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貴族朋友在硬幣背後,
青春不變名字叫皇后。
每次買賣隨我到處去奔走,
面上沒有表情卻匯聚成就。
知己一聲拜拜遠去這都市,
要靠偉大同志搞搞新意思,
照買照賣樓花處處有單位,
但是旺角可能要
換換新名字。
……
這是羅大佑在一九九一年所做的流行歌曲──「皇后大道東」,六年前的歌詞,卻生動地預言了今日香港回歸前歷史圖像的變動。
改變,並未翻天覆地撲面而來,但卻已然悄悄發生。
位於香港島鬧區的維多利亞公園,女王塑像佇立在正門口顯眼處,許多觀光客來此遊覽,總不忘拍照留念。
去年八月,北京來港的一位行動藝術家,在女王像的臉上大動干戈,啪達一聲,將她的鼻子砸碎了,原先一身白的女王塑像,也被漆上鮮紅色,「藝術家」則獨坐在雕像前,也漆上一身血紅。
「藝術家」說她並無惡意,她只是想提醒香港人,「共產黨來了!這些象徵殖民地的徽號最好小心,該換了!」
女王像無端飛來橫禍,這可不是第一遭。這座建於一八九七年,為慶祝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六十登基大典而建的塑像,在一九四一年日軍攻陷香港時也曾遭劫。
當時女王像佇立在今日中環的皇后像廣場上,佔領香港的日本總督認為雕像太礙眼,下令拆去,改放總督諭示碑文,女王塑像則被當作戰利品,運往日本。
日本戰敗後,經過港英政府索討,女王像才在一處倉庫找到。戰爭期間,女王頭曾被日軍當作射擊目標,加上這段「旅行」,運回香港時,雕像已是千瘡百孔,修了兩年,才重新安置在維多利亞公園內。
女王塑像伴隨港人成長的歷史,北京來的行動藝術家可知?讓港人激憤的是,這位行動藝術家所用的暴力手段與血腥意像,她到底想說什麼?最後這位藝術家以「破壞公物」被港英政府起訴,在監獄裡關了好幾個月。
歷史圖像悄悄改變
一九九七年六月,距離七月一日香港正式回歸「祖國」的日子僅一個月不滿,全世界目光所及的香港,街市上,飲茶、購物的人們如常,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過渡」的癥兆,但是在平靜的表面下,許多變化卻已悄悄地發生。
硬幣,人們捏在手中,坐車、買飲料常用的一圓、二圓、五圓硬幣,悄悄地換上新裝,洋紫荊花的圖樣取代了女王頭;較大面額的紙鈔,colony(殖民地)的字樣幾年前早已消失,中國銀行利劍般的高樓,取代英國皇室的標誌,成了紙鈔新圖案。就在觀光客相互提醒著「拿到女王頭硬幣不要花掉,留幾個回去作紀念」時,中環鬧區的天橋上,正有人以面值的倍數,收購女王頭硬幣。
改變,常因為炒作而被注意。今年三月中旬,郵政署最後一次發售女王頭郵票,引來大批群眾搶購。郵政署助理署長曾國林表示,那次發售,只花了一天,郵政署便進帳港幣近九千萬元;一些從維多利亞時期就開始使用,「英國本地製造,轉運來港」的舊式郵筒,去年五月間以投標的方式,讓市民出價收藏,最高三萬,最低六千港幣。
炒作,也因為即將消失,此景不再。女王頭郵票,貼有英國皇冠的郵筒,以及印有「皇家郵政」的郵車,在七月一日之後,都將面臨改變的命運。女王頭郵票將被換成香港海旁風景,皇家郵政的字樣塗去,郵筒上的皇冠標誌,能拆即拆;皇冠與郵筒一塊燒鑄,不可能拆卸的舊式郵筒,中方已經同意,將把皇冠用紅油漆遮掉,換上新徽號。新徽號將是郵票型的方塊設計,上面加一個英文「p」 字,代表「post」 郵政之意。此徽號十年前已經小範圍使用,七月一日起將大量使用。至於當時設計時,為何不乾脆用中文的「郵」字,「十幾年前還沒想到『中國特色』的問題,」郵政署說。
