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緣?孽緣?我心想,中華民族不是號稱融合漢、滿、蒙、回、藏、苗、傜嗎?為何如此「見外」?回家仔細翻閱史書,都說:「不要懷疑,匈牙利人的祖先正是亞洲游牧民族!」但是,看到這一段記載我就笑不出來了:「1241-1242年,成吉思汗的孫子拔都汗(蒙古騎兵)陷花刺子模首都烏爾鍵赤,屠城決堤慘絕人寰,焚匈都布達佩斯,燒殺掠奪,毀西亞名城巴格達。數十萬無辜居民被屠殺,華麗建築和無數藝術珍品都付諸一炬......。」可以想像美麗家園被夷為成平地的慘狀嗎?在這種史稱「韃靼之災」下所結的「緣」,恐怕是「孽緣」吧!
實際上,馬札兒人才是匈牙利人的自稱,匈牙利小國寡民,素來與世無爭,卻多災多難,曾經多次被外族「解放」,韃靼人的浩劫之後,休養生息了幾百年;十六世紀,土耳其軍隊佔領匈牙利一百五十年,留下「土耳其浴」和拜占廷風格的建築,作為今天的歷史見證。十九世紀末,匈牙利併入奧匈帝國版圖,匈牙利人對這段歷史似乎頗為懷念,暱稱「西西」的奧匈帝國皇后伊麗莎白最鍾愛的行宮,至今仍是他們引以為榮的熱門觀光景點。
二次大戰期間,匈牙利又遭德軍入侵,戰後,德軍前腳剛走,蘇聯的鐵蹄隨即進駐。當了幾十年附庸國,受盡高壓統治,至今匈牙利似乎對俄羅斯人並無好感,連俄語都懶得講,反倒是德語到處通行,或許是因為德國軍隊雖曾入侵,但是時間不長,再加上奧匈帝國的淵源吧(奧地利亦屬德語區)。更何況,熱衷旅遊的德國觀光客,是帶來財源的衣食父母。
最「正點」的導遊小姐或許看好中國大陸龐大的觀光市場,匈牙利國家旅遊局相當重視華文作家協會這批搖筆桿的隊伍,局長迦勒先生設下歡迎酒會,親自出馬殷勤招待,除了發給一大袋翻譯成中文的詳細資料(和其他歐洲國家一樣,旅遊局早就有備而來,中文已經成為各國觀光資訊的必要語言),還特別為我們請來一位精通中文的導遊。
這位年輕美麗、黑頭髮的匈牙利導遊姑娘原名Mariann Varga,給自己取了相當通俗的鄰家女孩名字──李雅娟。李小姐做事認真負責,尤其,一口濃厚山東腔的北京話,捲舌地道、不打折扣,標準流利得令我們這一幫子說台灣國語的同胞汗顏。沒想到只留學北京一年,竟然中文就可以說得字正腔圓,對她的語言天分,眾人莫不嘖嘖稱奇。她除了匈牙利母語,還會中文、英文、德文、俄文。顯然這是許多「獨門語言」國家在不得已的困境下,激發出來的語言潛能,就像丹麥、荷蘭、芬蘭、瑞典人民,能使用兩種以上語言也是很平常的事。
可惜,更年輕一代的匈牙利人,德文、英文、俄語都快不行了,我到麥當勞買沙拉,發現服務員忘了給沙拉醬,折回櫃臺索取,雞同鴨講老半天,德文、英文全出籠,仍無法溝通,再找來略懂英文的領班,費盡唇舌還是不得法,最後只好放棄,以牛吃草方式乾嚼,努力把沙拉塞進肚子裡。
一到匈牙利,走在路上,我特別留心觀察,努力盯著匈牙利人看,希望能找出一些韃靼人的蛛絲馬跡,研究半天,發現當地人除了黑頭髮的人較多,已經嗅不出熟悉的共同點。或許,韃靼人是「外族」,和漢人本來就有段距離,再加上千百年來與鄰近歐洲國家混血,亞洲人的特徵已經逐漸模糊了吧。
