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崗,有台灣極東漁村的美名,迎接著台灣本島每日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文化保存除了有形的建築,也應該包含一個「活」的聚落型態。
■這是有形的文化,無形的文化來自於「記憶」。
■本書是一篇篇記錄馬崗人物的故事,也是一封封來自於馬崗海洋的情書。
風颱綾仔
不論體力如何,只要還能駛船出港,阿利就沒有退休的念頭。馬崗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天公仔囝。被天公眷顧的人,總能在海上化險為夷。放風颱綾仔是阿利常做的事。其實馬崗做海的人多少都放過,但是很少有人像阿利這樣幸運。
做東南颱的時候,風颱從花蓮宜蘭而來,龜山島附近風浪最大,水流急,連帶著滾起下方的沙泥。風颱水一滾,海底就變得混濁,浪再來,水底就變得更加寒冷;而水一冷,黑白毛這種嬌生慣養的魚種,就會想找溫暖的地方避風。
這最好的避風處,就是馬崗漁港。
港口裡面溫暖,尤其在港口交接處,都可以堵到一整群的白毛。
白毛避風的時間不長,風颱一過,水溫回升,就差不多離開了。
平常時候,阿利也常放綾仔,但唯有放風颱綾仔的收穫最好;而且這福利還只有馬崗跟卯澳才有。萊萊跟澳底過去,只有水濁,不降溫,就沒有放風颱綾仔的機會。
上回風颱做的是西北颱,龜山平靜,浪也平;阿利的船才剛駛出港,就打道回府。港口裡剛發動艫仔的武雄看見阿利回來,也關掉剛發動的馬達。
「阿利伯,去看風湧喔?」武雄調侃說。
武雄做海的時間比阿利晚一代,在海上,他得稱阿利一聲老師。看著阿利回港時鐵青的臉色,武雄也猜到「本日不宜出海」。
「去看風颱尾溜啦。」阿利其實有放網,只不過連條四破都沒有。
這回阿利總算等到機會了。
不只阿利,連武雄都搶到了風颱尾的時間。
風雨才剛平緩,就先放了網,占了個好位置。那位置,是阿利透露給他的,除此之外,還有綾仔的改良。風颱綾仔最好是三層網;外層一尺,內層三吋六的洞。網的層次不同,洞孔越多,紗越密,容量更大。這樣不管大小,都能中魚。
「聽阿利伯的著對矣。」這句話是武雄自己說給自己聽的。
海水果然很混濁,跟山溝裡做大水一樣,魚看不見靠近的危險,只能湊成一團取暖。
武雄滿載而歸,艫仔的馬達不夠力,差點拉不回來。才入港,他喜孜孜的面容就毫不掩藏。
「武雄,中誠濟魚仔喔。」
「無啦,無阿利伯濟,伊才是厲害,我看伊才去半點鐘爾爾,彼魚網仔著挩無啥會起來矣。」武雄語音才落,港邊就有看熱鬧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全指著港外某一處,大聲囔叫著。
「夭壽喔,阿利伯啊,危險啊!」
武雄順著聲音轉過去,眼前畫面讓他窒息。
阿利的船停擺在不遠處的外海,跟著浪左右搖擺。阿利的舢舨太小,在竄起的湧浪中,好幾回不見船影。那裡沒有礁,舢舨不可能擱淺,這點武雄很清楚。如此便只有一個可能:船因為某些原因,駛不進港了。
白毛是大賺,但也曾經有人因為抓白毛而送命的,那人在黑礁仔的地方被撈起,頭顱被敲碎一大塊,面容扭曲。思及此,武雄跳上自己的艫仔,重新開啟馬達。
