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每顆雞蛋都長得一樣?身為蛋農就注定辛苦一輩子?
18年前,彰化囝仔邱石崇接手蛋雞家業,用他原本從事藝術經紀、善於管理行銷的頭腦,逐步將蛋品琢磨成精品,帶動牧場自創品牌的風潮,也改寫了蛋雞產業的遊戲規則。
走進位在彰化北斗鎮、占地2.5公頃的隆昌牧場,啁啾的鳥鳴取代了預想的雞叫聲,眼前是一片花木扶疏的景象,還有兩匹駿馬在圍起的廣闊綠地內悠閒踱步,透露主人的「樂活」趣味。
放眼望去,庭園中有三排高7公尺、寬15公尺、長各約80及100公尺的工廠式建築,白色封閉的外觀看不出端倪,必須抬頭細瞧才會發現,在兩兩相隔30公尺的廠房間,有一條高架的輸送帶,正將一顆顆雞蛋平穩規律地由後兩棟「雞舍」運往前棟「洗選蛋廠」。
這裡是全台灣第一家引進現代化密閉雞舍與洗選設備的牧場,也是台灣第一個牧場自營的雞蛋品牌「鮮力蛋(Sunny Eggs)」的孵夢地﹔牧場主人邱石崇的住家,就建在牧場內,從早到晚與雞舍比鄰,無言宣示「務農也可以很有格調」。
不同於一般蛋雞場異味薰天,隆昌牧場有如莊園般美麗。圖中「天橋」為銜接雞舍(右棟)與洗選廠的運送帶。
1964年次的邱石崇,外表高大斯文,談吐直率從容,平日常受邀至大專院校、公司行號暢談行銷管理之道,他還擔任台灣優良蛋品發展協會理事長、台灣優良農產品發展協會董事,提攜同業之餘,也經常為政府農業部門獻策。
這樣一位對雞蛋投注無比熱情的人,卻透露自己從小立志「絕不養雞」!
邱石崇的父親早年在彰化永靖從事肉用種雞的培育改良,1969年牧場遷至北斗鎮現址後,轉而飼養蛋雞,規模最大到6萬隻,雞舍共二十幾棟。
父親的蛋雞事業算是小有成就。邱石崇出生那年,蛋雞的專業飼養才剛引進,彰化西區由於土壤貧瘠,不適合種稻,農村人口多以家庭式、小型養雞場起家,如今飼養規模多在1~3萬隻,全縣年產量占全國年產量(65億顆)的48%。
然而,從小幫忙鏟雞糞、撿雞蛋的邱石崇,對充滿雞屎味、雞毛滿天飛的雞舍沒有好感,也深知雞農用勞力換取微薄收入的辛勞;不想讓自己的未來也被養雞套牢,刻意負笈北上唸書,就讀淡水工商觀光科,畢業後擔任領隊遨遊世界,接著又投身藝術經紀工作,一路妄想遠走高飛。
30歲那年,他獲悉父親苦等「傳人」無望,擬結束心心念念的養雞事業,在母親、姊姊的親情勸說下,做出跌破友人眼鏡的歸鄉決定,「當時的同事都說我是從天堂掉到地獄,還打賭我3個月就會受不了回台北。」
密閉式環保雞舍,能隔絕外來病毒的侵襲,確保蛋雞的健康。(右)隆昌牧場董事長邱石崇引進現代化設備,生產出一顆顆精品級雞蛋。
然而,邱石崇自信「做什麼像什麼」,返家的前6年,他完全遵循傳統飼養模式以磨練功夫,期間還被推舉接任彰化縣蛋雞產銷班班長,因為常跟產官學界開會,讓他更深入了解產業脈動,進而思索突圍策略。
邱石崇發現,傳統雞寮都是開放式的養殖,一旦病毒入侵就容易發生大規模雞瘟,難怪傳統養雞戶都慘澹經營,且必須依賴藥物防疫﹔其次,雞蛋產銷制度長期採「包銷制」,即由蛋商主導,飼養者雖不必負擔通路的營運風險與成本,卻失去議價權,更因為各路雞蛋最後都混在一起出售,蛋農更無動力提升品質。
