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意指古時書生為了參加科舉考試以追求功名,事前得經過十數載的寒窗苦讀,至為艱辛。
現代人為進入大學殿堂以追求學識或習得技能,也須在苦讀十餘年後,參加競爭激烈的大學聯考。
然而,大學之門十分狹窄,錄取名額有限,每年總有十分之七的考生榜上無名,遭受落榜的挫折與難堪。
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但名落孫山的滋味畢竟不好受,落榜生的反應究該如何?是灰心喪志,從此一蹶不振?是再接再勵,一年後捲土重來?或是另尋安身立命之所?……讓我們聽聽幾位曾落過榜、而今在各行各業已有所成的「過來人」,談談落榜的心得與經驗。
時間:七十三年七月十日下午二時
地點:新聞局會議室
主席:蕭容慧
參加人士:(按姓氏筆畫序)
阮義忠:臺視文化公司節目製作組組長
沈君山: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
林愷碩:臺北市立和平醫院外科主治醫師兼燒傷中心代主任
林清玄:作家、時報雜誌資深主編
洪理夫:名電視節目製作人(「我愛紅娘」)
許乃勝:歌詞作者(曾以「中華之愛」獲七十年金鼎獎最佳作詞獎)
湯健明:中視記者兼製作組組長
愛亞:作家(「我也寂寞」、「三弦」等書作者)
主席:八月初大學聯考放榜,屆時勢必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我們本著「事事關心」的態度,期能給不幸落榜的年輕朋友一點實際的建議與鼓勵,因此舉辦這個座談會,邀請各位有過落榜經驗的「過來人」參加。
在座各位都是各行各業的傑出人士,當年雖有落榜的經驗,卻能化「失敗」為「祝福」,終於學業事業有成。由各位來談這個題目,並提供經驗與心得給今年的落榜生做借鏡,當更具說服力。
首先,我們請阮義忠先生發言。
清華大學教授沈君山。(鐘永和/張良綱)
擇定目標,不再重來
阮義忠:我是在宜蘭念的高中,那所學校的升學率奇低無比,創校廿幾年,只有二人考上大學,因此同學們對考大學都不敢抱什麼希望。
而我向來喜歡較富創意之事,如繪畫、寫作……,對課業實在懶得多下功夫,平時都是自己找書看,包括文學、藝術、心理學、哲學……等,頗為怡然自得。
考大專時,我的第一志願是國立藝專,然而不出所料,我落榜了。
我是農家子弟,家人對我的學業並不很重視,不以為不讀大學有何大不了,所以沒人為我的落第感到遺憾,我自己也一點不覺得自卑或懊惱,而且決定以後也不必再考了。
那時離服役尚有二年時間,我想先找份工作做。我看到報上廣告公司的徵人啟事,就憑著過去的繪畫基礎去應試。一百多個求職者中,唯獨我不是大學畢業生,大概因為有一技之長,結果錄取的一人就是我。
於是我在廣告公司做事,同時也為報紙畫插圖。
後來我聽說弦先生主編的幼獅文藝缺一個美術助理,就帶著作品去毛遂自薦,雙方相談甚歡,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二年過後我便去服役,即使在軍中,我也沒有脫節——繼續看書、寫作、畫畫,而雜誌社也不斷寄稿件來讓我編排設計。
服完兵役,我到英文漢聲雜誌擔任美術編輯。這是一本以圖片為主的刊物,由於當時社堛漱u作人員只有三、四位,因此每個人都得會攝影。我只有趕緊去學,就此與攝影結緣。
由於繪畫、設計、文學的底子對攝影很管用,所以我做來不覺困難,也深深愛上了它。此後我的事業,也就圍繞著攝影開展。
後來我又到臺視文化公司出的「家庭月刊」任攝影編輯,開始跟電視圈有了接觸。前兩年我和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作,製作介紹鄉土之美的電視節目,也就是:映象之旅、大地之頌、戶外札記……等系列報導,我們做得十分起勁。
而我負責的工作也很特別,除任執行製作負責「打雜」外,還要擔任:寫劇本、導演、剪接、配樂……等多種工作,都是以前沒有做過的。常有人好奇地問,如何把這麼多沒做過的事做好呢?其實很簡單,過去的根基、素養有些幫助,目前則用心地學、用心地做。
外科醫師林愷碩。(鐘永和/張良綱)
人生即是不斷地學習,社會即是一所大學校
我常待在電視公司的剪接室觀察別人操作,一有空檔即動手試作;我買了許多原版唱片,每天都抽一段時間聽,並把感受仔細記錄下來;我也非常用心地看電影或錄影帶,分析人家的取景、運鏡、燈光和配樂……。只要有心學,就不愁找不到自修的管道。
由於我一直在自己的崗位上努力求新、求進,久而久之,自覺豐富起來了,工作時就更有興趣和把握,別人似乎也並不介意我沒上過大學。事實上我目前已在大專院校任教有關攝影的課程。
主席:難道您出社會這麼多年,從未因沒有大學文憑而受到歧視?
