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大雜燴──在馬來西亞講華語

這兩個女人在「巴殺」不期而遇，停下腳步來打聲招呼，說的是地道的馬來西亞華語，海外讀者看了可能有些摸不著頭腦，所以要加以解說。

一般而言，我們不說「早安」，只簡單說「早」，也說「這樣早啊！？」聽者可能會回答，「是囉，來買點菜。」

「巴殺」是指菜市場，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通用。這字眼源自馬來語，也是馬來西亞國語中的「PASAR」。在這裡，如果你說「上菜市場」，別人可能會瞪大眼睛看著你，問「那是哪裡？」

NASILEMAK是馬來語，指的是椰漿飯，是一種很地道的馬來食物。

「打包」是指外帶。另外，把「這樣」念成「醬」也是一種習慣。

「試一下」，這裡是指嚐一嚐，這「一下」的用途廣泛，像是「過來一下」、「去一下」等等。

身為第二代在馬來西亞土生土長的華人，我們不說「回中國」，而是「去中國」。當然，我們對中華文化還是有一種親切感，因為懂得她的語言與文字，雖然程度比不上真正在中華文化薰陶下長大的人。

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因為歷史和地理環境非常緊密，所說的華語（普通話）沒有太大差異。除了華語，我們也說方言──廣東話、福建話、客家話等，都是日常生活用語。華語將不同籍貫的華人聯繫起來，而馬來語是馬來西亞各族群溝通的橋樑，在新加坡，英語則是第一語言。

有人說，馬來西亞華人真不賴，隨便在街上挑一個，都能說上三種語言，再加上一、兩種方言。孰不知，俗話說的好，「周身刀，沒有一把是利的。」懂得多，卻不精。

本地華人說華語，基本上是不翹舌（捲舌）的。有個朋友是從小受英語教育長大的「香蕉人」，外黃內白，也稱為「二毛子」，被公司派駐上海。在上海，她的洋人老闆指著巨型廣告牌問她，上面寫些什麼，朋友說我看不懂。她的老闆很驚訝，「妳怎麼從來沒說妳不懂中文？！」她回答，「你從來沒問過我啊。」後來公司為她請了中文家教，老師是北京人，說得一口京片子，舌頭要捲起還要碰到上顎，朋友說，一小時的課下來，最累的是舌頭！

如果要根據華語掌握程度的高下來劃分本地華人，大概可以分成幾類：首先是不懂得或是只懂一點華語，只能以方言溝通，這一類大多是上了年紀的人；另一類是大致懂得中文書寫與會話的，多半受過華語教育；最後是完全不懂得讀、寫，就連會話也成問題的華人。

馬來西亞是多元化社會，主要的三 大族群是馬來人（土著）、華人和印 度人。因此，在馬來西亞教育體制下，小學可被分成三種源流：國民小學（簡稱「國小」）、華文小學（簡稱「華小」），和淡米爾小學（簡稱「淡小」）。「國小」是以馬來語為主要教學媒介語，另有「華小」的華語和「淡小」的淡米爾語。至於「宏願學校」，則是把三種源流小學加以綜合統整的教育概念。

小學畢業後，大多數華人學生會升上國中，國中以馬來語和英語教學為主，華文只是單一語文科目。當然，選擇進入獨立（私立）中學則另當別論，這是由華社籌款資助的中學。隨著一九九○年代「南方學院」和「新紀元學院」的設立，華社在由小學到大專、貫徹華文教育的理想上又更跨出了一步。

話說回來，一般民眾可以自由選擇就讀什麼源流的小學。有的華人選擇講馬來文的「國小」，因而錯失從小接受華文教育的機會。有的「友族」（就是非華裔）卻選擇就讀華小。

今年就讀六年班（小學六年級）的詹都拉，是馬來人，卻不就近唸社區裡的國小，而寧願每天舟車勞頓來到八公里外的華小就讀。他表示是為了多學習一種語言而就讀華小。問他學華語難不難？他說：「很難！」他的華語雖有些蹩腳，但還是能溝通。