在取得父親認同後,邱石崇決定放手改革,首要任務是:引進現代化密閉雞舍,藉由提升飼養環境的舒適度及人道管理,創造優質好蛋。
「父親常說,不是我們養雞,是雞把我們養大的;我只是換個思維,不再視蛋雞為生財工具,而是將牠們當成事業夥伴,希望每顆蛋都是值得驕傲的佳品。」
改革需要勇氣。邱石崇猶記,2000年改建雞舍時,正值蛋價低迷,他們引進的德製密閉式環保溫控蛋雞舍,從設備、拆除、整地、施工到買進8萬隻雞,總共投入五千多萬元,資金全靠農委會低利貸款及親友借貸,還得承受半年無收入的空窗期。
「肩頭壓力很大,父子倆一邊看怪手鏟除舊雞舍一邊掉淚,心想這真是不歸路了!」
有身分證的雞蛋,是蛋雞產業的新趨勢。(下)好的雞蛋蛋黃飽滿,蛋黃、蛋白、蛋清層次分明。
隆昌牧場先後引入2棟密閉式環保溫控蛋雞舍,最大優點是,具水簾環控及負壓式抽風系統,可有效過濾病媒蚊與病原,且雞舍內空氣維持清新涼爽,因此雞隻不再生病,也就不需要使用任何預防性或治療性藥物。
此外,雞舍空間立體化,每棟共8層、可飼養8萬隻雞,且採大籠飼養,每隻雞的平均活動空間提升至458及580平方公分(傳統格子籠雞舍約250平方公分),降低雞隻緊迫感,產下的雞蛋更健康。
隆昌牧場也首開電腦自動化洗選蛋的做法。洗選是指洗掉蛋殼外面的汙染物並加以挑選,「因為雞下蛋和排泄都通過雞屁股、也就是『泄殖腔』,蛋殼表面難免會沾到細菌,洗選可以把沙門氏菌等的汙染風險降到最低。」
隆昌牧場最新引進的丹麥製洗選機,擁有1小時處理3萬6,000顆蛋的高效率,洗選流程包括外觀檢查、洗淨消毒、風乾、紫外線殺菌、照蛋檢查剔除血蛋與破蛋、聲納裂紋檢驗、分級包裝以及冷藏運輸儲存等一貫化作業。
邱石崇解釋,洗選是門技術,因為蛋殼有氣孔,洗選設備、水溫和相關操作若稍有差錯,就可能把病菌、汙水、消毒劑吸進蛋裡。「至於坊間有些不專業的蛋商,標榜用水浸泡、用布擦拭,反而會讓汙染更加擴散、深入蛋裡。」
有身分證的雞蛋,是蛋雞產業的新趨勢。(下)好的雞蛋蛋黃飽滿,蛋黃、蛋白、蛋清層次分明。
安全之外,營養美味也是邱石崇追求的目標。
將隆昌牧場的雞蛋拿在手上,感覺沉甸甸、蛋殼也較厚,雞蛋打開後,蛋黃膜很有彈性,蛋黃飽滿、挺實,甚至可以完整抓起來在手上滾;濃稠厚實的濃蛋白與清透稀薄的稀蛋白,則是層次分明,不會稀糊散開。這樣的蛋表示濃度較高,營養及風味都更好。
然而,雞蛋雖有「天然濃縮營養庫」的美稱,相對較高的膽固醇含量卻是事實。為此,邱石崇積極研發飼料配方,2004年他獲得神農獎殊榮的原因之一,正是「提升雞蛋營養,同時降低膽固醇含量。」
邱石崇樂於向同業分享他的飼料配方:飼料添入β-胡蘿蔔素、綠藻、蒜頭粉等生物製劑,可提升營養;添入乳酸菌等活菌,可促進腸道吸收率,兼能降低糞便臭味;以牛樟芝等中草藥萃取而成的精油,稀釋後投入飲水,可顧好雞隻的呼吸道,提升免疫力;近年他還在飼料中投入鳳梨酵素,發現效果就像天然的抗發炎劑。
「自動化設備只能做規律性工作,照料雞隻還是要用心。」邱石崇能夠快速進入狀況,也得感謝父親要求他親身參與每個生產環節,讓他深諳雞性。
現在他到雞舍,第一件事是閉上眼睛靜聽:「雞群是否有活力?或是過於慵懶?」也能從雞糞中觀察出雞隻是否微恙,還能隨著節氣變化,調整飼料配方。