此時,阿利的船在一個猛浪下,傾向右側,就在舢舨沉浮中,武雄看見舢舨的右側纏著一大片的綾仔。是綾仔太重了!綾仔裡的魚正在猛烈衝撞掙扎,船身根本平衡不了。
武雄將船駛出港,朝著阿利的方向前進。心底不斷替阿利祈禱,武雄不敢有絲毫意外的想法,怕驗證了甚麼。他聽人說過,阿利是天公仔囝,命很大,好幾回躲過死神的召喚。第一次聽人家說時,武雄還不相信,只是希望那樣的好運,也能落在自己身上。有艘比武雄還快的艫仔從外海駛近,那是才出港沒多久的艫仔,聽說是晚上要去抓花枝的。看來那艘船也發現了阿利的危險。
冥冥中似乎有些安排,就在武雄和抓花枝的艫仔即將靠近阿利的舢舨時,一陣浪衝了過來。浪不大,卻足以翻覆早就失去平衡的舢舨。果然,就在眾人尖聲的恐懼中,阿利的舢舨翻了過去。
舢舨整個覆蓋了阿利。
「阿利伯!」
「阿利叔!」
此起彼落的聲音與武雄一起揚起,接著港內有更多艘船開了出來,圍繞在阿利舢舨翻覆的地方。
舢舨下纏繞著的綾仔還在繼續拉扯,許多不甘心就此上岸的白毛死命地想掙開網,又增加網子向下的力道。
眾人已經忽視被大量聚集在網裡的白毛,全盯著舢舨的船底。
該從哪裡救人?眾人只能盯著水面,無從下手。
武雄開到舢舨的旁邊,準備跳下水時,發現舢舨底部有個比白毛群還要劇烈的翻動。
阿利爬了出來,喘著氣趴在船的底部。
眾人驚呼時,也鬆了口氣。
跳下水的人越來越多。武雄將阿利拉上自己的艫仔,其他人翻回阿利的舢舨;剛剛出海要抓花枝的年輕人,因為擅於潛水,替阿利潛下水,撈回卡在港口外的機具。
做海有太多難以預料的事,能大難不死的人通常會成為一種傳說,幾十年會有一則。
阿利的傳說,就是這麼一言一語,被流傳了下來。
船隻停泊在港口內,每艘船都是一個家庭的溫飽。
顧 門
阿爸早上剛殺完一批小卷,火氣正旺。
小卷價格差,加上除了小卷之外,昨夜跟著出任務的綾仔還被臭肉撐破了,透抽、目賊仔被溜掉不少,拉上船的只剩下活力不太好,又小隻的那些。阿爸把牠們連帶著小卷,全殺乾淨,披在他自己綁的線上。
線的一頭固定在門口出去的小溝上的電線杆,另一頭綁在高一點的林投樹上。
阿爸把小卷曬在線上,一隻隻井然有序地排開,然後用著不小的音量跟阿門說,「下晡若是落雨,愛收入來,知影否?」
那線那麼高,她哪收得到啊?
阿門傻楞楞地點頭。
她之所以會被叫「門」,就是阿爸說她女孩子沒甚麼作用,不能幫忙出海,除了顧門甚麼也不會,也就是如此,她便一次次被阿爸叫去看守那些曝曬的小卷。
每到夏季,小卷就量產,產量一多價格自然下降。賣的價錢不好,阿爸就會把牠們曬乾留著自己吃。曬乾的小卷收到床底下存放,通常是到了冬天沒甚麼東西吃時才會拿出來。可見曬乾的小卷也不怎麼吸引人。阿母烤的小卷常是半生不熟的,遇熱剛蜷曲的小卷,根本還沒熟透,只散出香味就上桌。桌上一盤當配菜,另一盤當作點心吃。長此以往,還沒過完一個冬季,就怕極了小卷的味道。
可到了來年的夏季,又會有一簍簍的小卷被撈上船。
「顧好,毋通互狗食去矣。」阿爸又如此叮囑,然後揮袖而去,去補他的破手網了。
阿門看著靠近的野狗,再看看線的高度,阿爸這次綁得比較高,她倒也不擔心野狗會不會撲上去了。