清除殖民地色彩
根據中英聯合聲明的討論,九七年七月一日之後,英國不再管治香港,香港成立特別行政區,由港人自己管理,香港現行的社會經濟制度不變,法律基本上不變,保留香港自由港和國際金融的地位,但是殖民地色彩卻不能保留。這是如今香港政府大張旗鼓去除殖民地徽號的根由。
九四年九月起,預委會文化小組正式討論九七後公營機構的名稱、徽號、公眾假期安排、郵票設計發行,與教科書內容、學歷承認等事項,更確定了「清除殖民地色彩」等原則,於是,從公家到民間,一波波歷史圖像的「改朝換代 」之風席捲而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在新舊徽號的更替之間,香港人並非完全沒有掙扎。例如香港十五個行政部門的徽章,大多改動的很直接,將皇冠換上洋紫荊花便了事。
洋紫荊花是香港街頭常見的花卉,二十世紀初由一位法國傳教士在香港海邊發現,然後在香港島大量栽種。一九六五年被訂為香港市花。
歷史圖像的新舊交替,在九七回歸前夕,就好像商場的櫥窗,在人們不注意中,已悄然換裝。(邱瑞金)
洋紫荊如今是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區花,它原是基本法起草委員費盡心思想出來,足以代表香港本土精神的徽號,但是許多文人翻遍資料表示,這花是個不孕之種,要靠人工繁殖衍生,但是這花卻又極賤,「不需特別照料,怎樣養都可以長,」經常在報紙上寫文章的梁文道說,語詞中充滿了嘲諷味道。 頭上戴花不吉祥
許多部門的設計,雖然加了紫荊花,但卻意外地跟大陸政府部門的徽章相似。例如港府市政總署「衛生督察」的徽章加上禾穗,頗像大陸衛生部門的徽章;物料供應處的房屋型徽章,跟北京人民大會堂的徽章有如一個模子。
懷舊情懷充斥。對新徽章,有人說「圖像化的洋紫荊過大,看起來飄飄然,沒有過去皇冠圖案的典雅」。也有人說,「如今的徽章都由各部門獨立設計,不似以前統一設計的整體風格」。有些圖案觸犯禁忌,更是引來笑柄。如警隊帽徽若換上紫荊花,「頭上戴花好像不大吉祥?」警員們在媒體提出反對意見。
去除殖民地色彩的措施,實在是一場大工程,英皇一個世紀半的統治系統之外,全港八十多所官立中小學的學校印鑑,大多刻有皇冠標誌,夙有口碑的英皇、皇仁等官立中學,校徽上也有皇冠標誌,在這些學校裡,更有各種含有英國主權色彩的徽章、印章、旗幟、擺設等,港府教育署已在去年發出備忘錄,最好能刪則刪。
這使得許多學生感覺不習慣,皇仁書院一位中三學生說,如果校徽上的皇冠一定得除去,那他寧願選擇「讓它空在那兒,而不要加上紅星或紫荊標誌」。這所國父孫中山先生曾就讀的母校,在清代就已創立,六○年代以前,它的校徽也無皇冠圖案,如今歷史倒轉,解決的方法倒也簡單,就將沒有皇冠的舊校徽還原就是了。
另一所英皇書院則讓學生設計新校徽,大部份學生的設計繞著「龍」打轉,但是一下子從「皇冠」變成「龍」,畢竟幅度太大,最後校方挑中的得獎作品是將皇冠形象化──皇冠的圓弧變成曲線形雙手,扶著一本打開的書,書頁寫著「英皇」兩字。可是教育署卻仍然不滿意,建議刪去形象化的人手,只保留書寫「英皇」兩字的書本。帶著英國色彩的學校名稱不刪,這或許已是政府的極限。
在皇冠下立法?
