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學一向以佔地寬廣、風景優美著稱,而「三大名校園」——康乃爾大學、威斯康辛大學(麥迪生校區),以及普林斯頓大學——更是其中佼佼者。尤其普大不僅有山川勝景,而且歷史悠遠、人文薈萃,細細流覽,的確是人生美事。
到過牛津、劍橋的人,來到普林斯頓,都不免發出「似曾相識」的會心微笑。的確,典雅繁麗的哥德風建築,一棟棟幽靜的書院(學生宿舍)、以及瀰漫其間的中古修道院氣息,只除了規模嬌小許多外,在在令人想起它在英國的前輩典範。而比起同樣是模仿牛劍的哈佛,學生總數不過六千除人的普林斯頓,少了一分美國式的粗俗喧鬧,卻保留了更多古典歐洲的雅緻靜邈。
直到今天,普大對於自己的「英國血統」,還是津津樂道。
這座「戰爭紀念碑」,將「普林斯頓之役」中,華盛頓將軍擊潰英軍的英勇神態生動地保存下來。(鄭元慶)
獨立革命的「福地」
草創於西元一七四七年的普大,歷史僅次於哈佛、威廉與瑪麗學院及耶魯大學,是美國第四所大學,而且正式領有代表英王喬治二世的皇家憲章。在這份憲章裡,開宗明義就表明這將是一所「傳授各種人文藝術及科學」的學校。因此,雖然普大和前三所學校一樣,也是由教會支持成立,但它並不以訓練「神的僕人」為主要目的,反倒著重於培養「國家棟材」,而這分成果很快地就在卅年後的美國獨立革命中展現出來。
提到美國獨立,普大人向來自豪:「沒有普林斯頓,美國獨立嘎嘎乎其難矣!」一位普大校友著書寫道。
這得從頭說起。普大在一七五六年以「新澤西學院」為名,遷到普林斯頓城時,全校只有一棟建築——納索堂(當然,這個名字也是為了向當時英國納索皇朝的威廉三世致敬而取的)。全校師生上課、食宿、祈禱、休閒……各種活動統統在此進行。但可別小看樓高不過四層的納索堂,在當時它可是全美十三州中最大的建築物呢!因此獨立革命爆發後,納索堂也就成為英、美雙方必爭之地了。
這座塑像的巧妙之處在於手中的報紙—它們可是一兩百年前的真古董呢!(鄭元慶)
美國草創,貢獻良多
一七七七年一月三日,本已居於劣勢的美軍統帥華盛頓將軍,出其不意地採取聲東擊西、從英軍後方偷襲的迂迴策略,擊中英軍要害。在雙方激戰拉鋸中,納索堂一日之內三度易主,最後據說是一顆美軍加農砲彈正好擊中大廳中央的英王皇治二世畫像,一時英軍覺得「天亡我主」是大凶惡兆,終至潰敗而逃。這場史稱「普林斯頓之役」的慘烈戰爭,是美軍在革命初期的最大勝利,奠定了六年後美國獨立的基礎。
對美軍來說,普林斯頓不僅「地靈」,人才更是濟濟。簽署美國獨立宣言的代表中,就有三位普大人,其中包括來自蘇格蘭的普大第六任校長約翰.溫索斯波。
在建國草創階段,普大也貢獻卓著,光是溫索斯波校長任內,便培養了共計卅九位州代表、廿一位國會議員、十二位州長、一位副總統,以及被尊為「憲法之父」的美國第四任總統麥迪生。而其後兩百年間,普大和哈佛、耶魯這三所常春藤私立盟校,更成為稱霸全美學術界的「三巨頭」,直到近廿幾年來,西岸的史丹福、柏克萊大學崛起,情勢才稍有改變。
兩隻鷹雄踞普大校門口,吸引許多觀光客來此留念。(鄭元慶)
生活在活的歷史傳承中
光榮的歷史雖然已成陳跡,但普大人總不忘隨時回顧過去。而整個校園中透露出的濃濃的懷舊、珍惜傳統的氣息,正是普大人文精神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最明顯的,就是校園中隨處可見的、刻意模仿中古哥德風的建築了。
建於一九二八年,號稱全世界第三大的「大學教堂」,是普大哥德式建築的登峰造極之作。任何人一走進教堂,立刻都會被四面的彩繪藝術玻璃深深吸引,但它們可不只是藝術品,仔細瞧瞧,聖經故事中的各種主題——耶穌是救贖、慈愛、真理及生命——都如同連環圖畫般巧妙地展現其中。原來哥德式教堂本就是為幫助中古時代不識字的平民而設計的,進入教堂,也就進入聖經世界,對這一點沒有認識的人,還真不能一窺堂奧呢。
「大學教堂」既是普大最引以為傲的建築,為了襯托它的富麗莊嚴,附近景觀都得小心控制;稍微新潮、不搭調的建築,都會被放逐到主校園外的邊陲地帶。因此當一九四七年,普大總圖書館——燧石圖書館——決定在旁興建時,全校委員一致決議「不能高過教堂」,於是採取「向地下發展」的模式,將圖書館的重心層層疊疊地深入地層,從地面上能看到的,不過是整座圖書館的五分之一。工程浩大不說,這份將環境視為有機體,維護整體美感的心意,尤其令人感動。