阮:或許文憑對我這一行並不重要,所以我真的沒有為此受過挫折。
主席:您至今從不後悔沒有上大學?
阮:坦白說,真的沒有。如今我在大專教書,接觸多了,我發現大學的確是很好的學習環境;但人生的道路不只一條,我不會因生命中少了這段求學生涯而感到遺憾和自卑。我相信人生是不斷的學習,我為自己安排合乎性向的自修課程,似乎效果也不差。
再者,對從事傳播工作者而言,死讀書並沒有益處,表達力卻非常重要。如果我們腹中確有廣泛吸收的知識,又懂得如何表達,沒有大學文憑並無大礙。相反的,如果只會死讀書,滿腹經綸卻表現不出來,有張大學文憑又能代表什麼呢?
我一直覺得:社會是一所更難讀的「大學」,真正有實力、在社會站得穩腳步,比什麼都重要。
我現在身為主管,用人時也絕不以學歷來考量。我取才的標準是:才學的高低要考慮,能否把所有才學發揮出來,則更重要。如果二人來應徵,甲的才學只及乙的一半,但他能、且極願把這一半完全表現出來,也就是說,此人善表達且有旺盛的企圖心,我就會選甲。
我要給落榜生的建議是:讀大學是一種很好的學習機會,大家不必放棄。但萬一此路不通,最好瞭解「條條大路通羅馬」,還可以另闢蹊徑。文憑只是一種資格的證明,而不斷增進的實力,才是長久證明自己價值的最好憑藉。
時報雜誌資深主編林清玄。(鐘永和/張良綱)
遲來的尷尬,幸而第二年予以洗雪
沈君山:我是民國四十年考大學的。當時大陸淪陷未久,我先逃到香港,住了一陣才到臺灣來,因此高中教育斷斷續續而不完整,在沒啥準備的情況下倉促應考,結果以一分之差落榜。
記得放榜那天,父親一大早就跑出去看榜。當他回來時,我正好在二樓陽臺上,看到他垂頭喪氣地從巷口走來。
我們家是書香世家,父親是農復會的主管;我身為長子,自幼又有「神童」之譽,這回名落孫山,父親所受的打擊比我大得多。
由於家中來往的父執輩都是有學問、有地位的人,可謂「往來無白丁」,他們對我的落榜既是關切又是驚訝,每每喚我到面前,要我說明一番,又要代我分析個中原因……。次數多了,大而化之的我也感到尷尬、痛苦萬分。
當年的大學考試是各校獨立招生,我只報考臺大。臺大放榜時其他學校考試已過,我只有第二年再來。以我的家庭背景,除了重考,恐怕沒第二條路可走。
「我愛紅娘」節目製作人洪理夫。(鐘永和/張良綱)
「易子而教」,效果頗佳
父親取法古人「易子而教」的方式,把調皮搗蛋的我,交給農復會第一組組長錢天鶴先生管教。錢伯伯替我在他身旁擺張桌子,每天看著我讀書,並不時給予指導。
錢伯伯在辦公室時,我自然不敢走動;但他總有出去開會、辦事的時候,我就溜到農復會的籃球場打球,待他快回來時再回到位子上坐好。
其他叔叔伯伯看我平日讀得辛苦,也不忍打小報告,還常替我「通風報信」。
但日子久了,終究脫了底,有回錢伯伯從外面回來,看辦公室內大家都氣定神閒,只有我滿身大汗、氣喘吁吁,就知道我溜出去打球了,於是勒令我再也不准如此。
不能打球,我就到門房跟人下棋,一有「風吹草動」,就馬上溜回去念書。說句玩笑話,我今日的棋藝就是在那時打下的基礎。
第二年果然「不負眾望」,考取了臺大物理系。
