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光環墜落──單親爸爸的心情故事

文‧張瓊方　圖‧薛繼光

2008 8月

「爸爸不能哭」、「爸爸不能示弱」......等扭曲的社會價值觀，成為爸爸無形的壓力，更導致許多單親爸爸淪為「非典型弱勢」的一員。

8月8日，爸爸節前夕，一般家庭團聚慶祝時，卻有一些失落了一家之主光環的爸爸，在各自的角落裡默默療傷。他們或許失婚，或許失業、生病，爸爸的重擔成了人生難以承受之重。然而他們心中仍為孩子保留了一處溫柔角落，仍然渴望聽到孩子一句，「爸爸，加油！」

根據台北市2005年的統計，當年467位自殺死亡人口中，80％是單親，單親爸爸的比例更高達54.4％。

換句話說，自殺死亡者中，一半以上是單親爸爸。這個數字不僅叫人震驚，更強烈傳達出一個訊息──爸爸，不一定是強者，他們也需要關懷協助，特別是在人生低潮轉折、又失去了自己一手打造的家時。

就算失去媽媽的庇護，只要爸爸辛勤地栽培灌溉，孩子也能快樂地成長茁壯。圖為31歲的單親爸爸卓建志和可愛的女兒們。

非典型弱勢

東吳大學社工系教授王行正在進行一項名為「在擠壓縫隙中開顯生命姿態──單親父職男人的敘事研究」。在他所記錄的單親爸爸故事中，多位曾經歷長夜無眠的焦慮憂鬱、配偶外遇的創傷、失業的打擊，甚至曾將自殺意圖付諸行動。

事實上，人生如鏈，容不下任何一個環節的鬆脫斷落，失婚、失業、生病或意外受傷，往往是接連發生、互為因果的。偏偏男人在遭逢這些打擊挫折時，常常選擇「打落牙齒和血吞」，自我隱忍、強顏歡笑；如果他同時兼具爸爸身份時，就更加難以開口向外求助了。

「男人競爭性格強，在困境中容易鑽牛角尖，會採取比較決絕的行動，自殺的手段激烈，致死率也高，」中華單親家庭互助協會理事長朱建峰指出，遇到困難時，一般女性與男性的求助比例為3：1；而單親媽媽與單親爸爸的求助比更拉大為10：1。

明天會更好

31歲的卓建志，結婚6年，離婚2年，目前帶著一雙7歲、5歲的女兒過著單親生活。

「是我對不起她，」卓建志坦承，自己在婚姻中是比較跋扈的一方，佔有欲強、嫉妒心重，EQ卻很低，從來不懂得尊重老婆、孩子，最後老婆終於受不了，提出離婚。

「離婚之後我才開始學做爸爸，」卓建志說，離婚之初，兩個稚齡女兒的照顧工作大部分由老媽接手，今年他才帶著孩子自己搬出來住，為的是要學習「獨立」，努力做個盡責的好爸爸。

「過去我不會溝通，教育的方法也不對，」卓建志表示，有一次自己沈著臉教訓女兒時，女兒不斷哭泣，惹得他怒罵：「不准哭，給我笑！」看到女兒眼淚一時停不住，嘴角卻立刻順從地揚起笑容時，卓建志心口不由得一緊，警覺到自己的情緒和溝通方式，已對女兒產生了傷害。

為了修補父女關係，卓建志開始接觸人本教育，他花了二萬多元、買了3套人本的CD放在車上天天聽，一面「洗腦」，一面治療自己。「我努力學習尊重與溝通，不但為小孩，也為自己，」卓建志信誓旦旦地跟女兒說：「爸爸以後不再打人、罵人，改用溝通的！」

「離婚雖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挫敗，但也讓我成長，」這位才三十出頭的年輕爸爸說，自己在進步中，他相信未來會越來越好。

回首12年苦樂參半的單親路，中華單親家庭互助協會理事長朱建峰肯定地說，單親也是家；單親也可以很幸福。

單親也可以幸福

因另一半生病早逝，12年來負起單親重擔的朱建峰，兩個分別已經24、20歲的兒子都正在當兵，他笑稱自己目前是「獨居老人」。

回首單親路，朱建峰表示，自己並沒有怨天尤人：「喪偶是我的人生，單親是孩子的人生，」朱建峰說：「孩子的媽媽是無可取代的，永遠也找不回來。但失去媽媽不代表從此人生就是悲慘的。」

跟許多單親爸爸一樣，父兼母職後，「家事」是朱建峰面臨的第一個難題。「不會煮飯，孩子要帶便當怎麼辦？」第一個月在朋友幫忙下度過，第二個月請鄰居協助，接下來就只有硬著頭皮自己上場了。