再問他，功課不會做怎麼辦？

「問哥哥、姐姐。」詹都拉的八個兄弟姊妹都念華小，但父母卻不懂華語。

至於像我這樣，華小畢業後升上國中的人很多，我們受的不是完整的華文教育，按本地說法是「半桶水」，揉合了本土語言和方言等各種影響，形成獨特的馬來西亞華語。有好些詞彙和用法可能不符合現代華語的規則，然而，這就是馬來西亞華語。

聽說有位中國遊客在馬來西亞旅遊時，來到一家雜貨商店，想要買食物充飢。

「老闆，有賣包子嗎？」

「有啊。」於是老闆就拿了份當日的報章出來。

「我要的是『包子』。」

「這就是『報紙』。」

雞同鴨講地說了一輪，搞清楚後，老闆埋怨，「噢！要買包是嗎？講什麼包子，要講『包』！」

馬來西亞可分為東馬及西馬。不同的地方，流行的華語方言也不一樣。在中馬如吉隆坡、怡保和芙蓉地區，大多數華人說廣東話。在檳城一帶，只要懂得福建話就能通行無阻。

在南馬，特別是柔佛巴魯，由於受新加坡電視節目的影響，所以說華語的人比較多。馬來西亞中文電視以廣東話和華語為主，新加坡政府推廣講華語運動已多年，電視和電影都以華語和英語為主，不鼓勵說方言。所以在新加坡看香港出產的電影最不過癮，因為對白都改成華語配音，少了廣東話那份傳神的感覺。

也因為方言的廣泛使用，使它的影響根深柢固，成為馬來西亞華語的一部分。例如喝飲料用的「吸水管」（吸管）本地的說法是「水草」，外地讀者大概敲破腦袋也不能把這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聯想起來吧。

有人說，馬來西亞華語是「大雜燴式」華語。這點是無可否認，水準也比不上台灣或中國大陸的正統華語。我們說這是ROJAK（雜燴）式的華語，把多種語言與方言攙雜在一起。ROJAK 是馬來美食，把各種材料放在一起，淋上香濃的花生醬汁，非常美味可口。

當年，華人的祖先從中國不同的地區來到南洋討生活，他們的夢想是賺了錢就衣錦還鄉。他們原本只是過客，沒打算久留。福建人、客家人、海南人、福州人、廣東人等，把語言、文化和傳統都帶來了，聚集在這裡。這就像把不同花色的魚兒放在同一池裡，自然會交互影響，繁衍出與原來不同的種類。

有些外來語言的影響，已經約定俗成，被正式採納，例如「跳飛機」，就是出國淘金；「幾多錢」、「幾多歲」，就是多少錢、多少歲的意思。當然也別忘了，我們慣用的「有＋動詞」，例如「有做嗎？」、「有吃嗎？」雖然不合文法，但我們習以為常，所以也不覺得是錯誤。反正說者與聽者都互相明白，能達到溝通目的就行了。

土著文化和語言也滲入華語的使用。有些馬來語的詞彙已成為華語口頭語的一部分，例如SAMAN就是「告票」（取締單，告發單）。我們說「中SAMAN」，就知道是被發告票了。此外如「羅厘」（lori，貨車）、「拿督」（貴族頭銜）、「娘惹」（Baba Nyonya，一類菜餚的通稱，出自馬來人和土生華人通婚的後代之手，綜合了甜、酸、香、辛辣等多種風味）等字眼，都是馬來西亞華語的一部分。

馬來西亞華語在書寫方面，是採用中國大陸的方式，使用簡體字及漢語拼音。學校教學一律是簡體字，所以年輕一代的馬來西亞華人大多只能寫簡體字，但或多或少都能看懂繁體字。老一輩的則以繁體字為主。

馬來西亞華語在各種外來因素的影響下，形成獨一無二的「新馬華語」，可以美其名為特色，也可以說是「語言污染」，反正就是這樣子。統一或協調海內外華語這樣的重責大任，應該不會落在像我這樣的市井小民頭上，反正我又不是特別PANDAI（聰明）。

華文小學的功課相當繁重，六年級還會舉行小學檢定考試。圖為以華語為主要教學媒介語的課本。

在強調包容多元文化的國家中，華人、馬來人等各族裔學生快樂地打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