繁富典雅的大學教堂,是普大「精神指標」。(鄭元慶)
古典現代,融於一堂
有趣的是,建築風格儘管保守,但校園中卻遍佈著廿多件最前衛的抽象雕塑。
在這批統稱為「普特曼紀念收藏」的雕塑中,不乏現代經典之作,像是亨利.摩爾的「帶洞的橢圓」、畢卡索的「女人頭」,以及安東尼.派斯納的「第三度與第四度空間創作」等等,不論懂不懂藝術,學生們行經校園時,都不免佇足欣賞一番。而他們對這批雕塑的熱愛,也可以從「帶洞的橢圓」剛搬來沒多久,下面的「洞」就被學生們或坐或躺、溜來滑去地磨得光亮亮中看出來。
「創造最美的校園」,似乎是普大校方的默契。現任校長威廉.波恩就十分強調「寓教化於環境」。畢業於普大藝術與考古研究所,目前任教台大藝術史研究所的石守謙副教授也認為,在普大浸淫五年,收穫良多:「對這樣一所絕大部分學生都住校的學校來說,校園環境往往比自己科系的專業訓練還影響深遠。」因為每個人的專業同行可能不過三、五人,彷彿生活在象牙塔中,而優美的大環境卻可以擴大視野、提昇整個「人」的境界。
關於環境,普大還有得天獨厚的地方。基本上它是個靜謐的大學城,全城人口不過兩萬六千人;另一方面,普大離全美第一大城紐約及第四大城費城,都不過五十英哩之遙,一趟車程只需個把個鐘頭,要逛藝廊、聽音樂會,或是「充充電」,熟悉世界上的最新資訊、最新思潮,都相當方便。
兩隻鷹雄踞普大校門口,吸引許多觀光客來此留念。(鄭元慶)
人文薈萃,典範長存
當然,大環境不是光憑硬體塑造的,「人」才是普大最引以為傲的資產。
「在這裡,各個學科、門派的大師薈萃一堂,他們留下了許多故事、遺跡,使每個普大學生都能時時刻刻感受到這種『生活在歷史中,同時也創造歷史』的氣氛,這才是激勵學生向前的原動力」,就讀於化工研究所的普大現任中國同學會會長洪偉修如是說。
愛因斯坦正是普大校園中永存的一個「典範」。一九三三年,已因提出「相對論」震驚世界的愛因斯坦從德國避居此地,擔任設於普林斯頓城的私立「高等研究院」終身研究員,直到一九五五年去逝為止,愛氏在此足足佇留廿二年。
關於愛因斯坦的故事多得說不完。據說天才型的愛因斯坦隨時都在思考,有時漫步校園,靈感乍現,就順手在石椅、石板上演算起來。這些東一行西一行的潦草字跡,外人可能隨手抹去,遇到颱風下雪更是隻字不留,普大校方痛心哲人哲思就這樣佚失,還特別雇了個「跟班」,隨時拿著筆記記下愛因斯坦的隻字片語,做為日後追懷大師思想歷程的依據。而愛因斯坦一頭白色亂髮、趿著便鞋、叼著煙斗的招牌形象,也就深深烙在每位普大人心中了。
這棟建築原是普大校長官邸,窗下白雪覆蓋處,到了春天百花齊放,是普大著名的「景觀花園」。(鄭元慶)
原理重於技術
崇尚大師、尊重傳統,是普大的一貫信念。例如普大各門學科,不論是工程、建築、或是音樂,都不重技術的傳授,而偏重原理的探討;而且對思考過程的釐清,也遠重於對標準答案的追求。這種治學取向,就可追溯至牛劍傳統。
畢業於普大電機工程研究所,曾任工研院電子研究所所長的章青駒回憶,在他的教授群中,有位出身牛津的教授,一看到學生作業上寫滿繁複的計算式,那怕答案分毫不差,也只能得低分;反倒是活用物理原理,依據答案應有的「特性」而能清晰簡明地「判斷」出答案的,最受青睞。
「例如標準答案是二.八,與其機械化地代一大堆公式、動用精密的電腦設備才算出來,不如用基礎原理判斷出答案為三,更能表示學生真正理解了。」隨著實際工作經驗增長,章青駒更加認同這種教育方式:「畢竟公式永遠背不完,而且在許多場合做決定必須『當機立判』,因此判斷能力的培養更重於算出正確答案。」
在靜謐的四合院書院(學生宿舍)中,師生們朝夕共處,這也是普大承襲的牛劍傳統之一。(鄭元慶)
研究生有「差別待遇」?!
或許是拜愛因斯坦之賜,普大的物理和數學兩門學科舉世知名,同時也是公認的、普大最「難過」的兩個系。
據說為了避免再打擊學生已然繃得過緊的神經,這兩系的學生成績只有「過」與「不過」兩種,而不再細分等級。饒是如此,為了怕「不過」的學生因為前程付諸流水、一怒控告學校,因此某些科目在考試前還要學生簽下「切結書」,放棄日後對校方的訴訟權呢!
事實上,物理和數學兩系只是一個例子,對於想拿博士學位的普大研究生來說,「時間壓力」才真使他們難以喘息。
在美國,許多大學對研究生極為寬容,優游八年十年都是常事。普大卻規定,研究生每年都必須重新申請入學許可、重新評估學生能力;入學兩年內(多麼短的期限!)一定要通過博士資格考,而且還不能在及格邊緣「低空飛過」,否則校方可能只「賞」你一個碩士學位就請你「走路」了!
