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月，政府召開的「經發會」上，從工商大老到高科技龍頭，無不要求政府對大陸「戒急用忍」政策鬆綁。這是不是意味「大膽西進」已是無法力挽的狂瀾？那麼，曾經是國家大力鼓吹、台商全球佈局第一站的「南向政策」呢？
在一片西進聲中，我們不禁要問，西進真是唯一的路嗎？而因應全球化的趨勢，對外投資政策怎樣佈局才最為有利？過去主動或響應政府政策「南向」投資的台商，如今又當如何？
曾經風光一時的「南向政策」，似乎已是很久不曾耳聞的歷史名詞。然而，當年南向投資的台商們並未成為「歷史」，雖然自稱「被遺忘的一群」，但台商們仍兢兢業業地在努力打拚，尋求產業的生存之道。
子女的教育往往是台商出外打拚的難題。胡志明市台北學校是全東南亞台北學校中學生人數最多的。
國力的延伸
台商南向投資，有其機緣巧合。
民國七十年初，台幣大幅升值，產業開始大規模外移之際，正巧逢東南亞改革、對外開放投資。
最早開放的馬來西亞和泰國，是台商南向投資的首站。
我國對馬來西亞的投資，在民國八十年以前是高峰期，經濟部投資業務處組長朱家一指出，馬來西亞的經濟幾乎由華人掌控，台商投資以電子業為主，高峰期大約就有四百多家。
一九九○年起，政府開放對中國大陸間接投資及貿易，此後台商對大陸的投資快速增加，幾乎佔我國對外投資額的半數。為了減低台商對中國大陸的依賴，一九九三年經濟部提出「加強對東南亞地區經貿投資綱領」，訂定「南向政策」，積極鼓勵台商赴東南亞投資。
事實上，南向政策指的不光是台商投資的「方向」，也是政府在政治、經濟等各方面與東南亞國家的關係。「投資是國力的延伸，藉由投資增加雙邊的互動，」朱家一對南向政策詮釋的好。
南向政策的關鍵推動者──前經濟部長、現任國家政策發展基金會執行長江丙坤則指出，當年政府推動南向，確有其時代背景。
「當時台灣的經濟力很強，每年都有超額的儲蓄，台幣升值後，勞力密集產業需要到海外發展，而東南亞正值發展經濟、需要資金，且政局穩定，很適合我們經濟結構的轉型，推動台商去投資有相當的利基，」江丙坤指出，當時中國大陸正在推動改革，加上政治因素，政府希望能分散市場和風險，而且我國也希望加強與東協國家的關係，特別是我們鄰近的國家，必須要藉此機會「善鄰」。
台安科技副總經理吳錦章
敦親睦鄰
早在政府推動南向之前，台商已紛紛到海外投資，「政府扮演輔導、提供資訊的角色，避免台商孤獨無靠，」江丙坤說，設立工業區的想法亦同，台商單獨前往投資，不如政府提供一個地方方便大家。
南向政策的推出，在當時扮演的可說是「臨門一腳」。
中央研究院「東南亞區域研究計畫」中，蕭新煌、龔宜君所著〈東南亞台商與華人之商業網絡關係〉論文提及：「廠商對外投資的確是一種利益取向的經濟行動，但這並不表示經濟因素就能提供充分的解釋，因為經濟行動其實是鑲嵌在社會制度之中，會受到社會中各種制度影響，不單是由市場供需所決定。……國家機關的政策、跨國資本的特性、以及投資地方的政經、社會文化特性，對於跨國經濟合作的形成均有重要的作用。」
政府推動南向多年的結果，目前台灣在東南亞地區總計有四百多億美金的投資（見圖表）。
除了頻頻率領台商訪問東南亞諸國，經濟部「國際合作基金」對東南亞也有實質上的協助。像對馬尼拉的供水計畫、蘇比克灣工業區開發計畫、越南河內到海防的五號公路、越南河內工業區計畫等提供融資，並與亞洲開發銀行共同投資。朱家一以菲律賓蘇比克灣為例，國際合作發展基金會提供貸款二千三百五十萬美元，作為第一期廠區的開發經費。
台安科技副總經理吳錦章
助人也助己
