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文化建設,學者搬出理論和實例,然後歸納:「已開發國家的做法,值得效法。」
立法院質詢公害防治問題,面對立委的抨擊,答詢官員委委屈屈地解釋:「我們是開發中國家,不能和先進國家比。」
討論勞基法時,勞方總是說:「已開發國家都那麼規定。」資方趕緊表示:「我們還是開發中國家呀!」
在今年五月,美國眾院通過綜合貿易保護法案時,卻將中華民國與日本、西德並列,隱隱然已把我們視為已開發國家。
「躋身已開發國家之林」,是我們高懸多年的目標。如今已有些跡象顯示我們在向它邁進,然也有些線索指出,似乎前路尚遠。
究竟我們離已開發國家還有多遠?
「已開發國家」、「開發中國家」,大概是人人都知道的名詞;但其間分際究竟在那?評判標準為何?卻幾乎沒人說得清楚。
提到這個問題,一般人最先想到的,就是:取決於高國民所得。因為,大家心目中的已開發國家——美國、日本、西德等,都是國民所得在一萬美元以上的「民富之邦」。
不過,只有「高國民所得」似乎還不夠。君不見——沙烏地阿拉伯仗著石油這份「阿拉送的禮物」,前年國民所得高達二萬二千五百美元,在全世界一百六十多國中,名列第一;它鄰側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卡達,也靠石油之賜,排名第二;但卻從沒有人認為它們是已開發國家。
標準到底在那裏呢?
腳踏車曾是我國外銷最大的功臣之一。(鐘永和)
「開發」標準何在?
根據許多專家學者的說法,怎麼才算「已開發國家」,其實並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一九五○年代,國民所得在一千美元以上的,就是已開發國家;但今天,連哥倫比亞都有這個水準了。
「開發不開發,完全是一種相對的概念」,台大經濟系教授邊裕淵提出「開發相對論」,她半開玩笑地解釋:「若在唐朝,我們就可以說自己是已開發國家,別人是落後地區。」
依照相對的概念,理論上,把全世界的國家三等分,藉此判定誰是高度開發、誰是中度開發、誰落後,應是一種最簡單的辦法;不過實際上,國際間已習慣於把「經濟發展合作組織」(OECD)的廿四個會員國——包括共產國家以外的歐洲十九國,以及美國、加拿大、日本、紐西蘭、澳大利亞——認定為所謂的「已開發國家」。它們共有的一些特質,於是成為衡量開發程度的指標。
第一個指標,很明顯的是經濟要素——財力為「開發」的基礎,所謂「有錢好辦事」;但有錢,卻並不一定表示已經「辦好事」。因此OECD會員國除了在國民所得、產業結構方面,有優於大多數國家的成績;在國民教育程度、醫療、文化休閒、社會參與度等非經濟層面,也有健全而多元的發展。
1.條圖上的百分比,表示接受調查的經濟學家及企業家人數分配率。
韓國要在一九八八年「躍登龍門」
多年來,「躋身已開發國家之林」,一直是第三世界開發中國家共同的夢想。
自從中華民國、南韓、新加坡、巴西等國,因工業產品在國際市場表現優異,而被重新定位為「新興工業化國家」後,這個夢想,似乎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這些最有希望的「候選國」當中,韓國已揚言在一九八八年漢城奧運時,要以先進國家姿態出現。
為了達成目標,漢城當局將拿出其一貫的「計畫經濟」手腕——計畫以百分之四十一破世界紀錄的高儲蓄率(幾乎相當於每個人所得的一半)、百分之四十二.六的投資率,來達到平均每年經濟成長率百分之六.九,公元二千年時每人所得八千六百美元的目標。
我們呢?
橫軸上的百分比,表示經濟成長率。(取自經建會資料)(鐘永和)
名至實不歸?
從最近的表現,及國際上的反應顯示,中華民國何時成為已開發國家,答案似已呼之欲出。
去年,中華民國是世界第十一大出口國、第廿大進口國,電子電器產品出口,排名第六;消費物價變動率為負百分之零點二,是亞洲國家中變動最少的;經濟成長率自一九六二年至一九八五年,平均高達百分之九.一,居亞洲之首。
這些數字,說明瞭國內經濟良好的現狀、深具潛力的成長,及相當程度的穩定性。
五月底,美國國會通過的保護主義貿易法案,更將中華民國與西德、日本相提並論,隱隱然已將其視為已開發國家。
對於這項「抬舉」,「我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經濟部一位官員說:「經濟發展的衝勁與潛能,使我們已具有『明日之星』的架勢;但就目前而言,我們離已開發國家還有一段距離。」
距離有多大呢?