現在想來,讀書時若能培養一項嗜好來調劑身心,效果可能更好。這是我給落榜生的一個建議。
我一直覺得,人應該對萬事萬物都保持興趣,並且有心去探討和追求,不斷地增益自己,這樣才能自信而不自卑,也比較不會走極端。
我還想談談對大學聯考的看法。
國語歌曲作詞者許乃勝。(鐘永和/張良綱)
讀大學好比步上一個穩妥的階梯
我考大學時,社會不像如今這樣安定,那時一般人都認為考不考大學沒什麼「嚴重」。不像現在,升學壓力自始至終都清清楚楚地擺在學生面前。我認為,愈是安定、有制度的社會,規範愈多,上進的軌道也排得愈嚴謹,考大學的壓力於是愈大,因為它代表著一個循序而上的階梯。
如果我們循著這個主流前進,未來的發展就比較穩妥可靠些,身心也比較容易取得平衡。如執意與社會拮抗、不肯遵循常軌,或許你自己很懂得自修、上進,將來也會有成就,但比較沒有把握,且多數人會因與主流背道而馳,而致事倍功半。
如果考大學適合或不太違反性向,我認為不妨按社會的規範而行,待取得這個基本資格後,再發揮自己的特長和志趣。但若像阮先生這樣,在文學、藝術上有特殊才能者,則另當別論。
我要強調的是,正規教育對一般人絕對有益處,尤其是學理工者,學校內有老師教導、有研究設備可供實驗、有圖書資料可以借閱、有同學可互相討論……,絕對比自行摸索要好。
我打個比喻,考大學有如到少林寺拜師學藝,入師門前必須測驗功夫底子,通過的人才得進門學武,並接受數載的磨練與考驗。
也許有些奇才異士不願受少林戒律限制,自可另謀發展;但一般自少林寺出師、通過羅漢陣的人,功夫已有一定水準,較易獲得大家的信任和肯定。
新聞記者湯健明。(鐘永和/張良綱)
志在學醫,自修重考
林愷碩:我從小學到念建國初中、高中,學業一直順利,成績也不差。孰知考大學時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我是民國五十四年落榜的,我志在醫學院,但總分差最低錄取分七分,沒有一科及格。事後檢討,我發現失敗在未能把握考試要領。
記得考物理時,一看題目極多,就心慌意亂,不知選擇地一題題寫下去,寫到一半若發覺有困難就放棄了,於是題題「蜻蜓點水」,待發現時間所剩無多、想回頭補救時已來不及,結果到頭來沒答完幾題。
下定決心重考後,我到補習班上課。補習班的試題稀奇古怪,猛鑽牛角尖,我感覺這對實際提高程度並無助益,於是回家自修;並決心打好基礎,多研讀課本,少去碰那些課外題。
重考那年,醫學院從甲組改為丙組,必須加考生物。我以往沒準備過,心裡實在沒什麼把握。但也只好定下心來重新讀起,並且要自己沉得住氣,不管枝節,只管根本——把課本從頭到尾讀透徹。
聯考前三天,我還參加了軍校聯招考試,這場考試對我幫助甚大。它就像一次模擬考,使我及時察覺自己不足之處,且能在三天中作最後的衝刺。這次經驗也讓我在聯考時心情較平穩、沉著。
作家愛亞。(鐘永和/張良綱)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