推動南向政策以來，不但沒有造成台灣的「空洞化」，反而使台灣更加茁壯。十五年來，台灣出口額從四百億美金增加到去年一千四百八十四億美金。江丙坤指出，這是因為在台幣升值、傳統產業無法生存之時，台灣還有一批新的產業──高科技產業升起，因此傳統產業出走對台灣影響不大。
同時，經貿外交的確達到了「敦親睦鄰」的效果。「十年前政府推動南向政策非常正確，」外交部駐泰國代表黃顯榮指出，民國七十五年中、泰斷交後，藉由台商在泰國的投資，使得兩國各方面的實質關係良好，代表處人員也享有外交護照、購車免稅等優惠。
江丙坤也提到，兩次代表參加亞太經濟合作會議，東南亞各國的總理都很希望與其會面，積極安排雙邊會談。亞洲發生金融風暴時，江丙坤也曾到菲律賓、泰國、馬來西亞和印尼四國訪問，受到相當禮遇。
然而，隨著國、內外環境的轉變，東南亞各國對於台灣的「期待」，也漸漸落空。「時空轉變太快了，」江丙坤指出，大陸這幾年全心投入經濟，公共建設突飛猛進、行政效率也節節上升，不僅吸引台灣、日本、新加坡的資金，也吸引台商在東南亞各國的資金。
同時，東南亞各國的環境在這幾年也起了很大的變化。亞洲金融風暴造成東南亞各國經濟衰退；馬來西亞發生安華事件、泰國換了政權、菲律賓治安惡化、印尼排華暴動等等政局、治安的不穩定因素，也減低了台商對東南亞的投資意願。
台安科技副總經理吳錦章
金融「九二一」
「金融風暴是分水嶺，」經濟部投資業務處組長朱家一指出，亞洲金融風暴有如經濟上的「九二一大地震」，突如其來，讓人措手不及。在金融風暴前，台灣對東南亞與大陸投資金額大約各半，金融風暴之後，台商對東南亞各國投資幾乎都呈現衰退現象，其中尤以排華暴動陰影籠罩的印尼受創最鉅。
印尼，本來是東南亞各國中，台商投資最多的國家，截至今年三月為止，台商在印尼的投資金額仍有一百二十八億美元，總投資件數為八百五十七件。然而，從一九九九年印尼暴動事件後，赴印尼投資的件數已大幅衰退，旅居印尼的台商也由高峰期的一萬五千人至二萬人，遽降到今天的六千人左右。
目前，東南亞地區台商投資唯一仍呈正向成長的是越南。越南在一九九○年代對外開放，「是目前東南亞國家中，投資情況看起來比較正向發展的地方，」朱家一說，目前台商在越南的投資偏重勞力密集的製造業。
根據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許文堂的調查研究，越南近年之所以成為台商投資的選擇，是因其具有以下的優勢：第一，越南有充沛、廉價的勞動力，工人學習能力強，工作認真；第二，具有農、林、漁、礦等多種豐富的天然資源；第三，優惠的租稅政策，「外人投資法」歷經三次修訂，不斷改善；第四，市場規模可期，不論內、外銷均逐年成長。
許文堂進一步指出，越南是東協成員、與歐洲聯盟有良好的關係，「美越貿易協定」也可望在今年通過，屆時，美國將給予越南優惠關稅及紡織等配額，對在越南投資的台商而言是大利多。
其實，對於外商，金融風暴帶來的不見得完全是負面影響。朱家一指出，金融風暴發生之後，東南亞國家也不得不調整投資環境，比如泰國、馬來西亞，國內充斥著負債沈重的各行各業，等著外資參與投資或購併，其中不乏過去限制外資的領域。
而為了挽回外資，也迫使當局放寬外資在銀行、零售業等內銷市場的限制。「最近一年來東南亞景氣有復甦的趨勢，台商赴東南亞投資也略有回升，」朱家一說。
泰國台灣商會聯合總會副總會長吳榮輝就指出，在泰國發展服務業是相當不錯的新選擇，台灣的南山、國泰、新光人壽已陸續來考察。
我國企業對大陸、東南亞投資統計表統計•時間：截至2001年6月•單位：億美元•資料來源：印尼BKPM、泰國BOI、馬來西亞MIDA、越南MPI、新加坡EDB、菲律賓BOI及SBMA
台商心中一把秤
