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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對話

重構時空的音像

重構時空的音像

王湘靈《快要降落的時候》

文‧沈柏逸  圖‧王湘靈

2021 3月

王湘靈的創作一直以來都散發著幽微、孤絕、沉寂、冷冽與如夢似幻的質感。相較於如實記錄外在世界的清晰影像;她的影像始終曖昧,處於不穩定的懸浮貌。如同她2020年在台北美術館的個展命題「快要降落的時候」,無論是該展的影像、空間與觀者體驗,都懸置於「之間」的未定狀態。

《質變》與《快要降落的時候》的暗黑調度

我們可以從她2015年得到台北美術獎首獎的《質變》窺知一二。在《質變》中,我們可以看到孤立的身體、人造物與自然物,浮現於深黑不見底的背景上。她運用擺拍、打光與緩慢拍攝等場面調度的方式,在照片的框內形塑留白(黑暗背景)與孤立被攝物(樹、花、雕像、身體等等)的張力,而觀者也在當中感受到寂寥的孤獨。

黑暗在《質變》打下基礎,而詭譎的黑暗也承繼到《快要降落的時候》,但黑暗不再只是沉寂於框內的場面調度,而是溢出到展覽空間,成為「黑暗的空間部署」,而她不只運用黑暗空間乘載影像,同時也運用光投射影像。

「影像----聲音」的鏡像重複

當觀者走進第一個「影像展場」時,迎面而來的先是昏暗空間,再來我們可以看到她更彈性地使用各種媒材與現成物。比方說大型白光裂口的照片投射在漂浮的巨型薄紗上或是傳統輸出的照片、幻燈機與投影機疊加的影像、私人家族照片、多年前的報紙檔案,或是海邊拍攝燃燒三角木頭的緩慢錄像。從中可以發現,《快要降落的時候》不只停在輸出、裝裱的傳統攝影展,而是開拓更多影像媒材運用的可能。

當觀者走到第二個展場,有如走進「無像可看」的空白困境,展場只有投影機依循「影像展場」投射「等比例」的白畫面,以及在空間中環繞著她解構希臘作曲家伊阿尼斯・澤納基斯(Iannis Xenakis)以非洲鼓為基調的作品《OKHO》。在此,觀者感受到展場再次「重複」的鏡像,但這次的重複卻消失了影像,增加了聲音。相較於古典音樂對旋律與調性的遵循;她如同澤納基斯使用無調性、序列性、隨機與不斷重複的實驗音樂形式。當觀者身處再次重複的「聲音展場」,將失去視覺的定向與索引,而是得用身體感受無方向的空白以及聲音的律動。

要言之,「影像展場」讓人感受時間的流逝、疊加與不穩定性,黑暗空間背景的運用讓觀者更沈浸地感受內在「時間」;而在「聲音展場」大量投射的白光以及解構音樂的使用,則讓觀者疏離地意識乘載作品的美術館「空間」。

「快要降落的時候-王湘靈個展」展場一隅

線性同質時間的抵抗

必須注意的是,王湘靈展示的影像時間並非線性的日常時間觀。她的影像內容雖然多是自然風光的景物,但是它卻不同於常人拍攝的沙龍風景照,照片索引外在世界的地方;她的影像曖昧、模糊、抽象甚至去地方性,有如漂浮在我們腦袋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

換言之,她的影像索引的是人們內在記憶的不穩定性,因此她所拍攝的風景地點並非重點。此外,這些風景影像也不全是她拍攝,有些是事實上是從跳蚤市場搜集的拾得影像(found footage)。

「快要降落的時候-王湘靈個展」展場一隅

內在記憶的不穩定共性

王湘靈透過展示影像的重疊、交錯與混雜(自己拍攝以及拾得影像),使觀者與她共享一段不穩定的記憶。如果傳統照片實際指引著「此曾在」的同質過去;那麼王湘靈則是藉由曖昧不定的影像,創造時間裂縫,重構例外時間觀。

同樣跟幽暗、影像、聲音與內在性有關的創作,攝影家李岳凌以街拍方式,更具地方特質地採集台灣帶給他的混沌感,他透過街頭捕捉的影像以及書籍的編輯,傳遞聲音幽暗不定的聯覺。然而,王湘靈則是運用空間部署的方式,呈顯無法定位的狀態,她更多是透過抽象以及不可見的影像,積極喚醒人們在日常中往往遺忘的記憶碎片。

《快要降落的時候》充滿「幽暗的黑」以及「投影的光」的辯證。黑暗不再只是影像形式的表現,更是乘載影像的根本條件,這讓人反思,投影的光(影像)得以成立的條件恰恰是黑的空間。在黑暗中摸索,我們開始從同質線性時間的裂縫,想像不穩定的例外時間觀,進而重新塑造感知現實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