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已半花白的古蹟學者李乾朗憶起與國立臺灣博物館(以下簡稱臺博館)的淵源。他是正港的老台北人,父親是淡水人,母親出身迪化街;就讀成淵中學時,週末老愛晃到臺博館(原名臺灣省立博物館)看畫展,李乾朗回憶道:「當時臺博館根本是個大畫廊,一遇上全台美展、全國美展,上百幅的畫作在臺博館中展出,掛滿大廳與東、西廂兩廳,記憶中看最多的是台陽美術協會的畫展。」除了畫展外,他清晰的記得在臺博館觀賞了板橋林家花園的修復計畫展,這也連起了李乾朗日後投入林家花園修復工作的機緣。
高中就讀師大附中,李乾朗每天通勤於淡水、台北間,從台北車站下車,遠遠就能望見館前路另一端的臺博館,每天踱步伴著半圓屋頂的臺博館,是他青春時期的記憶。「當時一般民眾出國不易,臺博館滿足了台北人對於希臘、羅馬的想像。」李乾朗如是說。
近期的機緣則是李乾朗投入臺博館的修復工作。身為百年古蹟,臺博館歷經多次大小整修,其中2002年的331大地震,臺博館本館建築南面與結構受損,封館大修。李乾朗擔任古蹟審議委員,有機會細部測繪探視臺博館的建築工法,並上到圓頂一探建築結構的究竟,2008年並策劃「百年風華──臺灣博物館建築特展」。去年,李乾朗再受臺博館之邀,提筆為100周年的臺博館留下一幅幅珍貴的建築圖,策畫此次的手繪臺博建築特展。
穿牆透壁看細節
為什麼要以建築圖來呈現臺博館呢?臺博館身為台灣歷史最悠久的博物館,館舍建築亦是博物館的一大特點,但一般民眾無法到達博物館的各處,所以李乾朗藉著魚眼、蟲視、鳥瞰、剖面、透視等角度解構建築物,帶領觀者探視隱藏的建築細節,並以見所未見的遠觀視野,翱翔於博物館的圓頂。
李乾朗說:「讓一張圖呈現最多的細節,使圖發聲,講出最多的話語,」才是一張好的建築畫。建築畫就像庖丁解牛般神乎其技的切割建築物,經由細部的觀察呈現結構,一張建築圖可涵蓋的知識包括力學、幾何學、數學、美學、歷史學等等,建築圖要能將這些學門知識引出來,每張圖至少要囊括30到50個專有名詞,才能算是一張成功的建築圖。
建築圖是建築系學生的基礎訓練,每個月要畫上數十張不同視角的建築圖,李乾朗自幼的美術基底深厚,畫建築圖並非難事,但為了呈現更多細節,他不厭其煩的修改視角與呈現手法,採用了不同消點的透視圖、等角透視圖、剖面圖、分解圖等,從構思草圖、上色、添補細節、增添光影效果,一筆一筆的畫出臺博館百年的世紀風華。
細數臺博經典建築
臺博系統包括原為「臺灣總督府博物館」的臺博館本館、原為「勸業銀行舊廈」的土銀展示館、原為「專賣局南門工場」的南門園區小白宮與紅樓展示館,以及位於北門修復中、原為「臺灣總督府鐵道部廳舍」的鐵道部。
這批建築群完成於1902~1933年間,李乾朗說:「這三十多年正好是台灣從農業社會過渡到工商社會、現代化過程最關鍵的時期。」這也反映在建築風格與建材上,1915年完工的臺博館是歐洲、最正統的文藝復興式建築,1933年落成之勸業銀行舊廈則將日本、亞洲及美洲等區域藝術融入建築設計中。1912年阿里山鐵道通車,故1919年竣工的鐵道部廳舍是第一批大量運用台灣檜木的建築。
年代最早的小白宮,建於1902年,是昔日樟腦製造工場的一部分,原作倉庫使用,是台灣現存最古老的近代全石造洋式建築。小白宮的特殊,除了內部屋頂上下兩層各採國王式與皇后式的桁架支撐外,它的外牆取自日本人拆除台北城牆的石材,更連結了台北城的歷史脈絡。