自己開貿易公司，經濟無虞、時間調度也較自由的朱建峰說，雖然不用為錢奔忙，家事也難不倒他，但當小兒子進入叛逆青春期、天使變惡魔的階段，卻讓他感到無助、孤立無援。「煩惱憂慮只能一個人面對，沒有人分擔；教養方式也只能自己作決定，沒人商量。這種感覺是很孤單、很悲哀的，」他說。

所幸中華單親家庭互助協會中有很多過來人，藉由彼此交換經驗、互相扶持打氣，讓朱建峰走過那段「晚上盯著天花板、無人可傾吐」的無助歲月。如今孩子過了青春狂飆期，擔任理事長的他轉而拿兒子的叛逆經驗與其他單親爸爸分享，「我常笑說兒子『功德無量』，」朱建峰說，兒子甚至還自我打趣：「我以後一定不要生小孩，萬一生到一個像我這樣的就毀了！」

另一位今年53歲的林瑞峰，在青壯年時先後遭逢失婚、生病、失業等多重打擊，如今又與兒女們「溝通不良」，無話可說，是個相當寂寞的爸爸。

喪偶、單親、中風、失業，人生中一連串的打擊，讓53歲的林瑞峰既無奈又感嘆，「爸爸」的身份對他而言，是沈重的負擔。

沒有交集的家

三十多歲時，因價值觀南轅北轍，林瑞峰與老婆吵到簽字離婚，但為了孩子仍「同居」一個屋簷下，一直到15年前妻子因空難過世，林瑞峰才由失婚變喪偶，成為名副其實的單親爸爸。

接下單親重擔不久，44歲那年，林瑞峰竟然就因家族遺傳的體質而中風了。原本在電子公司任職的他，走路及上下樓梯行動不便後，從此工作就有一搭沒一搭，無法安定。在就業服務站的轉介下，林瑞峰曾先後到國家圖書館、松山戶政事務所、伊甸基金會擔任清潔工，最近2年工作機會銳減，一直處於失業狀態。

原本的低收入戶資格，在兒女開始工作、有收入後喪失了，目前林瑞峰靠每個月4,000元的殘障津貼慘澹度日，還要養育今年才要上高一的小女兒。

雖然兒女已在工作，但卻無意養家，也不曾主動拿錢給老爸，「我跟他們想法不同，很難相處，」提起與兒女的互動，林瑞峰顯得有口難言，坦承自己向來疏於經營親子關係，和孩子幾乎無話可說，生活全無交集，而孩子們也不能體恤單親老爸的辛苦，更無心對家庭付出，一家4口3餐在外各吃各的，家中清掃工作甚至還得花錢請人協助，對原本就不寬裕的家庭來說，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還是靠自己吧，只是年過半百，工作和再婚的機會都不多了！」林瑞峰搖頭感嘆。

爸爸有淚不輕彈？

夫妻失和、失業、貧病......，許多爸爸的單親之路完全是一個意外。

「除了傳宗接代的觀念外，也有很大一部份是面子問題，」中華單親家庭互助協會理事長朱建峰指出，多數男人在面臨婚姻危機時，為了爭一口氣，尤其不願意自己的骨肉跟著異姓繼父討生活，總是堅持：「要離婚可以，孩子留下來！」因為如此，不同於歐美國家的單親家庭有8成為單親媽媽，台灣70萬個單親家庭中，單親爸爸的比例高達40％。但長期以來，單親媽媽的困境較為人知，相對地，單親爸爸的狀況則乏人聞問。

朱建峰表示，社會上普遍認為男性收入高於女性，因此男性單親給人「一個大男人應該養得起孩子」的假象。但事實上，根據台大社會系教授薛承泰的研究（「台灣單親戶及貧窮之趨勢研究」，2001年）男單親和女單親的貧窮率不相上下，以1998年為例，男單親的貧窮率為20.18％，還高於女單親的18.72％。而6成以上的男性還要扶養上一代，在經濟上更相形見絀。

東吳大學社工系教授王行指出，2006年中華單親家庭互助協會與東吳大學社工系合辦「非典型弱勢──單親爸爸研討會」，引發各界注意到「政府完全沒有照顧單親爸爸」的事實。同年底，立法委員林鴻池提案將「特殊境遇婦女家庭扶助條例」中的「婦女」兩字刪除，希望讓單親爸爸也可以納入扶助範圍。然而幾經討論，在「婦女福利資源不應被瓜分剝奪」的爭議聲中，竟然不了了之。政府最後採取「補釘」式作為，要求掌握大部分單親服務資源的婦女團體如晚晴協會、婦援會等，也要「順便」照顧單親爸爸，導致單親爸爸淪為「非典型弱勢」的邊緣化處境迄今無解。

