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演的第一天,兩萬多人在中正紀念堂外面,席地坐著看表演,很令我感動。那天不少人揹著孩子、推嬰兒車,幾代一起來看。我的感覺是,社會上很多人希望有這樣的生活,他們不只是來看一個演出,而是來參與一個人文活動,而且這媕Y很多是年輕人。我們的社會很需要這種大家聚合在一起的感覺,這也是雲門一直想做的事情。
但這樣的活動很需要財力,特別是露天演出,票價不能太高,而搭台又需要很多錢。雲門從明年五月開始,將到各鄉鎮演出五十幾場,其中卅幾場預估將給三、五萬人看,目前正在籌這筆錢。
好的團隊應該去基層演出,讓大家經過看戲,來一段聚合。像外國人上教堂,表面上是宗教活動,實際上是社區活動。我們生活上沒有這些,人跟人就不在一起了。
如果可以透過觀賞一個好的演出,大家把電視機關掉,一起來看節目,在那邊互相問候、寒喧、談話,這中間就可以發生很多事情,可以繼續來往、約會,可以有交往。看演出也可以使人拓展視野,使人對生活有新的感受,對未來有憧憬。這是人活下去、往前走的最大動力。
信念一樣,但雲門復出以後很多做法,例如計畫跟企業界結合、確立舞團的行政體系等,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樣了。轉變的主要關鍵在那?
為何會有這種轉?因為我們準備好了。我們現在比以前成熟、有信心了,我們覺得可以「單挑」了。我自己的年紀當然也有關係,現在看事情可以看得比較遠,比較不那麼急了。
另外,大環境也有變化。整個社會文化氣氛略有些轉變,我們相信社會有一種改變的潛力,只要有人去推動。
別忘了,雲門也是一個以人力為主的普通中小企業,它的產物是舞蹈,它也需要財務穩定,因此我們公開向社會募款。目前的回收是零零星星的五百、一千為主,對雲門來說,這是鼓勵,對他們來說則是在參與。
這是中華民國第一次有表演團隊出來有計畫地作這件事,它的成敗會影響企業界對藝術界,乃至於藝術界與整個社會互動的狀況。如雲門能衝破這一關,下面的就好辦了;如果衝不破,藝術界恐怕還要悶一陣子。
雲門所作的「第一次」,也不只這樁了,可否談談您常面臨的壓力,在十幾年的歷程中,您如何克服挫折、困頓?
我很少去想這些,對我來說,我的生活就是編舞、開會,把演出作好,基本上事情很小,很瑣碎。至於挫折、困頓,只要向自己問清楚,到底要不要做?為什麼要做?想清楚之後,便沒什麼困頓了。做事永遠有困難的,如果決心去做,個人在其中的榮辱哀愁就不重要了。
在做雲門的過程,您得到什麼?失去了什麼?
得到了很多安慰,看到年輕人長大、觀眾高興;當完成一個計畫、一季演出時,工作本身就是獲得。失去了什麼?沒有房子、汽車,有時想出去旅行也沒有錢,這些都是很不方便的事。
十幾年前台灣文化界在談雲門,十幾年後大家仍談雲門,您對自己的期許是什麼?
我希望卅年後,大家還是在談雲門。我從小就吃義美的餅乾到現在,像郭元益、新東陽這些老店,我們的文化界也應擁有,一個有根基的地方,可以期待久長的地方,是應該有這些老店的。雲門復出後,我一直偷偷地有個希望,希望我們能一直下去,很多人可以跟雲門一起成長,一代一代的人可以擁有共同的經驗。不只是雲門可以做這樣的事,很多團體,很多行業都可以。
生命的延續需要那種承傳、穩定的感覺。像中正紀念堂雖然是新的地方,但因為六四、學運等事情,它開始累積了新的意義。
這種共同寄託的符號很重要,台灣的文化界有沒有這些東西呢?有沒有一個是大家從小仰慕的作家或畫家?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張小燕。可是在國外,像蒙娜麗莎,幾代人都知道,我們找不出多少名字可以這樣。我希望,卅年後雲門還可以讓大家提到,不是因為我的緣故,是因為雲門。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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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綱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