雖明白這道理,我還是忍不住若有所失,這份宿願,直到驅車前往布達佩斯附近小鎮參觀聞名寰宇的馬術特技表演時,終於得到補償:騎士們身著長袍馬靴,躍馬揚鞭,從他們身上,彷彿看見七百年前馳騁疆場、躍馬中原的韃靼人向我奔來。
規模龐大的唐人街在布達佩斯沒碰上韃靼人,卻遇見不少貨真價實的中國人,他們大半來自大陸;台商也有,但僅百餘人。原來一九八八年之後,匈牙利放寬入境居留法令,簽訂免簽證雙邊協定,一下子成千上萬的華人大批湧入,幾年內暴增數十倍,匈牙利當局一看苗頭不對,趕緊採取緊縮政策。即使如此,境內已經聚集了兩萬多名華人。
當地不僅華人社團林立,如:匈牙利華僑華人社團聯合會、華人婦女聯合會、華人青年聯合會、華人佛教協會、中醫藥學會、華文作家協會、浙江商業總會、上海總商會、河南同鄉會、布達佩斯「四虎市場」華商自治會等等;中文報刊也有七、八家,如:中華時報、市場報、聯合商報、歐亞新聞報、歐洲論壇、新導報、每日觀察報等,甚至,還有多家專做華人生意的旅行社呢。
開餐館之外,做小生意是一萬多名華人維生的主要方式,布達佩斯「四虎市場」為遠近馳名的商品集散地,不僅匈國當地,連鄰近國家如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烏克蘭、南斯拉夫、捷克、波蘭等的商人,也到此批貨。它原是火車站附近的廢棄廠房,被華人承包下來,作為商場,目前共有三千五百多家,儼然歐洲最大的中國城。看勤奮的華人,操著結結巴巴的匈文,把原來鳥不生蛋的地方搞得人氣興旺,財源滾滾,匈牙利人不免眼紅,不僅藉機漲房租,還打算收回用地,甚至黑道也來趁機撈一筆。
房地產公司見有利可圖,特別耗資興建了佔地遼闊、外觀新穎現代化的「中國商城」和「亞洲中心」,希望取代簡陋的四虎市場,但目前為止進駐廠家並不多,一來租金太高,二則地點偏遠,離市區有段距離,再說,少了攤販們的叫賣,和顧客們討價還價的嘈雜聲浪,似乎樂趣大減,好像缺了點什麼。
完成「尋根之旅」心願和作家協會文友們相聚三日後,最後一天,會議結束,大家各自打道回府,早上的餐桌上充滿鳥獸散前的離別愁緒。
「我只不過打個電話跟她說再見,她就哭了起來!」歐洲華文作家協會秘書長郭鳳西女士對協會裡的「林黛玉」歐洲華文地區著名散文家呂大明姊有點束手無策。很難想像吧!?一位近六十歲,在海外生活大半輩子的女子,依舊多愁善感,動不動就掉眼淚。
為了這趟旅行,呂大明女士搭了十八個小時的火車,從巴黎轉車、換車,幾番折騰,千里跋涉,總算來到布達佩斯,最後仍須面對曲終人散的淒涼,這種情境每年上演。其他人大概也都有份不忍與不捨之情吧!?只是不像呂大明姊這般脆弱敏感就是了。
異鄉寂寥,所幸有歐洲華文作家協會這個組織,將歐洲各國文友串連起來,十幾年來,固定每兩年舉行一次年會,會員珍惜相聚機會,但「相見時難別亦難」,雖說日久他鄉是故鄉,大家在歐洲生活了大半生,基本上已經融入當地社會,語言、文化沒問題,但是,說再見時,仍然忍不住感傷。
無論如何,利用這次會議,除了和歐洲各國文友歡聚一堂外,也終於完成多年「尋根之旅」心願,找到我夢中的韃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