走出來，就得救

經濟上，單親爸爸不見得強勢；在面對情緒、壓力時，他們則是絕對的弱勢。

「爸爸因為很ㄍ一ㄥ，總是用否認、拒絕甚至暴怒來回應外人的關心，因此壓力雖然不遜於媽媽，但很難被同理，」擅長於處理親子關係的心理師游乾桂指出，「爸爸不能示弱」、「爸爸不能哭」的既有觀念，對爸爸來說是個很大的桎梏，會逼得人沒有出口，一旦猛然爆開，往往就是傷人自傷的最後悲劇。

「這種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必須從下一代的教育著手。」游乾桂認為，教養下一代，無論男孩女孩，傷心都可以哭、悲哀都可以傾吐、困難一定要勇於求助，是刻不容緩的事。

相對於不輕易示弱的大男人情結，有些爸爸在失業、生病、失婚時卻會產生自卑的心理。「爸爸自卑、封閉對孩子會有不良影響，」朱建峰說，中華單親家庭互助協會的至理名言是：「出來玩，就得救！」他指出，很多單親爸爸帶孩子出門時怕別人問：「媽媽怎麼沒來？」特別是因老婆外遇離婚的，更是怕人家知道自己戴了綠帽，慢慢有意無意地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繫，這對支持網絡原本就薄弱的單親家庭更加不利。

「再找個老婆就好了，」對於單親爸爸，一般人總是提出這樣的建議。

事實上，單親再婚並不容易，更非解決之道。朱建峰指出，根據行政院主計處2005年的統計，台灣單親男性的再婚率雖然是女性的3倍，但也只有3.1％，換句話說，無論單親媽媽或單親爸爸，再婚的機率都極低。

單親爸爸再婚的困難在於：如果對象是未婚女性、不曾養育過孩子，她跟孩子關係的建立相當困難，很可能造成「有了新人、失去兒女」；如果再婚之後又生育，親子關係更複雜。如果對象是離過婚的單親媽媽，那「妳的孩子、我的孩子，再加上我們的孩子」，錯綜複雜的關係更將大大增加婚姻的難度，使這種「第二春」變質為噩夢。當然，除了親情愛情難以「公平分配」外，財產問題也是教單親爸爸裹足不前的原因之一。

最近中華單親家庭互助協會在國華人壽的贊助下，線上製播了一連串單親議題，話題從兩性關係如「好久沒做愛，真煩」、「我交女友要注意什麼」、「如何看待老婆外遇」；親子問題如「孩子從天使變惡魔」、「要讓前妻探視孩子嗎」；情緒處理如「藉酒澆愁有用嗎？──單親爸爸的情緒處理」；以及經濟狀況如「拚經濟，單親爸爸站起來」等等，無所不包。

除了鼓勵爸爸們學習正視自己的感覺與疑問，並坦然與人分享討論外，中華單親家庭互助協會也期望能推動社會改革。

「制度的設計很重要，」朱建峰以國民所得略低於台灣的捷克為例，為了照顧單親孩子，捷克政府支付一般孩子生活津貼約合每月1萬2,000元台幣；支付單親的孩子一個月則高達2萬4,000元台幣。「如果我們政府也能夠照顧單親，不必把所有財源耗費在『拚經濟』而把家庭都拚掉了，對單親家庭來說，真的有莫大的助益。」

爸爸是階段性任務

爸爸，是一項責無旁貸的角色，一個單親爸爸平均要花費10年才能把孩子拉拔長大。但孩子長大之後呢？面對「空巢」，爸爸要如何自處？

「孩子很重要，但絕不是全部，」朱建峰表示，單親爸爸也要隨時讓自己過得好，不能把寄託全部放在孩子身上，這樣不但孩子壓力過大，自己也會隨著孩子長大離家而失去生活的重心。他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醒單親爸爸們「珍愛自己」，千萬不要等孩子大了、自己老了，才來怨嘆「老孤單」。

一年一度，在這個歌頌「我的爸爸真偉大」的節日裡，無論人生走到什麼階段；無論生命中有什麼挫折或意外，希望一句「爸爸，加油！」，能讓天下的父親們勇敢面對未來。

它們可以幫助你

中華單親家庭互助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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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 (02)23919917

單親爸爸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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