(上)開放市場的政策一訂,麥當勞首先攻佔了灘頭堡。(鄭元慶攝)(鄭元慶攝)
西元二千年達到「已開發」?
去年,我國的國民所得為三千一百四十二美元,居世界第廿三位,雖然對美國的一萬七千、日本的一萬一千美元仍望塵莫及,但已比一九四九年政府剛播遷來台時的五十美元,成長了將近六十三倍,平均每年成長率高達百分之八.六。
這個被美國史丹福大學國際研究所,譽為「許多工業國要一個世紀才能達成的經濟奇蹟」,是在大戰後國際市場繁榮,我國擁有大量、勤勉而低廉的勞力,以及政府經濟政策正確三方面配合下,成功地發展了以出口為導向的民生工業所創下的。
近年由於國際景氣較差,外在有利條件已不復存在;加上國內生產力沒有隨著工資上漲同步提高,技術密集的高科技產業又在起步階段,有人擔心:未來恐怕很難保持過去的高成長。
然而,根據經建會對國內企業進行的調查,有百分之六十的企業家認為,至民國八十九年,我國每年平均經濟成長率,將介於百分之六——八之間;有百分之卅三的經濟學者同意這個數字,而百分之五十二的學者卻認為,成長率只在四——六之間。
經建會綜合兩方意見,推估我國未來十五年經濟成長率,大約能維持百分之六.五。這樣,到了民國八十九年,也就是公元兩千年時,國民所得將達一萬三千四百美元,正是目前美國、日本的水準。
我國追趕,已開發國家當然也在跑。不過根據預估,美國、日本與其他歐洲工業國的成長率,大約在百分之二——四之間,因此,這可望是一場愈拉愈近的賽跑。
(下)降低關稅後,購買外國名牌不再是富豪巨賈的特權。(鐘永和)
外匯存底高,開發程度低
要在已經變化的大環境下,保持仍然不低的成長率,許多做法必須再調適。
中華經濟研究院副院長于宗先認為,首先要修改的,是許多老掉牙的法規,否則就有削足適履的痛苦。「正如一部車,經過長途旅行後,該換的零件就要換,該修的地方就要修」,他說。
在「中華民國台灣經濟建設長期展望」中,經建會特別將修改典章法制,列為五大重點工作之一,並設立了「健全經社法規小組」主司其職。以使經濟發展國際化、自由化的原則,落實在制度化之中。
除了制度外,有些根深柢固的觀念,也必須有所因應與改變。「賺錢」與「花錢」的概念,就是其中一例。
對一國的經濟情形來說,負債固然不是好事,擁有大批外匯也未必佳妙;在評斷國家開發程度的指標上,進出口平衡是最理想的。因為這表示,資源獲得了最好的利用。
出超,表示賺錢,也表示賣出去的比買進來的多,等於用資源換了一些錢握在手上;錢的功用,應是買東西以供使用,或滾更多的錢。
(左)電子是典型的智慧工業。(謝國正攝)(謝國正攝)
進口大於出口,可能嗎?