這年我是「一箭雙雕」,同時考上國防醫學院與臺北醫學院。聯考成績比前一年多了將近200分。而自修的生物居然考得92分,證明只要能把教科書念通,觀念清楚,就可以考高分。這使我想起古人的話「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準備考試也是一樣,把根本的東西搞懂了,其他自能融會貫通。
老實說,當年之所以選擇醫科,是因我出身醫生世家,似乎是理所當然、責無旁貸地報考、就讀。
醫學院前二年全是基本科目,相當枯躁;三、四年級開始上基礎醫學,頗為艱深,我幾乎每次大考都得補考,念得很是氣餒;直到五、六年級接觸臨床醫學,才體會到個中滋味,漸入佳境;第七年到醫院實習,必須「真刀真槍」地上陣,這才真正瞭解當醫生是怎麼回事。
我常在想,如果學校安排同學在低年級就到醫院見習,再回來上課,也就是先瞭解實務,再回頭從理論中印證、找答案,如此應該比較能激發同學學習的興趣和意願。
畢業後正式行醫,我在這時真正體悟到「『用』然後知不足」。學校的訓練不過是個基礎,真要做個濟世救人的好醫生,還得不斷地學習、進修。行醫時,要能不畏懼各種疑難雜症,而且不仗恃經驗豐富,要很謙虛地繼續看書、請教、追求新知,並且對病人要能有「痌嬰b抱」的愛心與耐心。
像我是個外科醫生,外科手術的進行程序,與使用的器械、藥物,均不斷在進步,我們如能不斷閱讀最新醫學文獻,通常可以新方法使手術過程縮短、順利,對病人更為有利。如果仗著自己動刀動得多了,不肯多吸收新東西,一旦碰到意外或棘手問題,可能會不知所措,延誤醫療。
在工作中不斷學習,一步步改進工作品質,是非常重要的,在外科醫療上亦不例外。
有時回想起當年「誤闖」醫學院的情形,不覺會流下冷汗。好在實際醫療工作頗合我的性向,否則真不知要如何是好。雖然興趣可慢慢培養,但若一開始就知道理智地選擇符合自己性向的學科,不是更好嗎?
每年志在考醫學院的年輕人不知有多少,我奉勸考生事先衡量自己的興趣與能力,想清楚再去拼;而落榜生更應仔細考慮,以免又承受一次不必要的創傷。
志趣確立,落榜不足以動搖根本
林清玄:我考過三次大學,每次只填一個志願——師大美術系,不幸都慘遭落敗。我為何如此「擇善固執」呢?說來這都是小學時代種下的「惡因」——我在三年級時獲得全國繪畫比賽的冠軍,此後即甚愛畫畫,成績也不差,因此打定主意要學美術。
誰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我在隨林崇漢先生習畫七年之久後,大家都認為我的繪畫根基不差,卻在民國六十年首次參加聯考時,竟因術科成績差了五分而落榜。這次挫敗曾把我擊傻了,並開始猶豫是否要繼續考美術系?
當時家裏很窮,父母卻很支持我重考,他們賣了二條牛,把錢給我上補習班。我手中從來沒有過那麼多錢,實在捨不得送給補習班,就在臺北租間房子,並把剩下的錢拿去旅行。
玩夠了,錢也用得差不多了,這才想到應該收心。於是經人介紹到一家師大學生開的畫室補習術科。妙的是畫室老師在看過我的畫後,竟要我反「徒」為「師」,我就這樣從有心去學畫,變成去教畫了。
第二年考試時,我成竹在胸,不料術科又以三分之差飲恨。這打擊非比尋常,因為我教的學生大都考上了,而為師的竟然落榜,真是天大的諷刺!
