人者,未若師諸物也。」為了體會山川的真貌,經常獨自一人深入山林十多天而不回。想是這樣與山為伍,於是能畫出這樣一幅長兩公尺多、寬一公尺多的磅礡山水畫來。
面對《谿山行旅圖》,首先是一座幾乎盤據了整個畫面三分之二的巨山迫面而來,高聳的山峰岩石堅硬粗糙,頂上灌木叢生,結成密林,令人不禁產生一種仰望的意念,而這正是華北黃土高原的地理特徵。
高山上,一道水流先在山壁凹陷處迂迴轉折,然後倏忽地直瀉而下。修長細白的瀑布雖然只佔畫面一小部分,卻襯得山勢更高,也使畫面生動了起來。宋代的畫家兼評論家米芾,就說范寬畫「溪出深虛,水若有聲。」瀑布自高山上直落下來,到了山下飛散成一片霧氣,隔開高山和前面的山丘。
大幅畫作中,右下方的山丘上有一些屋舍,被四周樹木包圍著。山丘下方是一條道路,一隊驢子正馱著貨物,由兩個大鬍子的人驅趕著。最前面的一個人裸袒肩膀,拿著皮鞭在引導隊伍;後面一個拿著小扇,為自己帶來點涼風,可知當時是夏暑的季節。這樣一幅大畫,山勢雄偉,然而細處的人物或驢子卻又描摹細膩,一點也不馬虎。
探究大自然的本質
在一般人的觀念中,中國的繪畫幾乎就是山水畫的天下。山水畫始於唐,成於宋。就在范寬的年代,山水畫超越了人物畫,從背景圖案成為中國繪畫的主流。尤其是宋代,畫家們在「格物」精神下,不論是一隻小麻雀或是一朵芙蓉,或宇宙自然山水,皆仔細的觀察。花鳥畫以五代的黃荃、徐熙二人成富貴與野逸兩派。據說黃荃在後蜀王宮壁上所畫的白鶴栩栩如生,經常吸引著真的白鶴前來起舞。而山水畫經過五代四大家荊浩、關仝、董源和巨然的努力已臻成熟,到了北宋李成、郭熙、范寬和米芾四大家達到全盛。
山水畫不僅在五代、北宋達到高峰,過去以線條勾勒的技巧,在這個時候更發展出「皴、點」筆法。《谿山行旅圖》裡,范寬以細密而尖銳的毛筆點觸出「雨點皴」,準確地呈現出北方乾燥少雨、山表多裂痕、山中少霧氣而視覺清楚的特點。
美術學者蔣勳曾為文表示,皴和點是中國畫家,努力於寫生、觀察中模仿自然,包括山川的大結構或是小處的土壤質地、山石肌理。就在這樣不斷的觀察中,歸納出大自然組成的秘密。
隱於山水
古畫在將近一千年的時空裡流轉,歷來的鑑賞家一直以為畫家並未在畫上署名。民國四十七年,前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李霖燦,卻在圖的右下角「樹叢中」發現了范寬的簽名。李霖燦覺得,范寬必是感受到山水的永恆偉大及人的微不足道,故寧願將自己融化在自然中,也不願自己的名字突出在畫面上,影響山水的和諧。
再看《谿山行旅圖》,行旅是時間長河中的過客,沿著流水走著自己的人生路。一抬頭,那雄偉高山早在悠悠天地間屹立了億萬年。這山水是宇宙本體的探索,是人生的旅途,是萬物得以托庇的空間。
在范寬的時代,人與自然不即不離,既非客觀呆板地刻畫物質世界,也不是主觀感性的投射。范寬之後,由自然歸納出來的皴、點,慢慢走向心中主觀的筆、墨寫意,而中國人的山水,也在靜觀沈思中,由繪畫變成一種哲學的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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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勢萬千的雄偉高山下,兩名旅者帶著一群小驢子在趕路,范寬的《谿山行旅圖》令人感到自然的永恆偉大和人類的渺小短暫。(故宮博物院提供)
氣勢萬千的雄偉高山下,兩名旅者帶著一群小驢子在趕路,范寬的《谿山行旅圖》暫。(故宮博物院提供)(故宮博物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