新徽號的設計,不管是出於刻意的抄襲,或是自我揣測,很難不向「中國特色」靠攏,這種歷史圖像的變更,一碰到政治主權問題,就更難不受影響。今年四月,位於中環皇后像廣場、遮打花園附近的立法局大樓,圓拱型屋頂上的皇冠浮雕是否應該除去,便引發了一場爭論。
立法局大樓建於一九一二年,原是舊高等法院所在地,這座有著拱頂、圓柱的建築,是學者眼中極具價值的香港建築。香港大學建築系學者龍炳頤在其著作中指出,它是香港本地首次由英國名建築師所建的建築物。
龍炳頤認為,香港政府當年對其所處公共建築的重視,代表香港在二十世紀初飛躍的進步,「已非維多利亞女王眼中得不償失的不毛之地,更非慈禧太后手中的彈丸之地,」他說。一九八四年,此大樓被定為法定古蹟。
在眾多矗立雲霄的銀行大樓及商業大廈的包圍下,這棟石造二樓建築,充滿歷史感,但難免也被夾雜得有局促之感,但這並無損於它的重要地位,在七月一日之後,此大樓將作為特區政府立法機關的開會場地。
在英王皇冠下立法,有損新政府威儀?立法局大樓的皇冠及斜屋頂下的英國皇室標志是否拆除,引起爭端。(邱瑞金)
但問題也就出在這裡,「特區臨時立法會豈能在皇冠下運作?」這涉及所謂「政治禮儀」──屬於中國的法定機構,焉能戴著一個外國殖民的象徵?臨立會主席范徐麗泰因而堅持,無論如何,皇冠必須拆除,連帶的,與皇冠符號有同樣象徵意義的,在建築物側面山牆上的英國皇室浮雕,也不能留。 不容青史盡成灰
這激起了香港建築界人士的反對。掌管古物古蹟的建築署高級物業事務經理林社鈴表示,圓拱上的皇冠和牆上的浮雕,都是附著在建築物上的,任何的改動,很可能會影響到建築物的結構。「當然,在當今的技術下,影響結構的問題並非不能克服,」他說,問題是「我們要不要這樣做?」
「如果特區政府果真認為在皇冠下立法有所不便,那麼,或許特區政府可考慮為臨立會另覓新址,而非去破壞古蹟,」也持反對意見的香港大學教授許焯權提出另一種思考方式。
林社鈴指出,從歷史的角度看來,殖民地歷史已是香港的一部份,不能說是因為「新政權」不同意,它就要被消滅,「沒有殖民,香港可還成香港?」他問道。
問題於是打到了核心,殖民地統治,對香港人的影響究竟是什麼?除了這些外表可去的徽章外,真正內化的「英國色彩」,又是哪些?又是否能夠去除?
「界線在哪裡?」林社鈴質疑,今天大家注意的眼光在郵票、硬幣、徽章、建築物等看得到的英國主權標記,再來,大家將注意到更深層的路名、地名等稱號,將來呢?「如信仰基督教、說英文,乃至吃西餐,是不是也都是殖民地的色彩,也都該清除?」他說。
當皇后大道吹起東風
林社鈴的擔憂並非杞人憂天,具有英國特色的路名及地名最好更換,已有人在香港媒體上公開主張。「將來,皇后大道最好改成東風路,維多利亞港變澤東港,太平山最好換成恩來山,」反對者以此為笑話,在報紙上譏諷主張改地名者。但這仍不能遏止一波又一波的新舊交替。
時代,果真變了!
香港本島通往尖沙咀的天星碼頭上,巨幅的廣告看版高高吊起,身穿草綠服的解放軍拿著鏟子蹲坐著,背景則是一片血紅,大黑體的文字寫著:「一切革命由地下開始!」,這是什麼意思?別怕!這只是光纖電纜的廣告。
地鐵站內,學普通話的廣告高掛,的士、小巴司機扭開了電台普通話專屬頻道說:「我們是中國人,當然要學普通話!」
社會上正式文書往來,英文雖不能說不再吃香,但公文來往之間,以中文書寫的人逐漸增多。香港法院中英文並行進行聆訊及書寫控罪書,已推展了兩年餘,還不斷有人質疑,司法中文化速度太慢。政府已經明訂,九八年以後,全港中小學在課堂上將不再以英語,而以母語廣東話授課。英女王壽辰不再放假,十月一日中共國慶將成新慶典,香港人奉祀的正朔,果真已經變了!
「如果不是上位者風行草偃地要去除『殖民地色彩』,我對英國殖民的感覺,真是微乎其微,」香港民主黨高級研究主任劉細良說。
劉細良一九六五年出生,是七○年代港英政府開始積極治理香港,蓋大樓、開馬路,對港人實施九年免費教育後才成長的一代。他說,立法局議會就在他辦公室附近,他每天經過,都會抬頭看一看那顆皇冠,但他從未覺得那是英國主權,或身處其間有何壓迫,「對我來說,那只是一個上班的地方,」他說。
皇冠直接黏在上面的舊式郵筒,在香港街頭已站立了百餘年。現在香港到處可見的紫荊花垃圾桶則為近年產物。(邱瑞金)
維多利亞公園的女王塑像已經修復,如今仍然安坐。(邱瑞金)
(邱瑞金)
(邱瑞金)
回歸情懷,化成炒作商機?香港人說,這也是保存歷史的方式。(邱瑞金)
怡和午砲與香港早期發展歷史有關。每天中午定時發射的禮砲,係因當年怡和自備有砲台及巡邏隊,運茶快艇進出港口時,便發砲以致意。這傳統的英式禮儀,已成為觀光點,九七後將被保留下來。(邱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