那年大學和三專分開招生,我便去報考世新電影科,倒是考上了。但我十分不甘心,於是一面讀世新,一面準備重考。
誰知真是天不從人願,第三年我竟還是沒考上,這回可真是死了心,決定在世新好好學電影。
我分析自己落榜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的畫已呈現出強烈的個人風格,和其他年輕學生的畫大不相同,評審老師可能不喜歡教我這種學生,那麼再考下去也是徒然,只有認命了。但因為對美術仍難以忘情,於是想到可以寫畫評或有關藝術的文章,於是我開始練寫作。
繞道而行,殊途同歸
我開始有計畫、有目標地寫,不同於以往的玩票性質。並且規定自己每天一定要寫二千字,不寫完絕不睡覺。過了一段時期,又增加到三千字。
筆練得流利了,表達能力也加強了,我寫的小說、散文、新詩、報導、藝評……,開始刊登在報章雜誌上;並且在服兵役時,即接到三家報社的聘書。
我選擇進入中國時報工作。這個單位不在意同仁的學歷或在校成績,只重視工作效率和表現。
在校時日積月累的自我訓練,這時發揮了功效。我能在短時間內交出夠水準的文章,因此還頗獲賞識。直到今天,我仍維持每天寫三千字的習慣,絕不讓自己的筆鈍掉。
我認為,一個人無論在那一行工作,都要設法做到別人無法取代的地步,工作起來才會有勁。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欲達此境界,就得吃苦耐勞、自我鞭策,絕不能懈怠。
回顧我的求學歷程,三次落榜當然是很大的打擊,但我從未真正被它擊倒過,也絕不允許自己灰心喪志。或許這是因為我較早熟,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因此在遭遇挫折時懂得繞道而行。比如說考不上美術系,就轉而致力於寫作,並且不脫離藝術的範疇——不僅寫藝術方面的報導和評論文章,也經常參與藝術活動。是故今天回顧這些年來所走的路,仍覺十分踏實、滿足。
我的朋友多是大學畢業的,他們中有不少人的問題比我嚴重。我雖大學落榜,卻因自小瞭解自己而能勇往直前;但他們有許多到上大學還未確立志向,以致畢業後不知何去何從。
因此我想勸告落榜的青年朋友:及早認識併發展自己的興趣,這比什麼都重要。
不論環境如何,好筍總能「出青」
我經常四處採訪報導,深諳旅遊的好處。我建議落榜生不妨出去旅行,旅途中能遇見新的人、事、物,吸收新的知識和觀念,會使心胸開闊、視野寬廣,對思想亦能有所啟發,對事情即會有新的闡釋和看法。旅行實在是一帖醫治落榜創傷的良藥。
有回我到竹山旅行,參觀筍農工作的情形。一般說來,竹筍埋在地下才有經濟價值,一旦冒出地面(又叫「出青」),纖維會變粗、味道也會變苦。筍農怕筍出青,便在地面鋪蓋稻草,防止它生長過速。誰知稻草越加越厚仍防不勝防,還是有筍一天長一尺地冒出頭來。原來這是竹筍的生存之道,它要這樣才能長大、繁衍後代,即使阻礙重重,仍拚命往上長,真是潛力無窮。
人生的奮鬥也是如此,只要你有心求上進,外在環境絕不能阻礙和侷限你。
「非常」時期,最好別談戀愛
洪理夫:落榜是我生命中的一大隱痛,今天之所以能談笑風生地回憶這段往事,其中實在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我生長在屏東枋寮,雖是鄉下地方,但因祖父、父親都是公務員,對子弟的教育頗為重視,因此我家孩子功課都不錯。
我小時喜歡看電影,不愛念書,但因父親管得嚴,成績還過得去。
我以滿好的成績考上初中、高中。高中念屏東中學,到高二成績都還不錯。升高三時,因學校離家太遠,父母心疼我每日往返太浪費體力和時間,於是要我搬到學校附近的叔叔家。恰巧隔壁有家戲院,對我來說可真是正中下懷,於是我看電影看得廢寢忘食,簡直無心讀書。