阿爸補完手網,又拿著自己剛削好的木蝦出門。
阿門為了確定阿爸確實在忙,還故意跟了一段路。
阿爸的木蝦是為了釣軟絲用的。木蝦的材料是海邊撿來的漂流木,颱風一來就多蒐集一些。除了大塊的當作柴火外,小一點的碎木就被阿爸拿來做木蝦。
阿門看過阿爸做過幾回,她一樣站在門邊──顧門。
阿爸會先用象刀削出蝦的形狀,再用火燒出木頭上的紋路,接著把熱鐵絲貼在木頭上,壓出他想要的紋路,這就是蝦身。然後用公雞的羽毛做成蝦子的鬍鬚和觸足(羽毛還是阿門幫忙拔的,阿爸說,要拔「最漂亮」的;結果她笨手笨腳,不只拔壞了羽毛,還觸怒公雞,接著就是又被阿爸叫去「顧門」的命運)之後嵌上珠子,鈎上鉤子,腹部掛上鉛片,就大功告成了。
不過木蝦在水裡夠不夠活靈活現,還得在出任務前下水測試,模擬軟絲看見木蝦肚子的感覺。剛剛阿爸在臉盆裡測試,可淡水浮力不夠,又把那些木蝦打包起來,走到海坪上找水窪。如果更費工的話,得搖櫓出去港口外,邊搖艫仔,邊握竿抽動,假想著真蝦游泳的模樣。
阿門確定阿爸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她馬上三步併作兩步,逃離了她「顧門」的職責。才剛走到港口,就看見陸續停靠的漁船正在下貨。這一批是夜間火誘而來的。
小卷阿門是不喜歡吃的,不過其他曬乾的魚脯就不一樣了。畢竟越是得來不易的,越讓人著迷。港邊已經圍了一群孩子,都對著上岸的魚貨虎視眈眈。
魚的數量太多,就得用魚灶蒸熟後曬乾保存。上一回漁船回來的時候是清晨三四點,魚寮開始煠魚脯時阿門正在夢鄉裡,好不容易天亮了開始披曬,阿門卻不得不出門上課了。
東北角一帶的漁村,通常都會有這類的作業模式。馬崗亦然。尤其在夏季鰮魚期,為了消耗過多的漁獲,靠著港口的廣場上就會搭起「魚寮」。設備簡易,煮魚用的水直接取近於海水,加上大灶、大鍋、煮勺齊備,重點還是火頭伕的齊心合力。
船主一進港,魚寮裡的火頭伕立刻準備就緒,生火開灶,魚寮裡開始人來來往,下鍋煮的、挑揀的、批曬的,全擠成一團,卻又井然有序做著各自負責的工作。一般來說,這也是各家婦女賺外快的好時機。岸上的女人通常很少出海,更不是每戶都有漁船,但作為臨海漁村的一員,身上沒沾點魚鮮海味,是很難的。
水滾就下鍋,要做成魚脯的不能煮過熟,川燙個兩三分鐘就夠了。
還有一種是煮成熟魚。先將魚放在竹篩中,如煮麵那樣在滾水中燙熟。魚量多又雜,除了要注意火候、鹹度外,更不能毀損了熟魚的賣相。這完全得取決於火頭伕的功夫。
煮好的熟魚格外脆弱。阿門曾替阿爸拿整篩的熟魚到大里去賣,一篩二十多斤,左右肩各扛一篩,可才剛下車,就跌了狗吃屎,可想而知,整篩的魚全摔到地面破了相。那次之後,在眾多姊妹中,她就真的只剩下「顧門」的作用了。
這次,終於被阿門逮到漁船回來的時間,但要等這批上岸的魚都煠好晾曬,應該也要接近中午了。
魚箱裡倒出的魚種有很多,都是常見的大眾魚,像是丁香、四破、臭肉、青鱗……幾乎每次都會登場。
阿門和小孩子們等的不是這些魚,而是魚群裡面偶而夾雜的小卷。
小卷蒸鹹是為了維持賣相,不讓小卷的外皮受損,然後用基隆客運配送出去。一樣是小卷,煠過曝曬的小卷就是比阿爸曬在線上的還要好吃。尤其是有好幾個小孩一起搶食時更好吃。