即使考過資格考,研究生們還是不能高枕無憂,因為學生身分只能維持四年,第五年開始就算是免繳學費的「研究助理」。而像普大這樣的私立大學,那能容忍學生不繳學費還在此逍遙?!因此若是必須待到第六年,就得勞動指導教授出具推薦函,向校方解釋這名學生為什麼還有「留在本校的價值」。若是一向和指導教授扞格不入的人,這時也就只有黯然求去了。
各年度畢業班都有個慣例—在常春藤綠蔭中刻下自己的級別,象徵「身雖別,心永在」。(鄭元慶)
「大學部優先!」
普大對研究生多方設限,常令為數僅佔學生總數四分之一強、共計不過一千六、七百人、又有三分之一屬外籍生的研究生們憤憤不平。話說回來,普大校方早已明言:「大學部第一」——大學部才是普大的重心所在,研究所只不過是錦上所添的花罷了。
就這一點來說,普大和哈佛大學致力發展研究所及各個專業學院的趨勢,頗為相反。有些研究生嘲諷校方的作法是「只把衣食父母(大學生多為自費)看在眼裡」的勢利表現,但幾本介紹普大歷史的書卻提出另一番說詞。
原來,普大承繼牛津劍橋,它的立校宗旨本就是提供通識教育、培養學生成為「完整的人」,以便將來服務桑梓(這也就是牛劍所定義的「紳士」)。至於培養學術人才、或是像哈佛那樣製造可以淘金的法、商、醫……等種種專才,則只是次要目標。這樣看來,在目前日益講求功利、重視專業技術、強調企業經營與無限擴展的美國社會中,普大多多少少還堅持了某種理想。
普大美術館廣場上的畢卡索雕像「女人頭」,常見學生們來此臨摩。(鄭元慶)
精緻親密,有機整體
也是在這樣刻意維持「小而精緻」的理念中,普大學生享有全美最優渥的條件。根據校方統計,普大的各項資產(絕大部分是校友自動捐獻的)共值十九億美元,僅次於哈佛的廿三億及德州大學的廿億,但哈佛學生總數一萬五千六百餘人、德大更高達四萬八千人,相較之下,不過六千餘人的普大,每位學生在校時平均享用的資產及學校預算遠居第一。
因為這樣,普大擁有多項傲人紀錄,像是極低的師生比例(一︰四),每位學生分攤到全美最多的校園圖書(平均每人一百一十三本),以及最廣闊的校地(二千三百多公頃上只有一百多棟建築)。
當然,研究生少,總會使校園中的「書卷氣」稍嫌淡薄,但是無妨,普大不惜重金禮聘世界各國的一流師資,為大學部學生們授課。
此外,別的學校或許會為了替人數眾多的研究生「安插」工作,而指派他們擔任助教或指導小組討論,普大大學生卻沒有這種「隱憂」,絕大部分的大學部課程都由各級教授親授。儘管一流大師碰上大學部小毛頭或許會有「使不出力」之嘆,但這對學生而言,卻是追尋典範、親炙大師的好機會。
近些年來,由於經濟重心西移,美國東部各名校都有逐漸「沒落」的趨勢。普大大學部或許仍是全美頂尖優秀的,但研究所科系少、人數少、專業院校更少,無疑地大大影響了排名。對於這種情況,許多校友都願竭盡心力,像章青駒每年就定會捐一點錢,回饋母校,使「普林斯頓」永遠是教育界、學術界的一塊瑰寶;而石守謙更有他看法:「只要能堅守理想,不管排名如何,普林斯頓都是最值得一讀的學校!」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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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雕塑的經典之作—亨利摩爾的「帶洞的橢圓」,已成為普大校園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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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戰爭紀念碑」,將「普林斯頓之役」中,華盛頓將軍擊潰英軍的英勇神態生動地保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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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塑像的巧妙之處在於手中的報紙—它們可是一兩百年前的真古