另一個湊巧是,我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就住在附近,我倆常在晚上約會,也耽誤了讀書。在這情況下,落榜應該是理所當然之事。而我的女朋友也榜上無名,雙方家長十分氣忿,於是這段戀情也就不了了之。
落榜後我一面在小學當代課老師,一面準備重考。或許是準備無方,第二年還是沒考上。不久就去當兵了。
深思熟慮後,決定掌握自己的興趣
退伍後我又捲土重來,二次的挫敗,加上當兵三年間的深思熟慮,我決定掌握自己的志趣。由於我一向喜愛電影,於是把國立藝專電影科列為第一志願。
放榜前,父親接到成績單時十分高興,因為我的分數應可上師大。發榜後他發現我只填一個志願,大為震怒,幾乎和我脫離父子關係,並斷絕我的經濟支援。
雖然境況如此惡劣,我卻絲毫不後悔。
進了藝專,由於「得來不易」,也就很懂得珍惜,除了對課業努力用功,對課外活動也熱心參與。
當時年齡較長,已明白學校教育雖給我們打下理論基礎,但實務經驗畢竟更重要,因此我趁暑假時跟人拍電影、當場記,在工作中學到很多。
畢業後,我曾當過中視「蓬萊仙島」節目的企劃,當過電影副導演,也得過實驗電影金穗獎,還當過廣告公司企劃部主任。
在追求理想和自我實現的過程中,我也曾屢遭挫折。在廣告公司上班時,我常主動寄節目企劃書給電視臺,卻屢遭退稿。但以往落榜的經驗使我頗有韌性,因此愈挫愈勇,並堅信每回下的工夫都不會白費!最後我終於得到臺視總經理石永貴的支持,製作了「我愛紅娘」節目。
我一直以為,大專學校能提供學生有系統而完整的學識訓練,是很好的學習環境;我們在其中,也較易得到良師益友,對學習和切磋很有益。因此,考大專雖然滿辛苦,落榜時也很難堪,但我還是主張年輕人接受大專教育。
痛定思痛,從基礎開始學起
許乃勝:我家是臺南望族,父母家族都是醫生世家,在這種環境下,不念書簡直是「大逆不道」。
但我天生不會背書和考試,大學考了三次才上榜。第一次落榜時,我母親窘得一個月不敢上市場買菜,怕回答鄰人過分關心的詢問。我也承受不了這種壓力,於是跑到臺北來補習。
第二年我還是沒考上,二度落敗,弄得我信心全失,真感到人生乏味。
但是待冷靜下來,發現並沒有其他更好的路走,只有決定再衝刺。
我痛定思痛,檢討失敗原因,發現自己英文程度太差,於是請來家教乾脆從ABC學起,然後讀完初中六本課本,再讀高中的。這種重新奠基的過程很辛苦,也很不好意思,但確實很有用。
考上東吳中文系後,我漸漸開竅了,漸能窺得學識領域中的堂奧之美。因此大學四年我讀得很起勁,也因參加許多社團活動,從中培養了策畫、組織、分析、歸納的能力,對日後做事、做學問都很有幫助。
畢業後我面臨工作與進修的抉擇。我雖不大會考試,但不承認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子,於是決心出國留學。
我到日本以後,對學日語很下了一番苦功,後來得以考入慶應大學的中文研究所,到目前為止讀得還滿順利。
我在準備重考期間,每逢心情苦悶,就拿起吉他彈彈唱唱。而此舉也確能撫慰心情。在唱多了別人的歌之後,產生了自行創作的慾望,於是就開始寫歌詞。考上大學後還進一步和朋友組成「天水樂集」,常發表民歌創作。我很幸運地以「中華之愛」獲得金鼎獎最佳作詞獎。
落榜雖曾令我難堪和痛苦,但日後想來,也對這些打擊心存感謝:正因有落榜的刺激,才會促使我正視自己基礎太差的事實,重頭開始,終能慢慢摸索到求學問的道路,漸漸也能體會出書本世界的廣闊無垠和豐富美好。
不願半途而廢,於是一路讀了下來
湯健明:我生性好動,自幼不愛念書,高中讀的是強恕中學,和我要好的同學成績也都不大好。