村裡的婦女們集結在魚寮裡外,忙碌地走進走出,每煠好一篩的魚,就會有負責披的人幫忙接手。煮熟的魚整篩吊起,接著連著篩,層次分明地放在披曬的竹架子上。有些要曬成魚脯的會鋪在地上的芒草蓆上,定時翻面,挑揀。
魚寮裡的大灶不斷滾著水,沸騰著白煙。
一旁的製冰器看來暫時沒有作用,只能被閒置著。
來幫忙的婦女偶而會帶上自己的孩子當幫手。不請自來的小孩也好,來幫忙的小孩也罷,都會不約而同地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藏於竹篩中,被魚脯層層蓋住的小卷。
「恁遮的囡仔人閣佇偷食啥物啊?」隔壁的阿嬤拿著趕蒼蠅的拍子,看見有小孩偷吃,就見一個打一個。
小孩子一哄而散,沒多久又聚集過來。比蒼蠅還快。
這回又來了另一群小孩,是剛從海水裡冒上來的男孩們。男孩們的上衣全脫個精光,個性稍微害羞的會留條四角褲。阿門跟原本就圍在大人身邊的女孩們退避三舍,像是看到不該看見的東西。
魚脯前很快就被男孩們佔地為王。
可下一秒,就聽見了那句吼叫,「恁遮的囡仔人閣佇偷食啥物啊?」然後就是蒼蠅拍啪啪啪地追在後頭。
「毋是啦,阮是頭一遍食矣。」
「著啊,哪有閣,頭拄仔毋是阮啊。」
孩子群裡有人出聲,蒼蠅拍追得更是起勁了。
「那個誰的阿嬤啊,怎麼跑那麼快!」
這下不只男孩們,連來幫忙的女孩們也遭殃,「那個誰的阿嬤」一個人追起一群孩子。而在他們身後,是不得閒的婦女們,正一簍一簍將魚放進灶上的滾水裡,扛起竹簍時,還得左閃右閃那些穿梭逃跑的孩子們。
孩子們四散躲避,引開那個誰的阿嬤的追趕。
阿門是孩子群跑最快的,雖然常被阿爸說她只能顧門,卻沒想到她還有逃跑這個技能。
總算躲回家後,阿門吸吮著齒縫裡卡住的小卷肉,正洋洋得意自己又逃過蒼蠅拍時,就看到阿爸讓她「顧」好的小卷下,正圍繞著野狗和雞群,虎視眈眈直盯著曬在線上的小卷。
雖然那個小卷放到了冬天實在不好吃,但也不能就這麼被野狗和雞群吞了。
阿門隨手撿起竹竿。
野狗很敏銳,立即就感覺到危險,阿門還沒靠近,野狗已經落荒而逃。雞群是比較笨的。阿門都走到牠們身後了,還無動於衷。阿門舉起竹竿,朝著雞的尾巴揮去,雞尾擺動,根本就不怕人。
阿門這才發現,原來不是雞笨,而是雞根本就不怕她。
阿門吼著雞群,用力揮著竹竿,雞咯咯咯叫著圍成一圈,像是挑釁那樣張著翅膀。模樣猶如方才被蒼蠅拍驅趕的小孩們一樣。
氣死了!阿門咬牙切齒。
她此刻,就跟那個誰的阿嬤一樣,手持武器,防衛著屬於自己的東西。
唉,阿門心底默默嘆息,自己果然是一個顧門的人。
馬崗的地理位置十分適合磯釣。
夜光魚栽
破曉前,夜暮由黑轉灰,灰中又帶著稀微的亮光。不明顯。餘光與即將隱沒的星辰同行,直到第一道曙光從遠處的海平面上露出,所剩無幾的星被一大片的亮白吞沒。至此天就正式大亮了。
在這之前,林阿姐早就起床。
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等會上學要用的書包和便當盒,叫醒弟妹;當然不一定每一個弟妹都會醒來。她是家裡頭最大的孩子,弟妹和鄰居間小一點的孩子都這麼稱呼她—林阿姐。
濱海公路開拓以前,阿姐就生活在隱藏於山腳下的小漁村。