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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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鷹雄踞普大校門口,吸引許多觀光客來此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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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富典雅的大學教堂,是普大「精神指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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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索堂前的一對石虎,現已成為普大的「吉祥物」,橘黑相雜的虎皮條紋也在校園中隨處可見。
P.123
這棟建築原是普大校長官邸,窗下白雪覆蓋處,到了春天百花齊放,是普大著名的「景觀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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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靜謐的四合院書院(學生宿舍)中,師生們朝夕共處,這也是普大承襲的牛劍傳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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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年度畢業班都有個慣例—在常春藤綠蔭中刻下自己的級別,象徵「身雖別,心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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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大美術館廣場上的畢卡索雕像「女人頭」,常見學生們來此臨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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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暇時,大夥兒串串門子,品茶談心,可以稍慰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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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碰到研究生宿舍內一年一度的“五分錢啤酒夜”,一瓶啤酒只要五分錢,大夥都來盡興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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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漫天的雪塑成冰雕,不也創意十足嗎?
閒暇時,大夥兒串串門子,品茶談心,可以稍慰鄉愁。(鄭元慶)
難得碰到研究生宿舍內一年一度的“五分錢啤酒夜”,一瓶啤酒只要五分錢,大夥都來盡興一番。(鄭元慶)
把漫天的雪塑成冰雕,不也創意十足嗎?(鄭元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