好不容易念完高中,我也參加了聯考,「果然」落榜。但很「幸運」的,其他同學也沒考取,好像還不致於太難堪。
我準備第二年重考,不是因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的認知,而是覺得既已從初中、高中一路讀了上來,不上大學豈不前功盡棄?!我很認真地擬了一份讀書計畫表,但結果並沒有持之以恆,於是第二年仍鎩羽而歸。
這時只有去當兵了。我被分發到新竹機場當文書。那個單位的士兵、士官多是初中畢業,我在其中算程度高的,加上字寫得不錯,因此很快脫穎而出,頗受長官器重。為了維持自己的良好「形象」,只好一有空就讀書、看報。結果三年下來,真看了不少書,日子過得充實又愉快。
我當兵時,幾個比我先退伍的同學考上船員訓練班,出海去了。退伍後我也想效法他們跑船,遊遍世界各地。無奈父母堅決反對,一定要我重考。
我老哥當時在淡江數學系當助教,我奉父母之命與他同住,由他負責管教。
千萬別放棄英、數
英、數二科常是許多人考聯考的致命傷,我的英文不錯,數學較差。於是老哥每天和同事輪流教我數學,使我佔了些便宜。後來終於考上了文化大學新聞系。
我建議考生千萬不要輕易放棄任何一科,尤其是英、數。因為史、地、國文、三民主義大家都會背,得分差距不會太大;但英、數如能搞通,成績立可拉高很多。
上了大學,因我年紀較長,被選為班代表,後來又當了新聞學會總幹事,與系上主任、教授往來頻繁。
由於年紀比同學大,又常和師長接觸,實在不太好意思考得太差,於是逼迫自己用功念書,成績因而突飛猛進。
另方面也因此發現書中天地挺有意思,在用功讀書後亦能有所領會,漸漸對書本發生了興趣。我因此十分感謝大學教育給我一把進入知識領域的鑰匙,使我在其中得到了許多。
畢業後,我考取華航,本打算去當空中少爺,突然系裏徵召我回去當助教,我衡量一番,以為在學校裡教學相長,應比多賺錢要有意義些,因此回校工作。
沒多久,學校成立中美關係研究所,我對外交向來有興趣,就去報考,也考上了。研究所畢業後,被保薦至美國密蘇里學院新聞研究所進修。回國後很幸運地學以致用當了新聞記者,直到現在。
我數了數,發現自當兵後居然又念了九年書,而朋友也常打趣說我改走「學術路線」。老實說,我的求學過程被動多過主動,好像一直是被打鴨子上架式地念書、拿學位,竟也一關關闖了過來。如今想來,覺得這幾年「學術生涯」過得實在豐富、紮實,是生命中最值得珍視的一段。
當初沒去當海員、重考大學是奉父母之命,但填志願時可是自己的意思。我選擇新聞系,是因新聞工作涉獵廣、極富挑戰性,很合我的性情。
經過九年的訓練和充實,使我對目前的工作頗能掌握,做來也始終興致勃勃。
我給落榜生的建議是,一次失敗只是人生的一段小插曲,千萬別因此否定自己的價值。失敗後,不妨再選定一個更適合自己的目標,講求方法地努力追求。至於能否達到是另外一回事,因為如果不動,沒有起步,就永遠達不到目標。
從自卑轉為自信
愛亞:民國五十一年六月我高中畢業,七月考試,八月落榜,過程真是「俐落」。
落榜一方面是因分數不高,另方面則因填的志願太少。我的家境不好,因此所有收費高的私立學校都沒填;好像喜歡寫作的人數學都不好,因此我又把商科排斥在外;窮人家孩子對花學費去學烹飪、縫紉、兒童保育……,難免無法認同,於是家政系之類的也沒填;……如此可填的科系就很有限了。而我的很多同學也都有類似情況。
由於同學落榜者甚眾,我也不會特別自卑。父母知道我填志願時的考慮,對我也沒怎麼責怪。
沒考上大學就得做事幫忙家計,於是我幫人抄稿、刻鋼板、替商品廣告錄音……,收入還挺不錯,因此不覺上大學是必要的。
後來我到電臺工作,許多同事都要去報考國立藝專夜間部第一屆的廣播電視科,我也臨時起意報了名,結果考上了。於是我自給自足、用功念書,過得很快樂。