全自動洗選蛋設備讓挑選、殺菌、檢測裂紋、分級包裝等作業標準化,一小時可處理3萬6,000顆。
以雕琢精品般的用心打造的好蛋,當然所費不貲。邱石崇在2001年註冊商標的「鮮力蛋」,每顆售價9元(現在是11元),雖忠實反映成本,卻必須接受市場的考驗。
台灣的蛋價長期以來價格多在3元左右,波動不大,因為產業門檻低、供給量大,且蛋價掌握在蛋商手裡。為了突圍,邱石崇的行銷策略是自定售價、建立經銷體系,先鋪貨於台北的高檔百貨公司、生機飲食店,再鋪貨於一般賣場,塑造蛋品優質形象,蛋盒上還有牧場標示、二維條碼、生產特色以及售後服務電話。
此外,隆昌牧場更是全國第一批取得CAS台灣優良農產品及TAP產銷履歷認證的蛋場,也陸續通過ISO 22000及HACCP等國際安全認證,2008年一舉取得歐盟國家盛行多年、亞洲國家尚無的OVN營養認證,進一步強化品牌形象。
在雞蛋品牌堪稱稀奇的年代,「鮮力蛋」推出即獲媒體青睞,許多消費者是從「鮮力蛋」開始認知到如何辨別好蛋,包括拿牙籤插在蛋黃上不會倒的招式,表示蛋品新鮮營養。
如今回看,「鮮力蛋」的行銷策略頗為成功,銷售量年年穩定成長,也是許多標榜嚴選食材的餐廳及加工業者的指名原料。例如鳳梨酥品牌「微熱山丘」、老店「福義軒」的機能蛋捲、甜甜圈專賣店「Mister Donut」、精品麵包店「Paul」等,都主動找上隆昌牧場。
「品牌不是表面的包裝,打造品牌忠誠度,自己要先忠誠,」邱石崇指出,有些品牌蛋急於擴張,偷偷收購一般蛋魚目混珠,甚至有蛋商推出的高價蛋,只重包裝與宣傳,卻完全看不出產地來源,「受害的是消費者,還有品牌的信用。」
邱石崇認為,打造品牌除了要清楚目標市場,還要推動產品多樣化與通路多元化,後者即所謂「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他打破迷思指出,與連鎖超商等強勢通路合作,或許能讓業績一飛衝天,但對方常藉由指定自家飼料廠、限制專賣及價格等,逐步收割品牌能量,合作最後可能淪為依附關係。
共創藍海一路走來,眼見品牌蛋風氣漸盛,邱石崇不擔心同行競爭,反而相信產品品質及組織行銷上的整體提升,才能使業者獲得合理利潤。他自己也不斷進修,取得大葉大學事業經營所碩士後,更在大學開課造福學子。
邱石崇破格擔任4屆理事長(明年才卸任)的台灣優良蛋品發展協會,入會資格即是取得CAS標章,「因為這代表產品安全經得起檢驗、且有專業的洗選與分級包裝制度。」在邱石崇的帶動下,目前國內已有19家生鮮蛋品場、8家液蛋工廠(將蛋黃、蛋白分離包裝的加工業者)及3家皮蛋工廠取得CAS標章。雖然CAS鮮蛋的總產量只占鮮蛋市場的6~8%,卻是業界的領頭羊,為台灣蛋農擘劃璀璨前景。
回首從「不養雞」到「以產業升級為使命」的人生歷程,邱石崇感激剛毅寡言的父親一路支撐他,「父親示範了刻苦耐勞的務實精神,又很有氣度地放手讓我外出闖蕩,我才敢於跳脫格局,與他一起創造事業第二春。」
隆昌牧場父子同心的故事,再次證明只要注入管理與研發新思維,傳產也能出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