紅樓建於1914年,牆體以紅磚砌成,吸收了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紅磚建築特色。外觀有3層樓高,裡頭實際只有兩層,為了承重設計,室內鋼筋水泥樑柱密集,昔日做為存放樟腦之倉庫,屬產業遺址。
1915年完工的臺博館本館,是台灣最具代表性的「新古典主義建築」,設計者為野村一郎。建築平面呈一字型,入口居中,左右對稱。室外採多立克式石柱,室內則用複合式柱式,站在大廳向上仰望是一面彩繪玻璃天窗,屋頂的瓜形穹頂是鋼筋水泥建材,學自羅馬萬神殿的做法,是最原汁原味的多立克文藝復興式建築,也是當時向希臘、羅馬學習「古典系」建築之成績。為細部解構建築,李乾朗以正面剖視與高視點呈現臺博館的建築細節與整體建築的配置關係。
位於北門外側的鐵道部廳舍,完工於1919年,底層由紅磚砌成,二樓以上為木結構,是台灣現存最巨大的半木式(half timber)建築。設計師為森山松之助,他在台灣的作品還有專賣局(今公賣局)、台北水道唧筒室(今自來水博物館)等處。建物平面為V字形,入口位於街道轉角,立面設計凸出的三面窗與左右各一座塔樓。塔樓是街角建築的共同語言,室內利用空間不大,只是壯其觀瞻。為了讓觀者一窺堂奧,李乾朗用剖視和分解圖,一可細看隔間分配,又可一探結構美學。
土銀展示館竣工於1933年,以列柱呈現建物的厚重感,但其柱頭已非傳統的希臘、羅馬樣式,而是以稻穗、稻葉、獸頭構成,融入裝飾藝術幾何趣味獨創的樣貌,發展出自己的特色,是注入東洋文化之折衷式建築。為呈現土銀展示館內的巨型恐龍,李乾朗原先從高視點作畫,後改以低視點構圖,並讓外觀的柱列升高,更易看到石柱與迴廊天花板的細節。
臺博狂想曲
「透視圖是眼睛的一種錯覺」,李乾朗說。西方自文藝復興以降,畫家利用透視法企圖在二度的畫布上呈現三度空間,並藉由光影呈現戲劇效果。而李乾朗更添加上幻想的可能,他好玩的把臺博系統的五個館舍重組在一條街上,完成〈夢幻博物館街道〉,把汽車、人力車、走動的人物入畫,試圖將動感帶進二度空間內;又仿自英國搖滾樂團披頭四著名的專輯封面《Abbey Road》,在前景的斑馬線上安置了4個三○年代裝束的小人跨步走,饒富趣味。
想為建築圖帶入文學情境的想像,他參考日本浮世繪畫家安藤廣重的〈大橋驟雨〉,將驟雨與拿著油紙傘的行人放入臺博館前的廣場,讓觀者如同身歷其境在淅瀝淅瀝的大雨中淋濕了鞋襪;把〈清明上河圖〉裡的虹橋搬到臺博館前,畫中彷彿聽得見市囂的喧鬧。李乾朗說,臺博館建造的年代,西方正盛行新藝術主義,他擬想著把台灣雲豹、藍鵲入畫,再將黃牛替換成台灣的水牛,邊框以花紋為飾,成為一幅慕夏風的臺博館。
繪製建築圖相當耗時費日,李乾朗說,一張結構複雜的圖需花上三個星期處理。剛開始他只打算繪製10幅,後來卻欲罷不能畫了近百張。礙於南門園區小白宮的空間限制只展出22幅。李乾朗歡迎民眾來參觀、拍照,會場還有五個館舍的等比模型,讓民眾自由切換在二度與三度空間的想像,他希望藉此讓古建築融入民眾的生活,瞭解古建築的美學,激發大家的想像。
李乾朗長期倡議文化資產保存,致力發揚台灣傳統建築藝術,四十多年的在地深耕,甫獲第35屆行政院文化獎殊榮,他謙虛的說是「大家厚愛了」。但看著他在畫前滔滔不絕的解說,直見他對古建築深切灼然的熱愛。
李乾朗甫獲第35屆行政院文化獎殊榮,他是台灣少有能徒手描繪建築的能手。(金宏澔攝)
以低視點構圖的土銀展示館,設計讓外觀的柱列升高,更易看到石柱與迴廊天花板的細節。
李乾朗解說著鐵道部分解圖,帶遊客用眼睛走進古建築。(金宏澔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