而我感受沒念大學的壓力,是在開始寫作且小有名氣之後,常有人問我:「你是那個大學中文系畢業的?」當我報明「出身」,對方通常既驚訝又同情地要「噢」上一聲,然後顧左右而言他,使彼此都很尷尬。
文壇許多學院派作家,對我這個寫作起步晚、又是專校夜間部畢業的人,直認為是「空降部隊」和「異數」,對於我小小的成就和名氣也認為全屬「幸運」,不禁令我心理有點不平衡。
日子久了,我開始對沒念過大學一事耿耿於懷。但我年歲已大,又已結婚生子,不可能再考。為彌補這個缺憾,我只好以多讀書來充實自己,並努力把握每一個可能吸收新知的機會。
爾後年齡再長,接觸的人再多,經歷的事也更繁之後,我的想法又改變了——我逐漸體會到,「學歷」與「學識」並不相同,而一個人有沒有真才實學,與學歷其實並無多大關係。
如果一個人有很好的學歷,卻無精熟的專業技能、敬業的工作態度、成熟的智慧和良好的判斷力……,仍難獲得別人的尊重。
想通了這點,也就豁然開朗,慢慢恢復自信。同時更欣慰地發現,在「自卑時代」念的書已能發揮效果,而這比大學學歷可能實際、有用得多。
為子女安排「生活」,讓他們自己安排「生命」
說完自己落榜後的心路歷程,因為今年我的兒子考大學,所以想談談身為考生家長的心情。
我很欣慰地發現,如今的年輕人多已有自己的主張和看法,知道自己要追求什麼。以我兒子為例,他的生物一向很好,我原希望他學醫,他也認同了。沒想到他在讀到高三時,卻突然告訴我想轉組考美術,而且態度十分堅定。我再三問他可曾慎重考慮?他說已用心想過很久,並且也明白轉組所要付出的代價……,於是我也告訴他,我們做父母的願意尊重他的選擇。
雖然兒子不肯學醫了,我們心中多少有些遺憾,但我仍然高興他懂得衡量自己的興趣、長處,去選擇喜愛的科系。
我希望做家長的都能幫助子女認清和追求生活的目標——讓我們為孩子安排「生活」,卻不要為他們安排「生命」。
因此,如果明知孩子不可能考上大學,還硬要讓他們去碰個頭破血流,這只是憑添生命中的創傷而已,我認為沒有必要。
果能把持生命的方向,在大學門堜峈虪~已無大礙
主席:聽了各位寶貴的經驗談,發現大家對考聯考、上大學,各有不同看法,有人以為它是社會為人們安排好的階梯,循此而上,未來的發展比較有把握,也不致受太多挫折;有人則認為「條條大路通羅馬」,只要有能力,學歷並不能否定人或侷限人。
歸納起來,可知大家無論贊成與否,但都有一個共同的心願:希望年輕人及早掌握自己的性向、瞭解自己的長處,務求未來的所學所為,能真正符合志趣,這樣才能過得滿足踏實。簡單言之,就是希望青年人都有志氣、有智慧,為自己的生命做主、負責。
除個人的自覺自省外,客觀環境的配合自然也很重要。
現行的聯考制度雖不完美,但基本上已是目前所能找到最公平的方式。令人欣喜的是,教育單位不停在尋求改進,而今年實行的新制,為顧及學生的志趣,已給予考生較多的彈性及慎重選擇的機會。
今年採取先考試、後分發的方式,考生在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學系的要求後再填志願,這種做法應較為合理與實際。
雖然制度不斷改善,在聯考仍存的今日,放榜後總難免有落榜生。我們希望青年朋友無論勝敗如何,無論今後在大學門裏或門外,都要持著多方學習、不斷求進的心情,在人生旅途上起勁地行去,並用心觀察和品味周遭的一切,以開拓視野。若因此能站得高、看得遠,因而信心十足、熱情洋溢,就像在座各位一樣,那麼無論學什麼、做什麼,就都會感到踏實、愉悅。
最後,謝謝各位來參加這個活動,藉此傳遞您寶貴的經驗。至於部分不克與會的人士,我們將另行採訪,希望能使這個專題更豐富。
祝各位健康、愉快、成功。