仰頭可見不知被風化多久的番仔面山岩,低頭就是海浪。聽過去的人說,這裡曾是西班牙人最早上岸之處,音譯為三貂角。山巔上建有一座燈塔,夜幕越黑,巡邏在海面上的光束就越亮。
日子大概落於清明到端午間,海邊會聚集虱目魚魚栽,那就是馬崗孩子們平日累積零用錢的來源之一。
阿姐也不例外。
弟妹叫不醒,她索性放棄了。整理好書包,出門,天還朦朧起著霧氣。光束穿透在霧氣中,不甚明顯。她依稀聽見海邊的方向傳來其他孩子的聲音,有一般的談笑,也有驚呼。這促使阿姐忍不住加快了往海邊走去的腳步。
手裡拿著簡易的碗和湯匙,便是她「賺錢」的工具。
價格好的時候,魚栽可以賣到兩、三塊錢。每次放學回來,從母親手裡接過早上交易的錢時,第一件事就是換糖果吃。糖果的甜,總能將生活的歡笑和辛苦化成一鍋糖漿,濃稠而透亮。
有一種魚栽很特別,體型像秋刀魚,總在水面上露出兩粒亮亮的眼睛,尾巴掃在水面下,反射著白色的光。
這回,她看著碗裡的魚眼睛反照著好幾個自己。
「哇,阿姐妳抓到好多喔。」隔壁鄰居的小妹常搶在她前頭,在天還未亮時就蹲在靠著浪尾的斜坡石上,眼睛直盯著水面下的魚栽。手腳比眼睛的反應還慢,常常漏撈魚栽,還是堅持蹲在同一處不肯離去。
偶而天明時,阿姐也看過有人拿竹網,雙腳浸泡在沿岸低緩的水流裡,反覆鏟撈魚栽。但那時候她必須趕著上學,把早上兩個小時撈到的魚栽交給母親,匆匆出門。到學校還有一段路要走,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回頭去想。
還有一種魚栽也很特別:鰻魚栽。
抓鰻魚栽必須在半夜,且是冬季。夜裡,鰻魚會和沙滾成一團,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白色的身體不斷蠕動,像蛇一樣。鰻魚栽價格好,一尾可以賣到十塊錢。但是鰻魚栽要在砂質的地方比較多,馬崗礁岩多,很難看見鰻魚栽。阿姐當然很少有機會抓到鰻魚栽,偶而聽人家在說,福隆的地方可以抓到不少。一樣用桶子裝,等待隔天販子來收。
抓魚栽維持了好多年,那些被盛在碗中的魚栽的瞳孔裡,也彷彿存放了無數人童年的記憶。
後來魚栽價格跌落,一尾只剩幾角。
「五尾。三尾。七尾。」看著販子手持一個像蒲仔的瓢子,白白的底部浮著剛從碗裡舀起的魚栽,沒有遲疑,口齒清晰地報數。報數的速度太快,阿姐很懷疑販子數的數對還是不對。販子感覺到孩子們的目光,只是短暫瞄了一眼,又繼續報數。
不再凌晨去海邊撈魚栽時,濱海公路已經拓寬。
鄰居小妹帶她去看他們家新蓋好的魚池,是專門養黑毛栽的。黑毛栽得出海才捕得到,抓回來後養大些再賣,聽說價格不錯。眼前這池黑毛栽也早就被人預訂了。
阿姐家沒有人出海,所以她沒看過黑毛栽。母親和阿嬤都是外地嫁來的,比較靠近海的工作就是偶而去人家的九孔養殖場裡做零工。這麼說起來,阿姐反倒是家裡頭最靠近海的女人。
本以為會厭倦海的生活,卻沒想到成年後,靠海,成為她一生的嚮往。那記憶裡在碗中優游閃亮的小瞳孔,也似乎還在夜光下持續閃耀著。
(本書獲文化部青年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