經過審慎評估的台商，對南向、西進的優缺點，自有其判斷。在蘇比克灣設廠的賀凱實業總經理蔡誠獻認為，雖然目前看來在大陸設廠的利潤較高，但卻可能在幾年之內就被大陸企業模仿複製，成為競爭對手，反過來說，在東南亞其他國家投資比較沒有這方面的問題，「較能永續經營，」他分析。
朱家一也認為，加工出口在哪裡都可以做，「我國對東南亞地區人力、土地資源的運用，其實與在大陸沒有差別。」更何況，中國大陸目前全力發展高科技產業，不再歡迎傳統工業前往投資設廠。相對而言，目前平均工資仍低於大陸的越南，政局穩定的泰國、馬來西亞，及自由港蘇比克灣工業區等地，仍是投資加工出口業的好地方。
東南亞與大陸的投資環境各有千秋，只是，大陸挾其龐大的市場潛力，才是各路人馬覬覦、垂涎、蜂擁而至的致命吸引力。「過去台商赴東南亞投資多以外銷為目的，如今赴大陸投資的台商雖然也多走外銷路線，但很多人其實在想像未來的內銷市場，」江丙坤說，大陸市場的魅力是不容忽視的。
而台灣產官學界需審慎規劃的，其實應在如何以台灣為基地的全球佈局。行政院副院長、兼財經小組召集人賴英照便曾針對台灣經濟的發展趨勢提出「世界版圖說」，認為政府應以此思考模式規劃企業體的走向，將資源放在最有利的位置。他更提醒，台灣目前的經濟處境有如「逆風而行」，必須加倍努力，才能度過難關。
過去十年曾率台商東征西討、力敵西進的江丙坤也建議，如果將對外投資當成國力的延伸，那麼，除了台灣本地三個加工出口區外，可以將蘇比克灣當成我們第四個加工出口區、把中國大陸當成「大中華工廠」，「如何創造一個把利潤留在台灣、稅繳給台灣的環境，有賴政府的努力！」
台安科技副總經理吳錦章
外商與二等國民
「我國產業經過二十年來的國際投資經營歷練，在規模及經驗上，有能力、也需要分散投資地點以降低風險！」朱家一指出，雖然大陸低廉的勞動力及廣大的內需市場，像磁鐵一般吸引台商，但基於兩岸特殊情勢和大陸目前人治色彩濃厚的考量，分散風險更是必須的。早年南向投資的台商，也早有求生、因應之道。
以味丹企業為例，除了台灣之外，在越南、大陸都分別設廠。味丹越南廠總經理王肇樹指稱，如此一來，不僅可以分散風險，三地還可以互相調節運作，當歐洲控告台灣反傾銷時，就從越南出貨；在美、越尚未通過關稅貿易協定前，貨從台灣出口。
台安電機公司也分別在馬來西亞、印尼、大陸、蘇比克灣設廠。執行副總吳錦章指出，每個地區著眼的市場不同，生產的產品也不相同，毫不衝突。
不過，也有死守東南亞、打死不進大陸設廠的，像在蘇比克設廠的賀凱實業就堅持只在大陸採購物料，不做生產事業。總經理蔡誠獻說：「生產事業必須深耕，動輒十年、二十年計畫，不能輕率為之。」
在越南投資茶廠的新南北茶葉公司董事經理吳活明，最近前往上海考察設點，他的觀察相當細膩，「上海人對我們台灣人不是很友善，在上海感覺像是『二等國民』，在越南我們是『外商』，較受尊重！」
今年十月在上海舉辦的亞太經合會，我國因非正式領袖會議人選問題被迫退出，經濟部長林信義因此呼籲台商要認清大陸對台政策的本質，林信義呼籲：「企業未來對大陸投資應更謹慎！」
無論東南亞或中國大陸，都是台灣經濟全球佈局的一環，走在政策前線的台商是最靈敏的溫度計。如何靈活調整、與時俱進，考驗著政府與台商的智慧。
蘇比克灣開發管理中心副總經理陳熙龍
蘇比克灣開發管理中心副總經理陳熙龍
位於蘇比克灣的「緯創資通」是宏皏球最大的廠，其出口額佔整個蘇比克灣的七成，堪稱蘇比克灣的「標竿」企業。
蘇比克灣開發管理中心副總經理陳熙龍
蘇比克灣開發管理中心副總經理陳熙龍
台安科技副總經理吳錦章
蘇比克灣開發管理中心副總經理陳熙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