在經濟發展剛起步的國家,為了先賺點「本錢」,無疑應以出口掛帥;而到了向已開發國家邁進時,如何擴大進口、加強對外投資,就成了新課題。
進口放寬,勢必對原先行銷國內市場的產業,造成衝擊;加強對外投資,則涉及外匯政策,二者都非一蹴可幾。
依照經建會的規劃,未來十五年若每年出口增加百分之六.一,進口增加七.九,則到了西元二千年時,我國進出口將接近平衡,也就可以稱得上「國際貿易的已開發國」了。
但從以前的數字——一九六二年至一九八五年間,出口的年增加率較進口高了百分之四.六,要達到經建會規劃的目標,並不容易。
「國人的觀念,只要聽到赤字就緊張得不得了;讓進口成長率大於出口,我想是不太可能」,台大教授邊裕淵認為:「兩者能平衡,相當就不錯了。」
「開放市場,讓國民有更好的生活享受;別人也能從我國賺取外匯,促進他們的經濟成長,這才算善盡了國際職責;國內產業也能透過競爭,再創發展高峰」,經建會副主任委員葉萬安強調未來的努力方向。
(右)育種是極有潛力的智慧農業。(鐘永和)
「錢怎麼來」影響大
除了高所得、進出口平衡外,「是不是已開發國家,還要看這些錢是怎麼來的」,頻率科技公司董事長侯邦為強調。
牽涉到「錢怎麼來」的產業結構,正是國家開發程度的一個重要指標。
根據去年的統計資料顯示,我國國民生產毛額中,工礦業佔百分之四十九.七,服務業佔百分之四十四.三,農業佔百分之六,與美國的服務業超過百分之五十九.五,工業約百分之卅八,農業僅百分之二.五強,有明顯的不同。
在開發程度愈高的國家,國民所得高、人工貴,加上科技發達,因此固定、單調的工廠作業,多由自動化機器取代;農業也因機具的大量採用,使從業人口大為減少。
服務業在生產結構的地位則日益重要。除了它可以吸收工廠不再大量需要的就業人口外,還因未來產品競爭,廣告、公共關係、金融、保險、會計、資訊傳輸等服務業將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此外,因國民所得提高,與休閒活動相關的服務也跟著增加;婦女投入就業市場,更使原本由家庭主婦一手包辦的洗衣、做飯、育兒、保健等工作,都改由服務業代勞。
(左)國際金融是智慧型服務業。(鐘永和)
新指標——智慧產業
這也是我國發展的必然趨勢。經建會推估:讓產業自然發展,到公元二千年時,農業所佔比例將降為百分之三,工業也降至百分之四十六.五,服務業則領先群倫,獨佔百分之五十.五。
「從數目字上看,我國產業結構的調整,似乎是遠景可期的」,台大教授邊裕淵說:「不過這是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的分類方法;未來是資訊時代,應該有新的分法及評斷一國是否已開發的指標。」
她與侯邦為共同提出以「智慧產業」為新指標。所謂智慧產業,是以知識結合資本與勞動力的產業。
譬如智慧型農業,包含生物科技、育種;智慧型工業,包含材料科技、微電子……;智慧型服務業,則包含資訊軟體、國際金融、管理、法律事務、會計……等。
以這個角度來看,雖然去年我國電子產品出口金額達四十九億美元,居出口項目第一位,卻不能完全算是智慧產業的成績,因為其中大部份只是在國內裝配,並非屬於「動腦」的產業。
右)透過智慧產業的協助,傳統工業將不再是「夕陽工業」。(鐘永和)
手段達到了,目的呢?
在世界各國的統計資料上,迄今未將智慧產業劃為一類予以個別統計,因此很難說出該國智慧產業佔國民生產毛額的確切比例。但專家估計,在這方面,我國目前所佔比例不到百分之十;「若是我們再不加強研究發展,只怕與已開發國家的差距會愈來愈大」,邊裕淵警告。
但情況似乎也不致太悲觀。台灣地區僅次於日本、韓國,居亞洲第三位的國民教育水準,價廉而優秀的工程師,早已被公認為發展智慧產業的最大資源。
在國科會最近研擬的「科技發展十年長期計畫」中,未來我國研究所編列的人才與經費,雖仍然無法與已開發國家等量齊觀,但將努力做到比例上的接近。
如果能達到這個目標,再加上我國未來發展的有利條件——世界第一的國民儲蓄率、外匯持有率,世界第二的貧富相近率,再加上因教育普及而不斷提高的人力素質;「只要政治安定,內部不自亂陣腳,台灣要維持百分之六.五的成長率,到西元二千年成為已開發國家,應該沒有問題」,今年六月回國參加中美「大陸問題研討會」的經濟學家鄭竹園,和許多與會學者都如此認為。
經濟發展的目的,是讓國民有高品質的生活;在社會方面,我國是否也能交出一張和經濟同樣漂亮的成績單呢?
濃濃的黑煙,正是經濟成長最不受歡迎的「副產品」。(鄭元慶攝)(鄭元慶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